“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將命令重復兩遍?！?/br>
    索菲亞將“命令”兩個字加重了，夜幕系統(tǒng)很快閉上嘴開始調(diào)整監(jiān)控式的范圍。他不需要任何媒介就可以進行信息傳遞,所以如果監(jiān)控式由他親自構(gòu)建的話,是不需要依托于魔導通路或者其他東西的。這就意味著就算安默拉或朱利亞斯設(shè)法斷開了魔導通路，會受其影響的也只有普通監(jiān)控式，夜幕系統(tǒng)的眼睛依然可以盯著他們。

    他們兩個人都覺得，如果億萬星辰處于運行狀態(tài)，那么夜幕系統(tǒng)的大部分資源將被用于核層指揮艙，他不太可能親自在殼層每一個路口布置監(jiān)控式?？墒撬麄兌紱]有料到，億萬星辰的空中要塞根本就不在運行狀態(tài)，它是以隱蔽狀態(tài)停滯在首都上空的。

    “我想問問為什么。”夜幕系統(tǒng)已經(jīng)連上了安默拉房間里的發(fā)聲裝置，但是在此之前他還是忍不住提問，“這很危險，您應該及時把威脅扼殺在搖籃里。”

    “哦，你是在指點我？”

    仿照星空建造的指揮艙里有銀色的星輝明明滅滅，索菲亞冷漠的側(cè)臉在光影之下美得可怕。

    “抱歉?！币鼓幌到y(tǒng)及時認錯。

    索菲亞沒有再理會他了，她從高背椅上站起來，手撐在指揮臺上，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后對傳聲裝置另一端說道：“你好，闖入者?！?/br>
    平靜而中性的聲音在安默拉耳邊響起，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心里卻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她從床上坐起來，一片黑暗中，她感覺自己仿佛在面對面地與遙遠指揮艙中的另一位少女對峙。

    “您好?！?/br>
    安默拉放緩呼吸，閉上眼睛，用思維還原那個聲音的主人。

    黑色長發(fā)，深褐色的眼睛，億萬星辰的黑藍色軍裝，平靜而冷漠的眼神，以及藏著軍裝之下猛烈跳動著的鮮活心臟。那是索菲亞公主，年僅十五歲的女性總指揮官，在整個圣蘭斯卡特歷史上也屬于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據(jù)傳，當時她十五歲生日那天從上百個炮臺的掃射中走過了從質(zhì)層到核層的通道，然后從將指揮官以不敬之罪就地槍決，直接坐上了指揮臺。后來皇室對這個惡*件的消息進行了嚴密封鎖，并且讓她擔任億萬星辰的總指揮官。

    索菲亞毫無疑問是個瘋子，巧的是，現(xiàn)在大陸上唯一兩個第五代魔導系統(tǒng)都出自瘋子的實驗室。

    安默拉重新睜開眼，她友善而謙卑地笑道：“您好，陛下。”

    長達一分鐘的靜默。

    安默拉幾乎以為之前那個聲音是她幻聽了，可就在這時候索菲亞給出了回應。

    “陛下……？嗯，我喜歡你?！敝笓]艙里的夜幕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他的主人露出了罕見的微笑，“如此相似的氣息……我想我的靈魂認識你，十年前？百年前？甚至是從人類基因開始延續(xù)的那一剎那開始，我們有如此接近的關(guān)系，甚于姐妹，甚于情侶，甚于一切血緣上的連接，那是真正的精神與靈魂的同一?！?/br>
    安默拉從她第五個字開始就已經(jīng)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了。

    這家伙是瘋的。

    安默拉在心里告訴自己，然后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承蒙厚愛。”

    “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與我一樣的人，就算我們彼此之間并不認識，我也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悲傷。我會在她危險的時候忽然冒出一身冷汗，但是我甚至沒有見過她。我會在她開心的時候忍不住笑出聲，但是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兒?！?/br>
    夜幕系統(tǒng)感覺自己都要聽出一身冷汗了——如果他可以的話。

    安默拉更不明白她在說什么，她的語法全部都是錯亂的，就像夢中人的囈語一般。

    索菲亞把聲音放低，放柔，少女的傾訴流淌于浩瀚星空：“我想是命運讓我遇見你，如同一枝在黑暗里雙生的花終于迎來了光，根脈相連的人終于見到了彼此的模樣?！?/br>
    她注視著屏幕上安默拉的面孔，俯身貼過去，隔著冰冷的屏幕親吻她的眉心。

    夜幕系統(tǒng)有點承受不來：“……”

    安默拉忍不住開始懷疑門格爾有沒有搞出過除她以外的孩子。畢竟這個索菲亞公主的母親確實有著不貞的傳聞，她的樣貌也與金發(fā)碧眼的圣蘭斯卡特皇室相去甚遠。

    ……不對，十五年前門格爾忙著設(shè)計根源系統(tǒng)，整年都在斐尼克斯上面，應該沒空把皇妃搞懷孕。而且索菲亞的樣貌不僅與皇室成員相去甚遠，跟安默拉也差很多。

    安默拉覺得自己的思維被這個瘋子帶歪了，所以才會懷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我想見你?！彼鞣苼喌吐曊f道，“我已經(jīng)想了十五年?！?/br>
    安默拉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咳嗽了好幾聲才說道：“您還要忙著肅清叛黨呢。”

    “你愿意陪我嗎？”索菲亞緊盯著屏幕里的她，“這是決定成敗的一夜，如果我能拿下首都，那么權(quán)力與地位都會與你同享。如果我被殺死，那么你也要陪我上斷頭臺?！?/br>
    誰要陪你一起上斷頭臺啊……

    安默拉把這句話憋了下去，皺著眉說道：“您渴慕權(quán)力與地位嗎？”

    “不?！彼鞣苼喐纱嗟卣f出了這個答案。

    安默拉發(fā)現(xiàn)她回答的任何一句話都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她的一切都看起來順理成章。安默拉覺得自己可以本能地知道索菲亞會怎么回答，會怎么行動，幾乎不用動腦子。

    “我渴慕著戰(zhàn)爭本身?！彼鞣苼喿匾巫由?，她的雙手在膝上交疊，纖細的十指早已染血無數(shù)，“結(jié)束這一場戰(zhàn)爭，然后遠赴北方冰原進行另一場戰(zhàn)爭，返回這里，再對南方的叛黨發(fā)動更為嚴酷的戰(zhàn)爭。當這個國家徹底被戰(zhàn)爭摧毀，我就可以讓我的軍隊前往其他國家，當整個大陸被戰(zhàn)爭摧毀，我就可以讓我的軍隊去新的大陸制造戰(zhàn)爭……”

    “如果這個星球都被戰(zhàn)爭摧毀呢？”安默拉感覺自己一點點跟上了這個瘋子的腦電波。

    “那就前往神死去的星空。”

    索菲亞望著屏幕，安默拉從虛空中捕捉到她的視線，恰好抬頭與之對視，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從兩人心里涌起。

    有那么一剎那，索菲亞從她眼底看見了讓自己沉迷的金色曙光。

    安默拉環(huán)著自己的膝蓋，她眼前有神國里流淌的經(jīng)文：“無盡天階或者無底空洞，這兩個是連通著神國與地獄的所在，如果前往那里，就意味著你要放棄人世的一切。”

    《圣典》上就是這么說的，大審判之后，人到底是前往神國還是地獄自會分曉，而大審判發(fā)生的條件就是“人世滅亡”。

    “意識空間切正常，開拓度三，第三重臨界值達成。”

    “神裁開啟。”

    安默拉又一次聽見了神國的聲音，比起之前兩次極限狀態(tài)下的臨界值突破，這次突破來得毫無預兆，無比突兀。神國的施法平臺一點點被金色的紋路覆蓋，這些紋路間又有光芒掙扎著透出，安默拉覺得自己的意識空間隨時有可能從光芒中炸裂。

    神諭、神威，然后是神裁。

    神的力量在人的身上到底可以抵達何種極致？

    “緊急報告，不明能量侵入指揮艙！請立刻停止與殼層的連接！”

    “隱蔽狀態(tài)解除中……解除成功……”

    “防衛(wèi)狀態(tài)開啟……開啟成功……”

    “能量攔截開始……攔截失敗……正在請求更高權(quán)限。”

    夜幕系統(tǒng)發(fā)出尖銳的報警聲，指揮臺上的所有數(shù)據(jù)都發(fā)出金色的光芒，它們由二進制的數(shù)字變成了復雜晦澀的古代魔法語。屏幕上，安默拉的臉一點點模糊，然后分解為激流般的數(sh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最終也開始透出金光，變化為蠕動的魔法文字。

    夜空般的指揮艙里仿佛升起來一輪太陽，來自殼層的金輝統(tǒng)攝了這里，索菲亞張開手，沐浴在耀眼到刺目的光芒之中。

    “曙光……是曙光……”

    她從指縫間看見了穿破空間進入指揮艙的安默拉，離她不到一步之遙，就坐在放射狀光芒的核心處。

    “神諭已至，神裁將始?！卑材曋约好媲昂诎l(fā)的索菲亞，將施法平臺上的咒言一字一句地念出來，“黑色的征伐者，我問你，你且如實回答。”

    索菲亞沒有向前，也沒有后退，她注視著安默拉，仿佛早已預料到會發(fā)生什么：“明白。”

    “你想要什么？”安默拉的聲音與神國中無數(shù)魂靈的頌唱重合，每一個音節(jié)都開始具備無上的力量，“神的永恒，還是人的權(quán)柄？”

    作者有話要說：臥槽……發(fā)錯了。

    ☆、第130章 吝嗇

    神裁是建立在神諭的基礎(chǔ)之上的,而神威與神諭都是可以獨立使用的。這給安默拉帶來了某種啟發(fā),神裁算是從神諭里延伸的分支,那么神威后面是不是也存在某些進階內(nèi)容呢？

    她暫時想不了那么多，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神裁弄完。

    根據(jù)《圣典》里對末日審判的描述,她首先要以神諭進行占卜，將索菲亞生命中的功與過都弄清楚,然后再進入到裁決階段。裁決也分為不同的種類,可以是像末日審判一樣直接裁決,也可以是像法庭審判那樣進行啟示裁決。

    安默拉暫時沒法做到通過神諭直接裁定罪行或者給予榮譽，所以她現(xiàn)在進行的是后者——啟示裁決。

    啟示裁決會給受裁決者比較大的展示空間，也就是說,被裁決者可以對她的問題進行闡述或者“申訴”，然后安默拉再通過具體的回答給出另一個神諭。

    剛剛安默拉已經(jīng)提過問題了,現(xiàn)在她只等著索菲亞的答案。

    “我都想要。”

    索菲亞看著與自己只有一步之遙的安默拉，高傲得理所當然。

    “請都給我?！?/br>
    她伸出手，以擁抱光芒的姿勢接近面前的安默拉，但是她的身體從投影鐘穿了過去，什么都沒有碰到。熾烈的光芒帶給她火焰灼燒的痛，可是她手上的皮膚依然白皙柔軟，看不見燒焦的痕跡。

    “我正在為了向你祈求這一切而生的，正如你是為了把這一切交予我而生的一樣?！?/br>
    “所以，神的永恒也好，人的權(quán)柄也好，全部都給我，讓我用永恒的生命來掌控永恒的權(quán)柄！”

    她擁抱著空氣，安默拉近乎悲憫的面容與她緊貼。

    安默拉低聲說道：“審判結(jié)束，宣讀神諭?！?/br>
    一瞬間，所有雜音都消失不見，世界陷入絕對寂靜，索菲亞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她聽見安默拉用詠嘆般的語調(diào)說道：“羔羊的血洗凈你的黑衣，羔羊的rou牧養(yǎng)你的生命，而我將拭去你的眼淚，予你獸名?！?/br>
    這段話與《圣典》的內(nèi)容十分接近，聽得出是曙光神諭。

    安默拉伸出手，之前明明碰不到的軀體變成了實像，索菲亞可以感受到她手上的溫暖之意。安默拉將她推開了一點，然后伸手按在她的額頭上，那個地方出現(xiàn)了古老的神文。

    曙光女神最初降臨于人世的時候，并不是所有人都信仰她，她也曾被驅(qū)逐或者被視作異端。但是后來，她憑借自身的慈悲與強大贏得了人們的信仰，很多人甘愿成為她的追隨者甚至是奴仆。那些自主為奴之人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額上，受了一個印記。印記的內(nèi)容可以是獸名，也可以是獸名數(shù)目。

    安默拉給出的神諭中也提到了“予你獸名”，其實“予你獸名”就是指曙光賜給最初信徒的獸名印記。

    索菲亞感覺到了無法理解的力量，而安默拉卻在神國的咒語中忽然清醒了一點。

    那些金色的神文在半空中凝滯著，漂浮不定。

    神國的力量一直讓安默拉隱約感到警覺，甚至是心悸。

    之前的神諭也好，神威也好，都有一定的出現(xiàn)預兆。安默拉可以體會它們，也可以需要花費一段時間去理解它們，在熟悉之后她就可以自主地使用這些神力了。這樣的力量對于任何人類來說都是十分驚人的，安默拉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用神諭與神威碾壓帝國，但是她沒有。她平時幾乎不對未來作出任何預言，就連神威都只在保命的時候短暫地開啟。

    因為這個世界是守恒的，而安默拉作為根源體系的魔導師更是堅信著這一點。

    不具備的東西就是不具備，安默拉也沒有妄想過有一天自己頭上長出光環(huán)，她覺得自己身上的這一切異象必然來自某個無法想象的根源，所以她在神國的事情上一向謹小慎微。在她看來，神力與魔導力量一樣，肯定來自某個根源，而她現(xiàn)在只不過是借助神國涉了這種未知的力量，從而產(chǎn)生一種類似曙光女神的效果。

    神國最大的問題就在“開拓度”上面。隨著開拓度的提升，安默拉可以逐漸“透支”一些意識空間，這一點她在前往黑色大陸的輪船上已經(jīng)驗證過了。

    但是被“透支”的意識空間又來自哪里呢？

    它絕不可能是憑空出現(xiàn)的。

    安默拉又一次確定了一件事情，她的大腦中肯定藏著另一個意識空間。聯(lián)系起之前門格爾的那個“安默拉計劃”，這個意識空間，毫無疑問，就是神的國度。

    安默拉第一次發(fā)現(xiàn)“神國”這個名字竟然有著如此驚悚的含義。

    她感覺眼前的金色光芒全部都變得虛假而蒼白，那一行行繁復華麗而且蘊含強大力量的神文空隙間寫著她無法辨別的東西，她本能地覺得焦躁不安。這種焦躁不安擊退了她對無上神力的沉迷，周圍的璀璨金色逐漸褪去，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狹小的房間里。

    她不再是光中女神，而是縮在冷冰冰的鐵板床上的普通人類。

    平凡的，渺小的，有著自獨一無二的自我思想的人類。

    野獸般的直覺讓安默拉瞬間停止了“獸名印記”的書寫，可是那些游離于空氣中的金輝依然頑固地凝聚在一起。

    安默拉在光芒消失前看得很清楚，實際上她的腦子正處于十三年間最清醒的狀態(tài)之下。她確認那些金色神文的銘刻并不出自她的意志——某種不屬于她的力量在她的身體里，然后cao控這些印記。

    如果不是這次突然中斷對神力的使用，這股力量也許永遠不會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