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格爾很明顯地沉默下去，臉色特別難看，“聽著，別把致幻藥劑和我的本意混為一談，我并沒有性方面的強烈需求以致于饑渴到對未成年出手。”

    “我相信你?！卑材鏌o表情，“你的法律意識一定跟你的道德觀一樣堅.挺。”

    門格爾看上去下一刻就會沖過來掐死她，但是他沒有，他走到試驗臺邊上，把那些被安默拉撞得搖搖欲墜的試劑重新放好。安默拉揉著被撞到的地方，突然記起來最近門格爾對她用過副作用為延緩外傷好轉的藥物，這個地方可能要痛上好幾天。

    安默拉看著門格爾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很可怕。因為她快要習慣了這種每天浸泡在不同的魔導藥劑里，用不同的方法剖開身體植入魔導體的生活。她甚至習慣了在門格爾突然撲過來的時候迅速給他一巴掌，然后出門、關門。

    可是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安默拉覺得正常的生活應該像蓮恩那樣——看書，交友，戀愛，探索知識，義務勞動，將來報效帝國。

    現(xiàn)在這種非正常的生活還要持續(xù)下去，一直到門格爾和她之間有一個人的生命突然結束。

    ☆、第4章 夢境

    透明的液體從頸部大動脈被注入，秘銀項圈稍微松開了一點，方便這些藥劑擴散。

    強光照射在安默拉的身上，和門格爾的白色長袍一樣刺眼。她瞇起眼睛，血管里的輕微脹痛感正在蔓延，只有在這時候門格爾微涼的體溫才讓她覺得好受些。因為麻醉效果，安默拉感覺視線有點模糊，注意力難以集中。

    她安安靜靜地躺著，像一只純白的羔羊。

    這只是準備工作。

    門格爾手里的透明試劑是用來增強魔導抗性的，它們會附著在動脈內側，形成膜狀的保護層，使血管及其周邊部分免受藥物腐蝕。

    秘銀項圈內的魔導體發(fā)生反應時會產(chǎn)生巨大的能量，而這些魔導體又與安默拉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駁接，如果保護不當，很容易發(fā)生事故?，F(xiàn)在門格爾注入的珍貴魔抗藥劑會在她的頸部以及身體內部形成一個個微小的禁魔領域，將關鍵器官全部保護起來。

    至于到底能保護到什么程度……這就取決于門格爾的技術了。

    “疼嗎？”門格爾輕聲問她，隨手將一塊干凈的散發(fā)出酒精味的毛巾蓋在了她的眼睛上。

    安默拉閉上眼睛，酒精的味道讓她的頭越發(fā)疼痛難忍：“血管輕微脹痛，頭很暈。請減少注射量，順便增加麻醉?！?/br>
    “不需要減少魔抗藥劑，除非你想在接下來的反應中變成智障?！遍T格爾雖然會詢問她的意見，但是從來都不接受她的意見，他總有一堆理由來反駁安默拉，“再加大麻醉你就什么都感覺不到了，我希望你在整個過程中保持清醒。”

    安默拉開始有了輕微的嘔吐感，這些魔抗藥劑在抵擋魔法反應的時候會造成人體不適，沒有哪一種魔導藥劑是對人體完全無害的。安默拉已經(jīng)習慣了這些，她的不良反應不是很激烈。門格爾的那條毛巾上除了消毒用的藥物應該還有其他東西，總之安默拉感覺頭還是一樣的痛，但精神已經(jīng)可以完全集中起來了。

    “凝神藥劑……”也經(jīng)常被俗稱為興奮劑。這東西使用后可以強行讓魔導師意識集中，大幅提高魔法釋放效率。不過很傷腦子，用多了容易猝死。

    “還有用冰霜巨龍涎液兌的酒，也是可以讓你意識清醒的東西。我已經(jīng)緩和過凝神藥劑的效力了，不過小孩子使用這種東西確實不太好。”門格爾正在攪拌著什么，他手里發(fā)出很輕的玻璃碰撞聲。

    “頭疼。”安默拉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一切感受如實反應給他。

    “這是正常情況?！遍T格爾完全沒有在意，“別說話了，我正在清理項圈表面污垢?！?/br>
    安默拉有點難受地動了一下，結果她的腦袋很快就被門格爾用金屬架固定住。

    門格爾將監(jiān)測水晶放到面前，那上面顯示著無數(shù)條細細密密的魔導體，它們連接成復雜的整體，精細程度堪比人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秘銀項圈的表面看起來十分光滑平緩，如果不是有監(jiān)測水晶，那么這些魔導體幾乎不可能被看見。

    最近門格爾一直在對這個項圈內部的魔導系統(tǒng)進行調整，因為項圈本身太過復雜，所以他需要大量的計算分析以及不斷地進行實驗。對于他來說，這樣持續(xù)性的實驗就算一次性進行半年也無所謂，但是作為實驗主體的安默拉就不行了。她需要新陳代謝，需要睡眠休息，需要社交，她不可能花半年時間躺在這兒什么都不干。

    所以這對于門格爾而言也是挑戰(zhàn)，他得在安默拉被折磨死之前完成微調，優(yōu)化魔導體排列，改進基礎魔導式。

    索性門格爾是一位優(yōu)秀得有點離譜的魔導系統(tǒng)研究者。

    至少在安默拉看過的書中還沒有誰可以像他一樣獨立完成這樣龐大的工程。單是這個計算量就足以讓世界上最頂尖的魔導軍團研究人員吐血了，他們至少需要三百位這方面的專家進行意識共享，然后花費好幾年來得出一個模糊數(shù)據(jù)。

    可是門格爾已經(jīng)獨自完成了魔導系統(tǒng)的整體構造，現(xiàn)在他只需要一點點調整那些不夠完美的地方就好了。

    這樣過去了很久，門格爾盯著監(jiān)測水晶進行演算，時不時問安默拉一點什么，安默拉則以最簡短的學術語言回答他，等他做出調整。后來門格爾徹底安靜下去，安默拉只能保持沉默。她覺得時間也許過去了大半天，因為那塊濕毛巾上的酒精都已經(jīng)揮發(fā)得差不多了，濕潤感全無。

    最關鍵的是她餓了。

    安默拉準備提醒門格爾一下：“你能給我點吃的嗎？”

    “閉嘴，別吵?！遍T格爾冷淡地說道。

    安默拉難受得要死，凝神藥劑的效果已經(jīng)過去了，她不僅頭疼還昏昏欲睡?？墒遣弊由蟼鱽韯×业耐纯嗯c麻痹感，這讓她掙扎在睡眠與清醒之間。為了讓項圈保持穩(wěn)定，門格爾以一種很詭異的方式把她的頭固定住了，而其他部位則保持麻醉狀態(tài)，她現(xiàn)在唯一能動的地方只有腳趾。

    門格爾的實驗應該還沒有進行到很關鍵的部分，因為如果進行到很關鍵的部分他根本就不會理睬安默拉。

    所以安默拉準備趁這個機會再講一次：“我說我要吃東西。”

    “我說了閉嘴。”門格爾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我快餓死了?！卑材仨殸幦∫幌?，不然門格爾很可能在她餓得心跳停止之后才想辦法開始搶救。

    “二十天禁閉?！遍T格爾威脅她。

    老把戲。

    安默拉在心里冷笑一下，以同樣的語氣說道：“希望你不要在第十天求著讓我出來給你做飯?！?/br>
    安默拉聽見他起身去開藥櫥的聲音，但是在他回來之后卻沒有得到自己意料之中的食物。門格爾又一次沉默著開始模擬魔導式的運行，并沒有理會安默拉具有明顯暗示性的咳嗽聲。

    當安默拉咳到第十八聲的時候，門格爾才不耐煩地開說話。

    “我給自己拿了點鎮(zhèn)定劑。”他冷淡地說道，“我怕在你餓死之前我會忍不住掐死你。”

    安默拉在心里咒罵他，但是面部表情卻因為這塊蓋得太久的濕毛巾而有點僵硬：“謝謝?！?/br>
    “不用謝，保持安靜就好?！遍T格爾保持著矜持而冷漠的口氣，安默拉真想讓他給自己也來點鎮(zhèn)定劑，因為她怕自己在餓死之前就被他氣死。

    安默拉只能維持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著，她深刻地認識到原來躺下也可以這么累。汗水滑下來的時候不能擦拭，頭痛欲裂，脖子僵硬，頸部血管感覺要炸開了。視線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門格爾沉默下去之后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

    “別亂動，等我確認好最后一批數(shù)據(jù)，我會開始為你植入新的魔導體?！卑材犚娮约旱亩亲右呀?jīng)叫了無數(shù)次，門格爾這才突然開口說話，他在安默拉回答之前阻止了她，“不，不用回答我，別讓我看見你聲帶的震動?！?/br>
    門格爾冰涼的指尖碰到安默拉的脖子，他查看了一下監(jiān)測水晶上的各種數(shù)據(jù)，最終得出一個毫無意義的結論：“第三十九組魔導體中的最后一個，如果還是無法產(chǎn)生波動的話……我就只能開始建立第四十組了?！?/br>
    安默拉還以為他會說如果無法產(chǎn)生波動的話他就結束實驗呢，結果只是再次延時而已。

    “理論上三十九組已經(jīng)是極限了，再多下去魔導系統(tǒng)就不再適合獨立使用，我記得我教過你?！遍T格爾稍微確認了一下她的狀態(tài)，然后開始準備顯微設備。

    魔導系統(tǒng)是支撐魔法師使用魔法的平臺，就像古代魔法師的吟唱與冥想一樣，是成為魔法師的基礎。在魔法完全進入軍事化時代的今天，所有魔導系統(tǒng)都由帝*方掌控著，所有魔法師都由軍方進行備案。而且每一個魔導系統(tǒng)都有獨立的驗證代碼，就連民用魔導系統(tǒng)也由魔法師協(xié)會進行嚴格管制，不可偽造，不可私用。

    魔法進入軍事化時代之后就發(fā)展得越來越快，效果也越來越離譜。它不再是少部分人在法師塔里閉門研究的冷門知識，它開始成為帝國之間的軍事博弈籌碼，足以影響大陸局勢的強大力量。

    而在最近二十年內，伴隨著三大帝國的軍事擴充，世界上最強大的魔導軍團們也開始了新一代魔導系統(tǒng)的研發(fā)。

    隨著魔導師培養(yǎng)的逐步普及，魔導軍團人數(shù)大規(guī)模擴張，新一代魔導系統(tǒng)基本都以意識共享為基礎。它們不再適合單人使用，但是可以滿足成百上千的魔導師同時接入一個系統(tǒng)，意識之間的共享共融會讓魔導師們的力量最大化。

    而區(qū)別共享型魔導系統(tǒng)和獨立型魔導系統(tǒng)的關鍵要素之一就是魔導體的數(shù)量。

    門格爾的動作精準而迅速，因為進行過局部麻醉而且傷口橫截面極為微小，所以安默拉幾乎什么都沒有感覺到。植入魔導體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尤其是在門格爾沒有助手的情況下，單個魔導體從進入身體到完全運行可能需要七十二個小時以上。

    安默拉有點后悔了，她剛剛應該想辦法讓門格爾給她弄點吃的，七十二個小時之后也許她已經(jīng)餓成人干了。

    “疼嗎？”門格爾這么問的時候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被關愛的錯覺。

    安默拉說話時都感覺不到自己喉嚨了，她鎮(zhèn)定地說了一個字：“餓?！?/br>
    “……”門格爾將她的毛巾拿下來，然后換上一條新的，“你可以睡一會兒，減少熱量消耗。”

    真是個好主意，而且這種主意由門格爾想出來毫不意外。

    安默拉聽著自己肚子咕咕叫，決定遵照門格爾的指示睡上一覺。

    “等等，我說過讓你保持清醒……”門格爾的聲音越來越遙遠，最后直接消失在安默拉的世界里。

    保持清醒是你說的，難道睡一會兒就不是嗎？

    安默拉已經(jīng)睡著了，她甚至做了個支離破碎的夢。她的睡眠中很少有彩色的夢境出現(xiàn)，大部分時候只是白天門格爾變.態(tài)行為的黑白回放。

    可是這次不同。

    她看見了遮天蔽日的巨大飛行物，看見了從未見過的山丘般大小的魔導裝置，看見了無數(shù)個意識空間與魔導裝置相連的魔導師。精密的魔導系統(tǒng)將銀河般浩瀚的信息流從無數(shù)終斷傳輸?shù)竭@個魔導裝置中，然后又由這個魔導裝置分流出去，進入到各個魔導師的大腦之內。

    這是一個共享型魔導系統(tǒng)，而且絕對是比最新一代還更恐怖的東西。

    她看見一只蒼白而修長的手輕輕用指節(jié)敲擊著數(shù)據(jù)流構成的屏幕，那雙手上戴著一枚和門格爾一模一樣的翡翠戒指。

    不過那枚翡翠是血紅色的。

    ☆、第5章 波動

    安默拉張開眼睛，大口喘著氣，滿身都是黏濕的汗液。

    “那是什么？”她聽見自己沙啞無比的聲音，一把掀掉了蓋在眼睛上的毛巾。

    門格爾伏在試驗臺邊上睡著了，那個散發(fā)出強光的照明裝置已經(jīng)被挪走了，周圍到處都是報廢魔導體的殘骸和被打碎的試管。安默拉摸了一下身下的試驗臺，有細密的裂紋，那個用來固定她的金屬裝置變成了非常惡心的形狀，看上去就像是被溶解過一次似的。

    這里看上去跟戰(zhàn)場沒什么差別。

    “門格爾？”說這句話的時候安默拉才遲鈍地感覺到一種接近疼痛的饑餓感，她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

    一片昏暗之中，安默拉從試驗臺上走下來，但是腳一沾地就軟在地板上，她感覺全身力氣都被起身這個動作抽空了。她的手很不巧地撐在了某支試管上，那東西“啪”地一下炸開，透明的玻璃渣扎進她的掌心。

    安默拉想要起來，但是完全動不了，那點玻璃渣越來越深入了。她感覺掌心有黏稠的血，玻璃渣在她手上拉開一道道小口子，但是她顧不得那么多了。

    “你在做什么？”她弄碎試管的動靜把門格爾驚醒了，他花了幾秒鐘確認安默拉的位置，然后把她從地上拎起來。

    “去吃東西。”安默拉愣了會兒，“我要餓死了。”

    “我給你注射過營養(yǎng)藥劑，餓死倒不至于?！遍T格爾臉色蒼白，黑眼圈嚴重，連胡茬都長出來了，他看上去已經(jīng)熬了幾天幾夜。

    安默拉突然想到蓮恩，門格爾說帶她去看感冒結果整整幾天都沒有下樓，這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吧？不過蓮恩的假期很短，她也許在幾天前已經(jīng)回帝都了也說不定……

    “你剛剛說了什么？”門格爾的聲音同樣很沙啞，他可能連水都沒有補充過，安默拉覺得這家伙生命力簡直匪夷所思。

    “給我點吃的?！卑材匆婇T格爾蒼白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她立刻改口道，“我問你實驗成功了沒有?！?/br>
    門格爾起身開燈，然后將安默拉的鞋和外衣都扔到她面前：“理論上是這樣。”

    “第三十九組魔導體植入完畢后沒有異常反應，但是也沒有吻合那個波動的能量出現(xiàn)，于是我植入了第四十組魔導體?！遍T格爾坐在試驗臺邊上，一只手撐著腦袋，一只手輕輕地敲擊臺面，他看上去有些疲憊。

    安默拉還沒有適應光照環(huán)境，畢竟幾天來她都是在黑暗中渡過的，但是她聽見了門格爾敲桌子的聲音。

    他的那枚黑翡翠戒指與夢境中的血色翡翠重合起來。

    “然后？”安默拉抬手遮住眼睛，光著腳站在地上問對面的人。

    門格爾敲桌子的聲音停下了，他漠然道：“然后就變成這樣了?！?/br>
    “什么這樣？”安默拉下意識地問道，然后突然記起自己醒來時周圍混亂的場面，整個實驗室就像被打劫過一樣慘不忍睹。

    “你看到的這樣?！遍T格爾揉了揉眉心，長時間的高度精神集中連他都有些吃不消，“我沒有開啟能量隔絕裝置，這是我的失誤。過兩天我會分析之前的能量爆發(fā)數(shù)據(jù)，只有等數(shù)據(jù)分析完成之后才能明確地知道實驗是不是成功了。”

    “哦……”安默拉還沒有學到這些東西，但是她知道門格爾不會以現(xiàn)象來直接得出結論，他擅長用更為可靠的數(shù)據(jù)來計算結論。

    門格爾意識到安默拉現(xiàn)在什么都看不見，于是彎腰把剛剛被他扔在地上的外衣?lián)炱饋?，伸手給她披好：“穿好衣服鞋子，之前的輻射能量沒有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