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而已”這四個字，讓蕭若著實一愣。

    楞完了以后，他依然客氣道：“還是要多謝你?！彪S后又看向?qū)幧?，“你剛才把劍落在地上了，我把它帶了過來?！?/br>
    寧瑟瞧見清岑以后，扔下劍直接跑向了他，蕭若撿起劍送到她眼前，她有些意外，抬手收了劍，順便同他道謝。

    遞劍時，蕭若的手指碰到了寧瑟的手背，他頓了一瞬，接著伸開五指，摸到了她的整只手。

    寧瑟的手白白凈凈，但摸上去并不像詩經(jīng)里所說的“手如柔荑，膚若凝脂”，因為常年握劍修法，手上有幾處薄繭，虎口還有一道半寸長的疤。

    蕭若收了手，低頭又對上寧瑟不解的目光，頓時耳根微紅，仿佛被摸了手的人是他。

    月下草木迭影，風(fēng)聲微不可聞，遠(yuǎn)望天際的浮云，似乎遮掩了半邊星光。

    蕭若本本分分地站在原地，忽然感覺有些冷。

    “這些式魂要怎么辦呢？”寧瑟挨近清岑，靠在他身側(cè)問道：“還會反噬嗎？”

    她低垂著頭，凝神打量那六只式魂，臉上肌膚勝雪，眼睫濃密卷翹，顯得十分討喜。

    清岑看她一陣，應(yīng)了話道：“絲毫不會反噬，完全可以物歸原主?！?/br>
    言罷，竟是十分友好地將那六只式魂遞給蕭若，一派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

    蕭若抬頭，見清岑泰然自若，便伸了手去接。

    方才清岑和寧瑟說話時，蕭若略微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蕭若以為，清岑定是心情不好，才會講了類似“我不想說了”這種鬧脾氣的話，而今，卻見清岑如此友好，他不禁反思自己定是想多了吧。

    手指碰上式魂的那一瞬，當(dāng)空忽然有道驚雷劃過，清岑攬住寧瑟的腰向后瞬移了三丈遠(yuǎn)，刺目的藍(lán)光倏爾閃過，接著就是轟然一聲巨大無比的雷響。

    那雷光剛好劈中了蕭若。

    不遠(yuǎn)處有天乾山的弟子驚叫出聲：“天哪！大師兄！大師兄你怎么樣了！”

    嘈雜的人群在這一瞬寂靜。

    紀(jì)游攏著衣袖站在院門邊，瞧見蕭若以后，先是嚇了一跳，而后唏噓不已：“哎呦我的天，他的形象全毀了?！?/br>
    庭院正中央的位置，蕭若拎著六只式魂立在原地，衣衫襤褸，滿面黑灰，神情也很錯愕，仿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天劫。

    他的師弟師妹跑了過來，慌張不已地問道：“大師兄，你還好嗎？”

    玄陰仙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站在人群不遠(yuǎn)處插話道：“不用擔(dān)心！那是最輕的天雷，根本沒傷到筋骨，休養(yǎng)個兩三天，就能活蹦亂跳了！”

    紀(jì)游有些不信，挨過去問：“可是師尊啊，他的頭發(fā)都炸了起來，休養(yǎng)兩三天也能好么？”

    “管頭發(fā)作甚?！毙粝勺鸬溃骸拔覀冃薹ㄖ?，不能過于注重外貌?！?/br>
    紀(jì)游嘖了一聲，向蕭若投去無比同情的目光。

    蕭若怔然回神后，提起六只式魂，心懷不平地看向清岑：“方才為何誆我？既然沒有反噬，怎的……”

    “你誤會了。”清岑道：“我不過打算將它們還給你?！?/br>
    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似乎受了委屈要拂袖離去：“哪里想到它們還不認(rèn)主，瞬間引來了天雷?！?/br>
    走了一半又說：“我若是想害你，方才為何要救你？”

    話中帶著冰凍三尺的冷意，和不被理解的怒氣，儼然一位被誤解的好心人。

    聽到這里，蕭若的師弟也不禁奉勸道：“大師兄，你別誤會人家了，他剛剛救了你，也不想你被雷劈的??！”

    一旁的師弟師妹也紛紛附和：“大師兄，你別難過了！”

    “大師兄，你看開點吧，別冤枉了好人??！”

    “大師兄，不能因為天雷只劈了你一個人，你就遷怒別人啊！”

    蕭若心中涌上一口血，幾乎要當(dāng)場噴出來。

    他明知自己被誆，又想不出話來辯駁清岑，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一會后，他終于冷靜了許多，而后抬頭看向清岑，冷冷問道：“莫要扯東扯西強(qiáng)詞奪理，我只問一句，方才那陣天雷是不是你召喚來的？”

    清岑停步站在樹下，側(cè)目看著他道：“你質(zhì)問我的話，難免叫人寒心?！?/br>
    語調(diào)雖清冷，卻擲地有聲。

    話音一落，蕭若的師弟便扯著蕭若的袖子道：“大師兄，我們都知道你被天雷劈了心里難過，但真的別遷怒無辜的人了……”

    蕭若無言以對，低頭靜了一陣，覺得自己沒被天雷劈傷，卻要被清岑的話氣出病。

    寧瑟從來都是完全倒戈在清岑這一邊，即便她當(dāng)真知道方才發(fā)生了什么，心里還有些難以名狀的羞愧，也只是開口說了一句：“既然蕭若仙友負(fù)了傷，還是早點回去休息調(diào)養(yǎng)吧?！?/br>
    眾位天乾弟子連連稱是。

    蕭若和他的師弟師妹們離開以后，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了，寧瑟再偏頭看向清岑，見他神情冷淡地立在樹下，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幾步開外處，有個面頰泛紅的女弟子，揪著衣袖似乎打算走進(jìn)，她的眼波脈脈含情，并且毫不避諱地望向清岑。

    清岑冷然看她一眼，沒什么興趣地側(cè)過了臉。

    那女弟子受了打擊，原地一跺腳后轉(zhuǎn)身悲切地跑了。

    寧瑟見狀有些好笑，抬腳走到他身旁，挨著他問道：“你今晚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鼻遽缚诜裾J(rèn)：“我很高興?！?/br>
    寧瑟哈哈笑出了聲，一拍他的手臂道：“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口是心非的樣子?！?/br>
    清岑挑眉，側(cè)目看向她。

    月光澄澈如水，庭中有花影流云，她安靜地站在樹蔭下，雙眼明亮更勝星輝，他沒有說話，卻忽然理解了花前月下這個詞的意思。

    寧瑟挨著他站著，抬頭看了一會天，又輕聲道：“沒想到今晚你會來這里，你是來找我的嗎？”

    清岑確實是來找她的。

    他聽說寧瑟要和天乾山大弟子斗法，并不是非常放心，于是特意來了這里。

    然而寧瑟問了這個問題以后，他卻這樣回答：“我路過這里，恰好碰上了?！?/br>
    寧瑟有些失望，應(yīng)道：“哦，那真是很巧啊。”

    “機(jī)緣而已，你平日沒事，多參悟些道法?！?/br>
    “也許別人悟道的時候，喜歡獨自靜坐，我悟出道理最多的時候，都是和你在一起啊?！?/br>
    清岑聞言便失了聲。

    倒不是因為無話可講，而是因為寧瑟踮起腳尖，親了他的側(cè)臉。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種體會，一時竟然懵在了原地。

    他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里，眼底映著皎潔月色，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任她為所欲為。

    寧瑟賊膽乍起，踮起腳尖又親了他一下。

    紅潤的唇貼著他的臉，像蜻蜓點水，卻食髓知味。

    清岑依然沒有反抗。

    寧瑟心里十分高興，側(cè)著臉貼上他硬實的胸膛，發(fā)覺他的心跳有些快。

    “親夠了？”他問。

    “嗯！”寧瑟答：“我是個習(xí)慣細(xì)水長流的人?！?/br>
    ☆、第12章 汀葭

    細(xì)水長流。

    清岑被這個詞說得心頭微動，頓了一下后，抬手?jǐn)埳狭藢幧难?/br>
    她貼進(jìn)他的懷里不再說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她其實有很多心里話想同他說，又覺得以后有的是機(jī)會，并不急于一時。

    寧瑟想，神仙的壽命那么長，如果獨自一人看遍星沉月落云海翻浪，大概是一件很孤獨的事吧，還好她找到了清岑，往后也有很多事，可以和他一起做。

    想到這里，她忽然覺得十分滿足，仿佛悠長歲月的空隙被填滿，乏陳可味的光陰被染上顏色，心底開出一朵名為相思的花。

    院門外的人群幾乎散光了，唯獨紀(jì)游和玄音仙尊還沒有走，紀(jì)游背靠石墻站了一會，搓著衣袖開口道：“師尊啊，我?guī)熃愫颓遽瘞熜诌€沒有抱完，我們要不要過去打斷他們？”

    玄音仙尊聞言后，飛快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捏了個法訣關(guān)上院門，一本正經(jīng)道：“打斷他們作甚？”

    他一手拄著拐杖，緩緩走上回去的路，“你師姐相貌好，心地好，法力也高，和那個清岑不是般配得很么？”

    紀(jì)游小跑著跟了上來，接話道：“昆侖之巔的其他弟子都覺得我?guī)熃闩洳簧锨遽?，我還和他們吵架來著。”話中嘆了口氣，又道：“而且我還吵不過他們?！?/br>
    松樹林下月影徘徊，將路上的鵝卵石照得通亮，玄音仙尊停下腳步，偏過頭看著紀(jì)游道：“他們不信是他們的事，你信是你的事，你管別人作甚？以后莫要與別人爭論了，不僅爭不出什么結(jié)果，還會傷了和氣?！?/br>
    紀(jì)游“啊”了一聲，低頭看著鋪了鵝卵石的小路，應(yīng)話道：“我和他們爭執(zhí)，并不是為了讓他們和我想的一樣啊?！?/br>
    玄音仙尊來了興致，雙手搭上拐杖，看著他問：“那是因為什么？”

    “師尊你不懂?！奔o(jì)游右手握拳，捶上了左手掌心，眸色一凜回答道：“有些話憋在心里不說出來，實在是太難受了。”

    玄音仙尊愣了愣，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你這孩子腦袋雖然笨，性子倒是直?！?/br>
    紀(jì)游完全忽略了前一句“腦袋雖然笨”，心念著后一句“性子倒是直”，將它當(dāng)成一句表揚(yáng)話，歡歡喜喜地接道：“師尊！這是你第一次表揚(yáng)我?！?/br>
    早在玄音仙尊關(guān)上院門的時候，清岑便松開了手，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想到寧瑟今晚和別人比武斗法將近一個時辰，必定受了累，現(xiàn)在大概需要休息，于是開口同她道：“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br>
    言下之意，是讓她早點休息。

    寧瑟并未領(lǐng)會他的深意，只是點頭應(yīng)好，并且隨口道：“明天辰時之前起床，能看到幻日的天象?！?/br>
    “天上會多出一個太陽的影子，辰時之后就消散了?！闭f完這些，寧瑟盛情邀請道：“這樣的天象并不常見啊，明天早上我們一起看日出吧?！?/br>
    為了清岑，多早起床都可以的。

    寧瑟在心里暗暗想到。

    清岑嗯了一聲，回話道：“現(xiàn)在是子時，兩個時辰后日出，你還睡覺么？”

    為了清岑，不僅可以早起，甚至可以連覺都不睡。

    思及此，寧瑟攏了袖子，誠懇道：“不瞞你說，今晚一番波折下來，我已經(jīng)完全不困了?！?/br>
    言罷，她抬頭望著他，“走吧，我們一起去太虛山看日出?！?/br>
    放眼整個天界，有許多美不勝收的秀水山川，而其中當(dāng)以太虛山最為出名。

    太虛山坐落在昆侖之巔的南側(cè)，一年到頭四時明媚，仙氣靈韻清風(fēng)駘蕩，朝來夕往，云海翻浪，皆有無盡風(fēng)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