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進(jìn)唐家（一）】

    這愚人，堂堂一公主，你竟然叫住官員家中，像什么話。

    唐軒之想到家人那邊還有好一翻解釋，便沒再強(qiáng)求。剛剛是一時嘴快，忘記了夏楓如今身份有別。

    而夏楓突然開始沉默，她不知道能不能承受未知的變顧。比如，唐軒之若是在壓力之下變了？又或者，他欺騙自己？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欺騙就是欺騙，夏楓沒辦法原諒。

    如果是其他人，夏楓也許會。但是唐軒之......他與自己踏過荊棘，歷過生死。正是因為有這些珍貴的過程，她才敢下決心隨他回大明來任人品鑒。

    他了解她，一如他了解自己。既然他選擇欺騙，那么，事情的的棘手程度是他唐軒之無法解決，也是她夏楓無法接受的。

    所以才需要欺騙。

    人還沒家門，夏楓已經(jīng)在未雨未雨綢繆了，不知道是不是札人憂天。

    在來之前，她很有把握。可是來了之后，這把握打了個折扣。沐浴在nongnong古風(fēng)的時空里，夏楓所有的傲氣都被稀釋得差不多了。

    三天之后，莫臥兒一行人被攔在了城門外，因為迎接他們的官員還未到。

    又長見識了，不知道歷史上兩國之間有無邦交，居然如此打臉。哪有客人到了，主人家還沒來的道理。你主人家不到，也不能把客人攔在外面吧。這到底是揚(yáng)的國威，還是給的下馬威？

    日上三竿，一位長得瘦高瘦高，笑起來一臉和煦的官員終于來了。

    唐軒之對官場完全不熟悉，不認(rèn)識這位，不知他身居何職。天津知事太太的臉色不好看，因為來的不是鴻臚寺卿，而是一位鴻臚寺丞。

    知事太太剛剛口水都說干了，陪著公主漫聊風(fēng)土人情，幸好她口才好沒有冷場。做這么多，就是不想讓印度公主感到受了怠慢。但是，這位李姓官員報出官職后，她發(fā)現(xiàn)公主的眉頭皺了皺，便知道，人家公主不高興了。

    唐軒之看見李寺丞就好像看見了像他父親一般，渾身不自在。奇了怪了，回到京城，怎么還沒在海得拉巴過得舒坦。

    走完一翻煩人的過場，莫臥兒一行人終于可以入城了。士兵們身著大明少見的絢麗服飾，四人一列，踏著稍稍有些夸張的軍隊步伐，引得人們競想觀看。京城民眾不停地對著他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大聲問印度公主坐的是哪輛馬車。有些過份的，居然追著撲到坐駕前來了。

    弄得唐軒之恨不得給他們幾拳。

    夏楓此刻反而不害怕，她想，如果要找一塊伴隨終身的“玉飾”，若是上面有了裂痕，再如何修補(bǔ)或者假裝忽視也始終會壞的。與其成日提心吊膽，不如扔掉不要。沒有玉飾，她還是夏楓，并不會少了什么。

    唐軒之下意識捏緊了拳頭，竟開始緊張起來。具體是擔(dān)心什么，他一時也找不出頭緒。

    “楓兒，京城人較其他地方更熱情，你別介意?！?/br>
    夏楓搖頭，要介意早介意了，哪能等到現(xiàn)在。說道：“正常，如果我們德里來了大明公主，我也會去看熱鬧。”

    她能這樣想就好，唐軒之暗底里給自己打氣，如果回到唐宅，再有人這樣盯著夏楓看，他絕對會立即翻臉。

    ......

    唐宅，唐太太被唐二太太糾纏不休。

    唐二太太主動請纓當(dāng)婆家大侄子和娘家大侄女的媒人，勢必要在今天把事兒辦成了。唐太太拖了她一個月，要是今天再攻不下來，后面更難了。

    唐太太邊讓丫鬟整理頭面邊說道：“弟妹你別急，這總要問過軒之才好交換庚帖。你看，他今天就回來了?！蹦挠猩馅s著嫁女兒的，都追到臥房來了。

    唐二太太沒時間再跟大嫂打太極，直接說道：“大嫂，婚姻大事向來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你就替他作主了吧?！?/br>
    “那不成，以后唐薇唐筠訂親，你敢不問她們？”

    這句話把二太太噎得半天找不反駁詞來。

    唐太太道：“好了好了，旺三娘子剛剛來報，他們已經(jīng)進(jìn)城了，興許馬上就到。走走走，隨我一起去迎一迎。”

    她口中不停嘟噥：這些人也真是多事，為什么不準(zhǔn)讓我出城迎我兒子。

    唐二太太見大嫂箭步如飛，轉(zhuǎn)眼就出了廳門，趕緊拾起裙擺跟上去。剛剛走到二門處，就聽得旺三娘子高聲喊道：“太太，大少爺隨公主去鴻臚寺了?！?/br>
    “什么？”唐太太腦子瞬時當(dāng)機(jī)：兒子不回來?。?/br>
    唐二太太臉上掩不住的喜色，趕緊追上來說道：“大嫂，軒之這是怎么了？”話鋒一轉(zhuǎn)，又把庚帖拿出來：“你就替他做回主吧，靈兒那丫頭是你看著長大的?！?/br>
    語氣很些意味深長：“大嫂，靈兒信得過呀?！敝辽俦犬愖迦诵诺眠^。

    唐太太一張臉五顏六色，沒好氣地回道：“不換！”

    唐二太太有些惱了，枉你平常多精明的一個人，這時竟犯起了糊涂。

    又聽得唐太太轉(zhuǎn)頭對旺三娘子說：“走，備驕，去鴻臚寺?！?/br>
    眾人大驚：“您可是婆婆呀?！?/br>
    唐太太眼睛一橫，“人家卻是公主?！?/br>
    這個......旺三娘子低頭搓手板，總是背地里蠻族公主蠻族公主的叫，忘記了公主才是重點(diǎn)。

    唐太太才不管今日特批在家休沐，現(xiàn)在卻躺在床上挺尸的唐老爺，喚上次子與兒媳方氏，熱熱鬧鬧地往鴻臚寺而去。

    唐太太知道，世人越是嘲笑她，她越不能認(rèn)慫。她本就是一個錙銖必較的商戶女，是就是有什么好遮掩的。好比這公主，西域就西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低調(diào)一點(diǎn)難道別人就放過唐家了嗎？笑話，有本事，你們?nèi)フ乙粋€東域北域南域的公主回來當(dāng)兒媳看看。

    閑得皮癢的混帳們都是厭人富貴嫌人貧。她偏要做給世人看，我顧謹(jǐn)愿意把印度公主當(dāng)大明公主一般對待。

    她的父親顧員外生前總愛說一句話：人必自尊而人尊之。若是婆婆都看不上兒媳，外人只會更看不上，連帶她這婆婆一樣沒臉。

    事情既然已宣揚(yáng)了出去，印度公主就與我顧謹(jǐn)?shù)哪樏婢徒壴诹艘黄穑也唤o她長臉，誰給她長臉。

    唐太太在這段日子里給激出火氣了，當(dāng)然也想通了。二十年的后宅生活，差點(diǎn)磨平了她的棱角，現(xiàn)在倒好，又被這幫吃干飯的長舌婦給激出來了。

    驛館里的夏楓直催唐軒之快回家，她自己慢慢熟悉一下環(huán)境。

    突然，聽得唐軒之的母上大人來了，驚得他差點(diǎn)跳起來，“她到這里來干什么？”

    唐太太人未到，聲先來：“當(dāng)然是來拜見印度公主。”

    “母親！”唐軒之眼眶瞬間紅了，喉嚨一抽一抽，哽咽得說不出話。

    母親好像瘦了，是他不孝啊。

    唐太太準(zhǔn)備了一肚子話，在見到兒子的那一刻也成了啞巴。僵硬地站在原地，還有一只腳沒跨過門檻……

    “娘親！”唐軒之又喊了一聲。他腳下生根，邁不動，任憑他一身飛天遁地的好本事，此時也是枉然。

    “兒啊。”唐太太猛撲過來，抱著唐軒之使勁抽打，邊打邊哭：“我怎么就生你這么個狠心的討債鬼，差點(diǎn)要了娘的命啊。”

    “大...哥?！碧妻d之兩只眼睛跟兄長一樣，紅得兔子似的。

    唐軒之一看，二弟竟然如他一般高，連嗓音也變了，四年前的奶氣無影無蹤，唇下竟然生出淺淺的青須……唐軒之鼻子一酸，伸出一只手把他薅過來。

    母子三人，抱成一團(tuán)放聲大哭。

    站在主位上的夏楓也控制不住濕了眼，這個場景太感人。唐軒之著實(shí)混蛋，他要是我兒子，我非抽死他不可。

    “大哥，這是我娘子方氏?！?/br>
    方氏跟夏楓一樣，一時成了外人，聽得相公介紹，上前盈盈行禮：“方氏見過大哥，回來就好，咱們一家人終于團(tuán)聚，母親晚上也能安睡了?！?/br>
    唐軒之捉住唐太太的手：“娘，孩兒不孝，您打我吧?！?/br>
    “我恨不得打死你，嗚嗚嗚...”唐太太哪舍得真的打他，剛剛也是情緒無處宣泄。她把兒子抱得更緊，哭得愈發(fā)撕心裂肺。

    “咳！”昆撒發(fā)出雜音，打破了房內(nèi)上演的虐心劇。

    唐太太忙止住哭聲，差點(diǎn)忘記了正事：“看你這傻孩子，都不提醒娘，娘還沒拜見公主大人，這太失禮了?！?/br>
    “娘...你...”唐軒之怎么可能讓母親跟夏楓行跪拜禮，趕緊阻攔。

    夏楓忽覺自己竟是臭不要臉的還坐在老爺椅上，身后站著昆撒布登兄弟倆，估計這樣子很像派頭十足的公主作風(fēng)。

    真是許久沒有沒給人伏低作小，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哪能真讓唐太太向她行禮，夏楓身姿輕盈地站起，兩步來到唐太太身前，在她俯身之前，標(biāo)準(zhǔn)地行了一個大明拜見長輩的禮儀。

    口中說道：“夏楓見過唐伯母?！?/br>
    唐太太驚呼：“?。∧?..您會說大明話？”忙又道：“乖，快起來，快起來?！?/br>
    唐軒之笑道：“娘，她不但會說，還說得很好。只是禮儀上不甚精通，為了您，她特意向天津知事太太請教過。”

    “有心了，公主真是聰慧知禮?！碧铺南挛逦峨s陳，她把希望放得很低，一點(diǎn)點(diǎn)收獲，就感到慶幸萬分。這姑娘長得好，眼大聰慧，俏臉兒一看就端正，不像那些美艷撩人的波斯舞姬。

    她一時真不知道說什么，太出她的意料了。想到朱掌柜的話，腦子一時發(fā)懵，竟問道：“你爺爺當(dāng)真是大明人？”

    問完就萬分后悔，暗怪自己只顧眼睛沒顧腦子。不能因為公主長得有幾分像大明人，就把富貴糕姑娘的身世套在她身上。

    唐軒之問道：“娘，你們沒收到我一年前寄的信嗎？我信上有詳細(xì)談楓兒的事情。”

    “一年前，沒有啊。是娘錯怪你了，原來你有寄信?！?/br>
    “就算沒有收到信，朱掌柜難道不知道楓兒會說大明話？”

    “朱掌柜有說嗎？”唐太太一驚，快速回憶一翻，搖頭道：“他沒說?！?/br>
    唐太太旋即恍然大悟，不假思索又脫口而出：“難道，這就是賣糕點(diǎn)那姑娘？”她怎么成了公主？難道西域風(fēng)俗特別，公主要隱姓埋名去民間尋夫？唐太太的情情緒波動太大，腦子快成漿糊了。

    “娘，這事一時說不清。容我后面慢慢與您說，我在印度的事情，每一件拿出來，都夠您嗟嘆半天?！?/br>
    唐太太深呼了幾口氣，總算平息了激動。冷靜下來，總感覺忘記了什么，看見夏楓走向她的侍衛(wèi)處，頓時記起，忙道：“瞧我這記性。公主您別見怪，我一時來得匆忙，給公主的見面禮落下了。走，隨我回唐宅，中午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軒之平常最喜歡吃的蜜釀蝤蛑?！?/br>
    唐軒之大喜過望，連連點(diǎn)頭。母親愿意這樣做，就是完全接受夏楓了。

    夏楓卻道：“伯母，我不在意。你就以稱呼晚輩那樣稱呼我吧，切勿用尊稱，夏楓受不起?！?/br>
    瞧瞧這嘴兒多說話，吐詞清楚，哪點(diǎn)像西域人了。唐太太由衷笑道：“好，那我們就不興那些破規(guī)矩了，都自在隨便一點(diǎn)。”

    唐軒之徹底放下心，只要母親這一關(guān)過了，父親那里就不急啦。

    唐辒之這才有空帶著方氏上前來跟夏楓問禮，方氏誠肯地說道：“天下再找不出像母親這般的婆婆了，嫂嫂以后就知道我的話不假。母親沒有女兒，是把兒媳當(dāng)女兒一樣疼的?！?/br>
    夏楓一直在壓制，她也是心潮彭拜，做夢都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相見場面。目前出現(xiàn)的唐家人個個都很好，或許也只有像唐太太這樣母親，才能養(yǎng)出唐軒之這樣的兒子吧。

    夏楓很想對唐太太說聲感謝，路上受的那些有色眼神，在這一刻就都值得了。

    “母親，這是我專程在印度為您尋的，希望您希望?！毕臈麟p手奉上那顆巨鉆。

    夏楓被人喚冤大頭的名聲還沒傳到京城來，唐太太并不知道，以為公主只是拿的“平常玩意兒”。唐太太受父親的熏陶，低調(diào)慣了，人前都不愛穿戴華麗的頭面。

    她裝著很歡喜地接下，手指輕輕一撥，根本沒看清就合上了，忙道：“好漂亮，喜歡，太喜歡了?！表樖纸唤o了丫鬟，催唐軒之和夏楓快快上路。

    夏楓的失望一閃而過，想到唐軒之說她母親的小倉庫里有的是珠寶，此刻看來，這話不假。

    “撲通！”捧著盒子的丫鬟突然膝蓋一痛，摔倒在地，那盒子滾向一旁砸在椅腳上啟開了。

    唐軒之瞪了夏楓一眼，與其說瞪，不如說是寵溺。

    夏楓一臉無辜。

    “娘，您看。”唐軒之喊道。

    “那是啥，西域金剛石？”唐太太立刻叫出了名字，一聽就是行家。

    丫鬟忍痛爬起來，趕快把鉆石撿起遞給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