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倒是一切正常，沒有很強烈的宗教氛圍。柔軟的沙發(fā)，熱氣騰騰的紅茶，內(nèi)嵌式的書架環(huán)繞整個書房，地板是橡木質(zhì)的，被漆成了暗紅色。

    安默拉坐在了沙發(fā)上，而沙利耶爾則坐在書桌后面，兩個人在見面不到十分鐘的時候就發(fā)展出了師生模式。

    “第一堂課，魔導(dǎo)體系?！鄙忱疇柨雌饋矸浅Ｓ行?，他順手遞給安默拉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可以把你的花盆放在邊上嗎？”

    安默拉這才記起來自己一直抱著五合一，她尷尬地把花盆放下了，然后起身從沙利耶爾這里接過紙筆。

    “神源、心源、根源，這是現(xiàn)存的三大魔導(dǎo)體系。雖然在近代魔導(dǎo)理論出現(xiàn)之前，魔法師們并沒有這樣的劃分方式，但是他們的確也是以這三大體系為基礎(chǔ)的?！鄙忱疇柾Ｏ聛斫o安默拉記錄的時間，他抬起手，紅茶茶壺自動給安默拉倒了杯紅茶。

    “隨著近代魔導(dǎo)師們對理論的研究的逐漸深入，他們發(fā)現(xiàn)所有的魔法理論都可以被歸納到這三種體系里面?！鄙忱疇枂问謸沃X袋，側(cè)頭看著安默拉，他眼神里一直帶著難以言說的笑意，“源，也就是指力量的根源。從字面上來看，三個不同的魔導(dǎo)體系，分別相信力量來自于三個不同的源頭?！?/br>
    “神源，我們相信意識的力量是神明所賦予的，神明的意志決定著世間萬事萬物的變化，我們不過是從神這里借走了這種力量而已?！?/br>
    沙利耶爾說得很快，安默拉飛快地寫著，幾乎沒時間思考別的事情。

    “心源，這個體系的魔法師相信意識的力量來自于自己的內(nèi)心，只要內(nèi)心堅定而強大，那么就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他們，世間萬事萬物都將隨他們的心意而改變?！?/br>
    沙利耶爾停下來喝了口紅茶，安默拉趁這個時間把筆記做完了。

    “你可以說說你對根源體系的認知嗎？”沙利耶爾問道。

    安默拉停下筆，飛快地回答道：“我相信意識的力量并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不會來自虛無縹緲的神，也不會來自內(nèi)心。它存在于真實的物質(zhì)之上，而魔導(dǎo)師只是伸出手，輕輕地干涉了這種物質(zhì)的存在而已?！?/br>
    “是的?！鄙忱疇桙c頭，“你覺得魔導(dǎo)體系的劃分跟別的什么東西很像嗎？”

    安默拉怔了怔，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想起斯洛跟她說過的話。

    “魔導(dǎo)理論與哲學(xué)相似?！?/br>
    “它可以從其他所有學(xué)科獲得靈感，并且運用于所有學(xué)科之上，它是探求世界真理的工具?！?/br>
    “哲學(xué)體系?！卑材杏X沙利耶爾誘導(dǎo)她打開了一扇未知的大門，“魔導(dǎo)體系的劃分與哲學(xué)體系的劃分相似?！?/br>
    沙利耶爾再一次點頭，他的聲音柔和而沉穩(wěn)：“根源體系對應(yīng)哲學(xué)中的唯物主義，相信意識只能反作用于物質(zhì)，并不能決定物質(zhì)。心源對應(yīng)哲學(xué)中唯心主義的一部分，相信意識是可以決定物質(zhì)的，意識的力量足以對這個世界造成根本性的影響?！?/br>
    “而神源，則對應(yīng)唯心主義的另一個部分，我們也相信意識可以決定物質(zhì)存在，但是與心源體系又有區(qū)別。心源體系所說的意識是自我意識，而我們所說的意識是神的意識?！?/br>
    “這就是為何三大體系無法共同運作的原因?！?/br>
    安默拉也明白了到底為什么無法共存，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使用的魔導(dǎo)式、魔導(dǎo)系統(tǒng)不同，而是因為魔導(dǎo)師只可以信仰一種體系。

    這還是跟哲學(xué)一樣，當(dāng)你相信物質(zhì)決定意識的時候，就不可能再相信意識決定物質(zhì)了。

    沙利耶爾看起來十分認真，他對安默拉說道：“第一堂課我必須跟你講清楚這些，因為我和你并不是同一個體系的魔導(dǎo)師，所以觀念上出現(xiàn)抵觸是很正常的事情?！?/br>
    “……為什么不直接把我安排在根源體系的法師塔？”安默拉終于問出了這個她糾結(jié)很久的問題。

    沙利耶爾舉了個很淺顯的例子就讓安默拉啞口無言了：“你覺得唯物主義者可以對唯心主義理論有所了解嗎？即便他不相信這個的真實性。”

    “可以……”安默拉不得不承認是這樣的，如果不了解對方的理論就無法做出反駁與論證了。

    沙利耶爾這時候有種神奇的人生導(dǎo)師風(fēng)范：“我教導(dǎo)你根源體系的內(nèi)容是沒有問題的，提前告訴你這些只是為了防止我們之間的沖突?！?/br>
    “好、好的?！卑材惶_定地點了點頭。

    “一般而言，不同體系之間的魔導(dǎo)師互不干涉。不要用自己的魔導(dǎo)體系否認別人的，也最好不要有盲目的優(yōu)越感，這是魔導(dǎo)師的基本禮儀?！鄙忱疇柊堰@些安默拉不知道的基礎(chǔ)信息告訴她，“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非常淺薄，在一切有所定論之前，還是謙卑地向所有人學(xué)習(xí)吧?！?/br>
    安默拉心中忽然有了明悟，沙利耶爾的第一堂課并不是教導(dǎo)她如果使用更為強大的力量，而是告訴她對待力量的態(tài)度。

    這個世界是未知的，而在她真正完全掌握世界之前，最好低下頭，謙卑地向它學(xué)習(xí)。

    ☆、第48章 試煉

    周末,黑塔城圖書館附近的巷子里。

    有雇傭軍的地方往往治安都不會太好，這里離法師塔們有點遠，所以管得也不怎么嚴(yán)，禍從天降是常有的事情。

    阿西娜感覺自己倒霉透了，好不容易能從法師塔溜出來過個周末,沒想到會碰上這種人。

    她面前的青年穿著花哨，正撐著墻壁擋住她的去路，他吐了個煙圈，用一種隨意而輕佻的口氣說道：“就喝一杯,我請你?！?/br>
    “抱歉，我沒空。”阿西娜看了一眼天色，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這種時間呆在外面是不安全的。

    那個青年深深吸了一口煙：“別不識相,我可是心情好才帶你去找樂子的?！?/br>
    阿西娜被他身上的味道嗆得不行，她眼淚都要被熏出來了：“讓開！”

    “我說了，識相點……”

    “哈欠！”

    那個青年試圖伸出手掐住阿西娜的下巴，但是阿西娜被煙味嗆了一下，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現(xiàn)在他滿手都是口水和鼻涕。他的手顫抖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憤怒的火花幾乎要把阿西娜焚燒殆盡。

    “我真受不了你身上的煙味，趕緊滾！”阿西娜厭惡地說道，然后繞過他往旁邊走去，“再過來我就要動手了！”

    “你、你這個……?。　鼻嗄陸嵟靥统黾埥?，他手里的香煙被一縷火焰燒干凈了，這條火化作蛇形直接撲向阿西娜。

    阿西娜沒想到他真的敢在城里動手，她尖叫一聲，抱頭彎腰躲過那條火蛇。

    這時候青年已經(jīng)一腳踹在了她的肚子上，他的手抓住阿西娜的頭發(fā)，用力把她的腦袋磕在墻壁上。阿西娜立刻感覺到有一道暖流順著后腦勺滑下來，她抱著肚子，努力蜷起身子減少自己收到的傷害。

    “別以為老子不敢動你！”青年又抬起腳踹在她柔軟的腹部，這次阿西娜用手擋了一下，但還是疼得厲害。

    阿西娜感覺他力量大得驚人，自己根本掙不脫，而在這樣緊張慌亂的環(huán)境中她沒法冷靜下來構(gòu)建魔導(dǎo)式。她只能用手和包小心地保護自己的身體要害，同時盡可能不去激怒這個暴徒，然后準(zhǔn)備伺機逃跑。

    輕巧的腳步聲接近了這個黑暗的深巷。

    “抱歉，請問圖書館是往這邊走嗎？”

    阿西娜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她激動得差點叫出聲。

    那個青年怔了怔，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回避這種犯罪行為，以免受到牽連，這種時候跑來問路難道是腦子壞了？他的手還抓著阿西娜的頭發(fā)不放，頭卻一點點轉(zhuǎn)過去，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女孩子。

    只有十多歲的樣子，栗色長發(fā)，微微垂著頭，看不清長相。很平常的學(xué)生打扮，白色襯衣，褐色制服外套敞開著，領(lǐng)帶好像還打歪了一點。

    “……往前走，左轉(zhuǎn)?！鼻嗄甑囊暰€牢牢鎖定在這個孩子身上，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異常。

    安默拉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謝謝?！?/br>
    然后她按照對方所說的直接往前走，接近了青年和阿西娜所在的位置。那個青年忽然感覺自己手心有點冒汗，他本能地不想讓這家伙接近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松開了阿西娜，往旁邊退開幾步。

    “不是這里，你往回走，然后再左轉(zhuǎn)?！彼o張地看著那個栗色頭發(fā)的孩子，她還在往前，很快就到了他的身側(cè)，然后在聽見他這句話之后停下了腳步。

    安默拉抬起頭，看著他說道：“那你之前在騙我嗎？”

    “我……”青年在被她盯上的一瞬間幾乎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冷汗一下就滴到地上，他迅速否認道，“沒有！”

    “厄尼爾！”阿西娜一下就離開那個青年身邊撲到了安默拉身上。

    青年沒料到這兩個女孩子是認識的，他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撒腿就跑出了巷子。

    “你還好吧？”安默拉看見阿西娜眼圈發(fā)紅，“別哭了?！?/br>
    “不，我這是被他的煙熏的。”阿西娜直起身子，“真是太走運了，我還以為要被他揍一頓?！?/br>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安默拉往巷子外面走去，阿西娜牢牢跟在她身后。

    “我是來圖書館借書的，一不小心就已經(jīng)這么晚了。”

    安默拉沒有多問什么：“下次還是小心一點吧?！?/br>
    阿西娜猶豫了一下，然后問：“需要我?guī)闳D書館嗎？”

    安默拉婉言拒絕了：“你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黑塔城里全是窮兇極惡的雇傭軍，晚了不安全。”

    “現(xiàn)在也不安全……”阿西娜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跟你一起回去?！?/br>
    安默拉走進圖書館，向管理員出示了自己的學(xué)生手冊，然后獲準(zhǔn)通行。阿西娜也慌慌張張地拿出學(xué)生手冊，迅速跟上了她：“拜托了，我很害怕……”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具體呆到什么時候我也不知道?！卑材Ｏ铝四_步，對她一路的尾隨顯然有點不認同，“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天黑，你可以挑一條人多的路回去?！?/br>
    “就這一次！拜托了……”阿西娜看上去糾結(jié)又畏懼，她真的不想再面對一次剛剛的事情了。

    安默拉在圖書館中央的小圓桌旁邊坐下，然后對阿西娜說道：“我剛剛聯(lián)系了治安官，他們會送你回去的，在這兒等一會兒就好了?！?/br>
    “治安官？”阿西娜驚訝地看著安默拉，“我一直以為黑塔城的治安官只是擺設(shè)。”

    “這里確實不太好管，他們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卑材鹕砣ヅ赃叺目Х葯C那里倒了杯熱咖啡給阿西娜，“不過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送你回去了，應(yīng)該不會讓你受傷的。以后遇上這種事就直接聯(lián)系治安官吧，我不可能每次都恰好出現(xiàn)?！?/br>
    阿西娜接過熱氣騰騰的咖啡，眼睛忽然有點濕潤：“嗯，我知道了。”

    “你為什么不跟其他人結(jié)伴出來？”安默拉問道。

    阿西娜輕輕抿了一點咖啡，用白色的霧氣擋住自己發(fā)紅的眼睛，她說：“沒有認識的人，伊萊他們都被分配到不同的法師塔去了?！?/br>
    安默拉看著落地窗外面的巨大樹木，盡可能不讓阿西娜感到窘迫：“慢慢來，你總歸要學(xué)會一個人生活?！?/br>
    “你呢？”阿西娜從剛剛的情緒里恢復(fù)過來，她很快又振作起來，“在沙利耶爾指揮官的法師塔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卑材鼗卮鸬?，“導(dǎo)師人不錯?！?/br>
    阿西娜苦笑著說道：“我早該想到的，你應(yīng)該認識他吧？之前你還向我問過他的情況……”

    “治安官已經(jīng)到了?！卑材驍嗨脑?，然后指了指圖書館門口，那里停著一輛黑色馬車，馬車外側(cè)有“城市治安”四個字。

    阿西娜將咖啡喝干凈，然后起身向安默拉鞠躬：“謝謝了，真的，一直以來都非常感謝你的照顧?！?/br>
    “去吧?！卑材c點頭，接受了她的謝意。

    在阿西娜登上馬車之后，她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小圓桌，直接朝著圖書館的側(cè)門走過去。側(cè)門出入口處有全副武裝的魔導(dǎo)師在看守著，他出手?jǐn)r下了安默拉。

    “有禁.書區(qū)借書許可證嗎？”守門人問道，來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沖著所謂的“禁.書”去的。

    安默拉搖了搖頭：“不是禁.書區(qū)，我要去最下之窖的獨立會議廳?！?/br>
    這里是第一層，從側(cè)門進去后往上走就是圖書館禁.書區(qū)、原典區(qū)，這里的資料比較珍貴，需要獲得許可后才能借閱。而從側(cè)門進去后往下走，則是為黑色法師塔高層預(yù)留出來的閱覽室、會議廳，里面有全世界最為先進的安全設(shè)施，能保證組織高層在保密性最強的地方進行討論。

    守門人還從來沒遇見過這么小的孩子要去會議廳，他驚訝地打量了安默拉一會兒：“請出示身份證明，我會向上級反應(yīng)的?！?/br>
    安默拉將學(xué)生手冊翻到后面，有關(guān)權(quán)限說明的那一頁上蓋了圖書館館長私章、最下之窖行動許可章、黑色法師塔正式學(xué)徒身份章。這三個印章基本上是無法偽造的，守門人只稍微看了一眼就確認安默拉沒有胡說八道。

    “請您稍等一下?！彼芸炀陀蒙狭司凑Z，“十分抱歉，今天沒有收到最下之窖的會議通知，所以圖書館這邊也沒有進行準(zhǔn)備?！?/br>
    安默拉點了點頭：“的確是臨時安排的，麻煩你們了，我可以在這兒等一會兒?！?/br>
    “謝謝您的理解?！笔亻T人松了口氣，果然小女孩兒比較好說話。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什么最下之窖的內(nèi)部會議要邀請學(xué)員參與啊……

    今天是難得的周末，安默拉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在書房里好好整理一下這幾周的筆記，結(jié)果卻被沙利耶爾約在圖書館會議廳見面。

    在黑色法師塔兩個月的集中授課時間里，導(dǎo)師一般不會給學(xué)徒周末休息時間。而且這兩個月灌輸?shù)闹R量也大得驚人，學(xué)徒需要花大量的時間來消化所得，也不太可能有空去干別的。雖然沙利耶爾循循善誘，但安默拉還是不太適應(yīng)這種教學(xué)方式。

    最關(guān)鍵的還是觀念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