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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小外室在線閱讀 - 第56節(jié)

第56節(jié)

    瞧她在發(fā)呆,官家捏著阿笙的手,朝她比劃一下,“怎么了?”

    寶珊搖搖頭,又問了一遍剛剛的問題。

    官家喟道:“富貴還要險(xiǎn)中求,更別提是心中的人了?!?/br>
    發(fā)覺自己說多了,官家失笑著搖搖頭,“令郎喊我老人家,可能朕真的老了,竟也嘮叨起往事了。”

    寶珊眉梢一抽,解釋道:“童言無忌,官家勿怪?!?/br>
    官家朗笑一聲,俯身盯著阿笙的睡眼,見他睫毛濃密纖長,伸手撥弄幾下,惹得小家伙在睡夢中揉了揉眼皮。

    軟香的小團(tuán)子讓人心底發(fā)軟,官家很想抱一抱,又覺得沒有理由,也會失了威嚴(yán),于是作罷,直起腰靠在榻上,望向明瓦窗。

    另一邊,陸喻舟和工匠們敲定了圖紙,便帶著欽差們騎馬進(jìn)城,直奔季夫人的府宅,代替朝廷和百姓去感謝這位深居簡出的女商人。

    碧瓦朱甍的大宅院里,到處是彩繪的雕梁,給人一種富貴逼人之感。

    得知中書宰相和欽差要來,季夫人帶著幾個巨賈早早等在門外。

    大老遠(yuǎn),季夫人就瞧見陸喻舟打馬而來,偏紫的唇瓣一翹,拱手施禮,落落大方。

    陸喻舟等人還禮,被季夫人迎入府中。

    華燈初上,府中響起絲竹管弦,欽差們飲著酒水,與季夫人交流著堤壩的事。

    陸喻舟倚在憑幾上,每當(dāng)巨賈向他敬酒,他都以胃部不適為由,以茶代了酒。

    酒過三巡,驛館派人過來,跟陸喻舟耳語幾句,陸喻舟捏緊盞口,淡淡道:“知道了?!?/br>
    驛工離開后,陸喻舟起身告辭,說是有要務(wù)要處理。

    季夫人彎起細(xì)長的柳葉眼,“我送相爺?!?/br>
    陸喻舟稍稍頷首,“不敢當(dāng),季夫人是前輩,稱晚輩名字就好?!?/br>
    要說這位季夫人,也算是奇女子。她出生在汴京的官宦之家,家世顯赫,父親是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叔父是太醫(yī)院院首,外公是刑部尚書,嫡長姐是貴妃,她還與邵家小姐是閨友,當(dāng)年差一點(diǎn)就嫁給了邵大將軍為妻。

    可不知何種原因,她突然與邵家解除婚約,離家出走,整整十年杳無音信,等人們再聽到她的名字時(shí),她已經(jīng)成為富甲一方的藥商。

    月明星稀,陸喻舟帶著欽差返回驛館,途中,欽差們不滿抱怨,說一定是有人故意放遲了官家到此的消息,在給他們穿小鞋。

    陸喻舟緘默,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在他看來,官家是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讓他們一心一意處理堤壩的事宜。

    對于官家到此的目的,自有各自的猜測。

    等回了驛館,眾人簇?fù)碇偌覈u寒問暖,卻見官家臉色不好,眾人心里打鼓,殊不知官家是在對著陸喻舟擺臉色。

    君臣交談后,官家要跟趙澈去另一家驛館,臨走前,將陸喻舟叫上馬車,又與之談了寶珊和孩子的事。

    陸喻舟面色淡淡,等官家的車隊(duì)離去,沒急著回房。

    寶珊抱著阿笙出屋透氣時(shí),就見他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桌子前,安靜地吃著餛飩。

    阿笙睡飽了,趴在寶珊肩頭,指著樓下,“壞叔叔?!?/br>
    寶珊輕輕“嗯”一聲,抱著阿笙步下旋梯,走到桌前,大堂內(nèi)只有一個驛工,寶珊也沒避嫌,單刀直入地問道:“官家跟你提過了?”

    陸喻舟抬起頭,如玉的面龐被大堂內(nèi)昏暗的燈火籠罩,看不出情緒,“你可以走了?!?/br>
    這就是有人撐腰的好處嗎?可陸喻舟是那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寶珊又問:“大人可以保證以后都不糾纏于我?”

    像是聽了什么笑話,陸喻舟用錦帕擦了一下嘴角,優(yōu)雅斯文地像個君子,“我不會主動找你?!?/br>
    寶珊沒有多想,抱著兒子就走,右肩的小包袱已然收拾好了。

    看她背影決絕,毫不猶豫,陸喻舟用指尖敲打桌面,淡淡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同你講。”

    寶珊腳步未停,根本不想同他交流,卻聽男人語調(diào)徐徐道:“我查到了你的身世。”

    一句話,似乎驚起千層浪。

    寶珊驟然停下腳步,頓了半晌轉(zhuǎn)過頭,“你說什么?”

    陸喻舟收好錦帕,起身走向旋梯,“想知道就跟來,不過,我要提醒你,但凡你邁上臺階,就沒有回頭路。”

    這話帶著nongnong的暗示和警告,在折磨她的心。

    若非今日所見所聞,寶珊是不會信他的話,也不會受他威脅,可玉佩的線索勾纏著心智,驅(qū)使她僵硬地轉(zhuǎn)過身,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阿笙看著娘親怪異的舉動,用小胖手揪揪娘親的耳朵,“回府?!?/br>
    適才說好的,娘親今晚就會帶他回府呀,怎么又不回了?阿笙蹬了蹬腿,語氣有點(diǎn)著急,“阿笙想回去?!?/br>
    寶珊把他放在廊道上,蹲下來拍拍他的后腦勺,“阿笙想見外公和外婆嗎?”

    阿笙一愣,之前常聽娘親提起外公,說外公是一位溫潤端方的君子,是他在襁褓之中時(shí)最喜歡的人,外公的模樣已在他幼小心靈中幻化成了白鶴,是他最崇敬的人。

    “想?!毙F(tuán)子靦腆開口,帶著稚氣。

    寶珊俯身抱抱他,“那你跟侍衛(wèi)叔叔在外面等會兒娘親,好嗎?”

    能見外公,阿笙自然是歡喜的,對手指道:“那娘快點(diǎn)帶阿笙去找外公外婆。”

    “好。”

    寶珊將阿笙托付給門口的侍衛(wèi),自己深吸口氣,緩緩?fù)鲁觯岵阶哌M(jìn)客房,反手合上了門。

    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陸喻舟沒有回頭,站在面盆架前凈手。

    寶珊走到他身側(cè),“可以說了嗎?”

    陸喻舟扯下帨帕,擦掉手上的水珠,并沒有要開口講話的意思。

    說來可笑,明知道他將對付朝中對手的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卻還是走進(jìn)了他的“網(wǎng)”中。

    “大人到底要怎樣才肯說?”

    陸喻舟走到屏風(fēng)后,不疾不徐道:“寬衣。”

    他自認(rèn)是一個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緗國公府那樣一個深宅大院中,良善會成為人的軟肋,會被狠狠扼住喉嚨。但他并不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從出生就乖戾的人,他的溫和終止在被趙氏派人推下深井那晚。

    那一年,他才十三歲。

    若不是連日的暴雨讓井中積了水,只怕他早成了孤魂野鬼。

    被人從井里撈出來后,他多處骨折,太醫(yī)說,稍有疏忽就會殘疾。他拖著重傷,控訴趙氏的惡行,卻因找不到證據(jù),被父親狠狠摑了一耳光。之后,他昏昏醒醒持續(xù)了半月有余,等徹底康復(fù)時(shí),他的父親和弟弟都已被趙氏哄得服服帖帖,話里話外是對趙氏的維護(hù)。

    他忍著病痛去了外祖父家,想要得到他們的關(guān)心和信任,外祖父卻因不想得罪屹安王府,將他打發(fā)了回去,還告訴他不要再起幺蛾子。

    自那天起,十三歲的少年再沒有登過外祖父家的大門,如今請也請不去。

    也是從那時(shí)候起,他明白了兩個道理,親情如涼水、凡事不可讓。

    如今,之所以不動趙氏,并非因?yàn)橐侔餐醺?,也并非因?yàn)橼w氏的皇族身份,而是......

    他要讓趙氏在緗國公府的深宅大院中凋敝,一點(diǎn)一點(diǎn)品嘗腐爛的滋味。

    卑劣嗎?惡毒嗎?

    陸喻舟靠在屏風(fēng)上,低眸看著為他寬衣的女子,唇畔浮現(xiàn)一抹陰鷙的笑,是那種被深藏在骨子里,見不得光的冷笑。

    也是他的另一面。

    風(fēng)光霽月的汴京第一公子早死在了那口深井里,此刻的他,不過是一個寡淡無情、偏執(zhí)可怖的惡靈。

    母親的“病逝”尚且還未搜集到足夠的證據(jù),又何談去替別人查得身世。但他也沒有不聞不問,還是暗中調(diào)遣了下屬去詳細(xì)搜尋當(dāng)年的蛛絲馬跡,但他的心里是不平衡的,救贖她的同時(shí),她反關(guān)心過他嗎?!

    恩師的情固然該還,可下屬搜集的全部音塵都指向,寶珊極有可能是官家的骨rou!

    若是真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確定寶珊是官家的骨rou,自己是該隱瞞恩師一輩子,讓他抱著對邵家小姐純粹的愛度過一生,或打破他的念想,殘忍地告訴他,他的心上人給別人生過孩子?

    但搜集的音塵不能確定,當(dāng)年官家將邵家小姐禁錮在東宮那些日子,有沒有逼她臣服,亦或是,她為了心上人,主動向官家投懷送抱。

    可官家做太子時(shí),常以暴戾威懾對手,登基后,是歲月磨平了他的棱角,讓他看起來親和不少。要是以當(dāng)年的視角分析,官家碰了邵家小姐的可能性很大。

    往事種種,想要徹底明了,還是要找到邵家小姐。

    不過,搜集的音塵也不是毫無用處,其中最鮮明的一點(diǎn)便是,官家對恩師起過殺心,邵家小姐因?yàn)橐Wo(hù)心上人,才與官家達(dá)成協(xié)議,選擇遠(yuǎn)走他鄉(xiāng)。

    這些音塵,是下屬從當(dāng)年的幾名東宮侍從的口中得知,這些人因?yàn)槟昙o(jì)大都已離開了皇宮,僅是尋找他們,就耗費(fèi)了一年多。

    沉浸的思緒中斷在腰封脫落那一刻。

    陸喻舟忽然扼住她的細(xì)腕,將她拽向自己,“就你這性子,能在宮里呆上多久?”

    深深宮闕,讓多少城府深沉的人成了孤魂。以寶珊軟糯的性子,即便有帝姬這個身份,也會被人早早的算計(jì)至死吧。雖說她能在緗國公府自保,但又怎么跟宮里的腥風(fēng)血雨對比呢。

    聽得這句突兀的問話,寶珊轉(zhuǎn)了一下手腕,努力辨識著他話里的重要暗示,“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身份與宮中之人有關(guān)了?”

    還是有點(diǎn)機(jī)靈勁兒的。

    陸喻舟冷笑,“你想與宮中之人有關(guān)嗎?”

    “我想不想并不重要,”寶珊抽回手,感覺腕部火辣辣的疼,“我想聽的是真話。”

    “若真話不如你所愿呢?”

    寶珊揉著手腕,自嘲地道:“總比不知自己姓氏好吧,大人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被眾星拱月,當(dāng)然不懂生存在淤泥中的我是如何一個人挨過來的?!?/br>
    眾星拱月嗎?這四個字聽得無比諷刺。陸喻舟沒有提自己少年的經(jīng)歷和心境,拍拍她的臉蛋,“你看到的未必是真,世間不是只有你一人在默默承受著孤獨(dú)。”

    話題扯遠(yuǎn),寶珊無心與他比較誰更孤獨(dú),催促道:“大人該說了。”

    “我為何要告訴你呢?我們是何關(guān)系?”

    寶珊氣得想打他,堪堪忍住惱意,“不說算了?!?/br>
    說罷,提步離開,被男人拽住胳膊,按在屏風(fēng)上。屏風(fēng)上繪著一幅云霧白鶴圖,從陸喻舟的角度看去,那只白鶴就好像站在了寶珊的肩頭上。

    后背被硌了一下,寶珊攏眉,氣得小臉發(fā)白。

    陸喻舟露出一抹罕見的劣笑,打破了他翩翩的外表,又說出了那句讓寶珊記憶深刻的話:“世間沒有白占的便宜,你要拿什么跟我交換?”

    若非被他誆了多次,已經(jīng)吃了教訓(xùn),寶珊真就信了他會與她誠心交換條件。

    “我有什么能跟大人交換的?”寶珊忽然一改被動,踮腳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拉低,與自己平視,“還是說,大人在等著我說出那句‘拿我自己做交換’?”

    沒想到她會忽然散發(fā)媚態(tài),陸喻舟心里煩躁,她這副媚態(tài)也曾盡展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都給人生了兒子,怎會可能對丈夫冷若冰霜。

    寶珊歪頭盯著他,紅唇翹起一抹嘲諷,素手輕點(diǎn)男人心口,“說到大人心坎兒里了?”

    陸喻舟哂笑,剛要摟住她腰肢,就被她偷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