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爭執(zhí)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時值夏日，烏蘇大草原一年中最美麗的季節(jié)，只見碧空如洗，綠草如茵，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點綴其間，跟天上的白云朵朵相映成趣。

    衛(wèi)崇榮手持弓箭，策馬如飛一般馳過，追逐著一只倉皇逃離的雪狐。

    雪狐跑了很久，似是體力不支，逐漸慢了下來。

    衛(wèi)崇榮滿意地勾唇一笑，從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張弓對準了獵物。

    隨著“嗖”的一聲輕響，離弦的箭猶如流星一般射了出去，直直插丨進雪狐的身體。

    衛(wèi)崇榮策馬趕到近前，飛身躍下馬背，一把拎起了倒地不起的雪狐。他正要上馬，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身一看，原來是東方拍馬趕來。

    急速沖到衛(wèi)崇榮面前，東方勒住馬，翻身跳了下來，拱手道：“世子爺，剛剛收到顧大人送來的信，說是昭陽侯的小世子到慶佳找你，聽說你來了草原，就追了過來?！?/br>
    “把信給我?！毙l(wèi)崇榮伸出手，心里卻是一驚。他到靈州將近兩年，一直和君華保持著書信往來，可在上一封信里，君華說的還是年底要到渝京，過了年再到靈州的話。

    上個月，鹿鳴給他來信，邀請他到烏蘇大草原打獵，衛(wèi)崇榮見靈州一切妥帖，就給自己放了個假，帶著東方到了幽州，準備好生過一把打獵的癮。前些年在渝京，狩獵只能去上林苑，那些動物都是人工飼養(yǎng)的，也不怕人，就是沒有侍衛(wèi)幫忙趕，也很容易打，無趣極了。靈州的野生動物不少，可惜都在山里，不像幽州，有著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跑馬射獵都是極好的。

    衛(wèi)崇榮匆匆看完信，搖頭道：“顧川的信來得晚了，我估計懷熙已經(jīng)到了?！?/br>
    東方聞言不由奇道：“小世子既然已經(jīng)來了，為何不來見你？”東方只見過君華一次，就是兩年前跟著衛(wèi)崇榮去救衛(wèi)茂的時候，不過君華對衛(wèi)崇榮的黏糊勁兒，他是見識過的。

    因此得知君華已經(jīng)到了幽州，卻不見他露面，東方感到很是不解。

    兩人正在說話，一個火紅色的嬌小身影從衛(wèi)崇榮腳邊躥了過去，身形非常靈活。

    東方眼神極佳，立即抬手指道：“世子爺，是火狐！”

    衛(wèi)崇榮微微瞇起眼眸，暗嘆自己運氣不錯，剛獵到一只雪狐，馬上又遇上火狐了。他和東方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點了點頭，同時飛身上馬，拍馬朝著逃竄的火狐追去。

    火狐逃得很快，卻不及衛(wèi)崇榮的馬快，兩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删驮谛l(wèi)崇榮張弓搭箭的時候，火狐哀叫一聲，突然就倒下了。它的頭上，明晃晃地插著一只利箭，正中眉心。

    衛(wèi)崇榮放下弓箭，策馬朝著那一箭來的方向跑去，面上的神色略顯復雜。

    自從兩年前，君情當著他的面點明了君華對他的感情，衛(wèi)崇榮再面對君華的時候，心情就變得很微妙，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

    一直以來，衛(wèi)崇榮對君華的感情都是虧欠和彌補，他是他從一出生就竭盡全力疼愛的孩子，想要什么都想給他，舍不得他難過，看不得他臉上有不開心的表情。

    可這就是愛嗎？衛(wèi)崇榮不知道。

    他很慶幸，君情對他說過那番話不久，他和君華就分開了。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去理清自己的思緒，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愿意傷害到他的。

    “榮哥哥！”白馬銀鞍的少年端坐在馬背上，眉宇舒展，語帶笑意。

    衛(wèi)崇榮先前一直在思考，再見到君華，他該說些什么，想來想去都很糾結(jié)，不料真的見到人了，卻是脫口而出：“小猴子，你不是說明年再來的嗎？怎么突然提前了？”

    君華挑了挑好看的眉頭，輕笑道：“怎么？榮哥哥不歡迎我？”

    衛(wèi)崇榮急急搖頭，忙道：“怎么可能不歡迎？就是有點好奇。”他更好奇的是，君情如何舍得讓君華見他了，他早先還在信里抱怨呢，爹爹管他比管小虎子還要嚴格，真是不公平。

    君華斂了笑，正色而言：“我想榮哥哥了，所以就來見你了。”

    衛(wèi)崇榮愕然，張了張嘴，竟然不知該如何把話接下去。

    君華頓了頓，似是在欣賞他怔愣的表情，隨即笑道：“榮哥哥，我們賽馬吧？”

    衛(wèi)崇榮毫無猶豫地答道：“好啊?！彼f完把掛在馬鞍上的雪狐摘下來，扔給隨后趕來的東方，大聲說道：“小東子，先把兩只狐貍帶回去處理了，我們晚些時候回來。”

    東方接過雪狐，又撿起掉在地上的火狐，無精打采地應了聲是。

    衛(wèi)崇榮剛回過頭，就見君華揚鞭一甩，白馬忽地向前沖了出去，清亮的聲音從風中飄來：“榮哥哥，看在初來乍到的份上，你就讓我占點小小的便宜吧！”

    “沒問題，你盡管跑！”衛(wèi)崇榮大方地拍著胸脯答應下來。

    君華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慧黠的笑容，接著說道：“先到湖邊的人算贏，輸?shù)娜艘饝A的人一個條件，不得反悔?！闭f完跑得徹底不見蹤影。

    衛(wèi)崇榮察覺不對，猛地揮了一鞭子，急急向前追去。他完全沒想到，君華會跟他玩這樣的招數(shù)，要是他輸了，還不知他會提出怎樣稀奇古怪的要求呢。

    君華的馬術(shù)很不錯，這是毋庸置疑的。畢竟，他是姬辛和君情親手教出來的兒子，若是弓馬嫻熟都做不到，豈不是很對不起他的姓氏。

    可衛(wèi)崇榮無論是年齡還是經(jīng)驗，對他都有很明顯的優(yōu)勢，若是同步出發(fā)，君華必敗無疑。

    但是君華耍了個花招，出發(fā)時甩開了衛(wèi)崇榮一大截，此地距離他說的湖邊又不是很遠，誰勝誰負，就變得很難說了，兩人各占一半的機會。

    衛(wèi)崇榮起步的時候，視線里根本看不到君華的身影，可他跑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就能隱隱看見前方的白馬了，而且是越來越清晰。

    感覺到身后有人迫近，君華絲毫不敢放松，過了這一次，他就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跑過全程的三分之二，衛(wèi)崇榮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可他沒有再接再厲，反而是稍微地控制了一下馬速。

    因為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君華興致勃勃想要跟他賽馬，還不惜搞了點小花樣，結(jié)果卻是輸了，不知得有多心塞。再說就是沒有那個所謂的條件，君華想讓他做點事情，他難道還能拒絕。

    最終，君華以一個馬頭的優(yōu)勢，搶在衛(wèi)崇榮之前到達了湖邊。

    瞧著兩人之間微弱的差距，君華淺淺一笑，笑得意味深長。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感嘆道：“讓得如此恰到好處，榮哥哥，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明明就是小猴子的騎術(shù)大有長進，真不愧是長寧王和昭陽侯的兒子?！毙l(wèi)崇榮連連搖頭，堅決否認君華的放水之說，語氣之誠懇，連他自己都有些信了。

    君華聞言笑得更歡，卻是說道：“榮哥哥，我知道你是故意讓著我的。你的坐騎是萬里挑一的良駒，我的馬兒只是從牧民家里買來的，這樣都能贏你換誰也不會信的。”

    衛(wèi)崇榮悻悻地笑了笑，他能說自己最開始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嗎。他還以為，君華的馬是他從易州帶來的，不可能差到哪里去，后來發(fā)現(xiàn)了，卻已經(jīng)晚了，只能硬著頭皮放水到底。

    雖然贏得不夠正大光明，可衛(wèi)崇榮明知自己使詐還肯讓著自己，君華仍然很高興，他跑過來牽著衛(wèi)崇榮的手，正色道：“榮哥哥，盡管是你讓了我，可是那個條件，它還是有效的哦?！?/br>
    衛(wèi)崇榮從袖子里摸出手帕，一邊給君華擦拭額上的汗水，一邊點頭道：“有效有效，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什么時候有說話不算話的。說吧，小猴子，又想要我?guī)湍阕鍪裁矗俊?/br>
    君華眨了眨眼，朝他笑道：“我還沒有想好，先放在那里吧，以后總能派上用場的。”

    衛(wèi)崇榮無奈苦笑，伸手刮了刮他挺巧的鼻子：“你個小機靈鬼，真是越來越會玩了。”

    君華擠眉弄眼，一臉的得意之情。許是之前跑馬跑熱了，他突然問道：“榮哥哥，你熱不熱？跑了這么半天，我渾身都是汗，一點也不舒服，我們洗個澡再回去吧？”

    衛(wèi)崇榮愣了愣，不但沒往湖邊走，反而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若是以前，君華說出這樣的話，他二話不說就會答應，不帶半點猶豫的。就像那年在百花苑，他們還擠在一個浴桶里洗澡，根本沒什么大不了的，再是正常不過。可是知道了君華對他的感情——哪怕目前他還沒有親口說出來——再要兩人裸裎相見，衛(wèi)崇榮就感覺有些怪異，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榮哥哥，你為什么還不來？”君華一邊說著，一邊脫掉衣服躍入水中。

    比起兩年前分別的時候，他的個子長高了許多，身材變得更加修長，而且由于長期習武的緣故，肩背已有漂亮的肌rou，整個人都脫去了一層稚氣，變得更加引人矚目。

    衛(wèi)崇榮愣了一瞬，吶吶回道：“小猴子，我不熱，你自己洗好了?！?/br>
    “不熱也可以陪我啊，我一個人鳧水多無聊……”君華揚聲說道，對衛(wèi)崇榮的答復頗有微詞。而且衛(wèi)崇榮要是不下水的話，他豈不是看不到他的身體了，也就無從進行比較。

    衛(wèi)崇榮向來對君華言出必應，稍微聽他抱怨兩句，他就站不穩(wěn)原來的立場了，立即答道：“好好好，我下來陪你，真是拿你沒辦法……”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君華的笑容更得意了：“榮哥哥，你快來吧，水里可涼快了！”

    衛(wèi)崇榮朝他笑了笑，脫掉衣服跳進湖里。君華這回不拿手遮著眼睛了，睜著雙眼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烈日炎炎的午后，清涼的湖水浸透全身，實在是件舒服的事情。衛(wèi)崇榮深深吸了口氣，潛入水中睜開雙眸，湖水清澈透明，幾條不知名的小魚好奇地瞪著這位不速之客。

    衛(wèi)崇榮玩心大起，伸手去撓，嚇得小魚們飛速竄逃。

    君華好容易才勸得衛(wèi)崇榮下了水，久久不見他浮出水面，不由有些擔心，也跟著潛了下來，卻見衛(wèi)崇榮玩得不亦樂乎，不禁唇角上揚，游過去和他打鬧起來。

    君華記得很清楚，他會鳧水是衛(wèi)崇榮教的，那個時候他還很小，不知道是三歲還是四歲，看到衛(wèi)崇榮在水里玩很羨慕，就吵著要學，到了水邊又害怕，根本不敢下水。

    那時，姬辛和君情還沒正式成親，姬辛到昭陽侯府的時間并不算多，君情又不是那種每天抱著孩子不撒手的性格，因而君華小時候，更多時間是乳母和侍女在照顧。

    王爺沒工夫，侯爺不愿看孩子，秦王丨府的小王爺有空就來陪著小侯爺玩，君華的乳母是樂見其成的，可是君華鬧著要跟衛(wèi)崇榮學鳧水，乳母就有點不高興了。

    小王爺真是的，他在哪里玩水不好，非得跑到昭陽侯府來，惹得小侯爺跟他一起胡鬧。再說那池子不深，也就到成年人的腰部，可小侯爺還小啊，要是出點意外，她們可擔當不起。

    君華的乳母在擔心什么，衛(wèi)崇榮是明白的，可君華又怕又鬧著要學鳧水，他哄他還來不及，哪有空去理會她們的心思，而且有他在場，怎么可能會讓君華出事。

    更重要的是，衛(wèi)崇榮從來沒忘記，君華以前被人扔進水里束手無策的模樣，雖說他發(fā)誓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可是教會了君華鳧水，總是多了樣求生的技能，沒有壞處的。

    于是他耐著性子慢慢哄，就連君情一向管制很嚴的甜食，也對君華承諾了不少，終于哄得他下了水。君華有點怕，到了池子里就緊緊抱著衛(wèi)崇榮，一點都不敢松開，更別說學習了。

    衛(wèi)崇榮實在沒辦法，就讓君華趴在自己背上，他帶著他在水里游。漸漸地，君華沒有那么怕了，衛(wèi)崇榮才開始教他，用了整整一個夏天的時機，把他的水性訓練地純熟無比。

    驟然想起往事，君華有些失神，等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游到了衛(wèi)崇榮的身后。

    他不假思索，就像小時候那樣，猛地朝著衛(wèi)崇榮撲過去，趴到了他的背上。

    衛(wèi)崇榮沒想到君華會有這樣的舉動，整個身體無意識地一僵。

    他當然知道君華做的是他小時候做過的動作，可同樣是赤身*，一個rou嘟嘟的奶娃娃和一個修長挺拔的少年郎，給人的觸感是完全不同的啊。

    衛(wèi)崇榮猶豫了片刻，輕輕掙脫了君華的雙手，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

    即使是在水里，他也能看到那雙清澈的漆黑眸子里浮現(xiàn)的受傷神色。

    衛(wèi)崇榮拉住君華的胳膊，兩人一起向上浮去，雙雙鉆出了水面。

    君華順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怔怔看著衛(wèi)崇榮，半晌方遲疑道：“榮哥哥，你不喜歡我了么？你為什么要推開我？”

    衛(wèi)崇榮被他難住了，說喜歡不是，說不喜歡也不是。

    君華見衛(wèi)崇榮久久不語，咬了咬唇，追問道：“榮哥哥，你說話啊，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我這就回易州去，再也不煩著你了。”說完竟是要朝岸邊游去。

    衛(wèi)崇榮哪能讓他就這樣離開，趕緊拉住他的手，解釋道：“小猴子，我沒說我不喜歡你……”

    “那就是喜歡了？”君華變臉速度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衛(wèi)崇榮又沉默了，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因為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說的“喜歡”和君華說的“喜歡”，似乎不是一個含義，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這一回，君華沒有再催衛(wèi)崇榮，而是默然看著他，良久方低聲道：“榮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原來，我還有句話想要問你的，如今看來，也是沒有必要了。”

    君華說完這句話，便掙開了衛(wèi)崇榮的手，轉(zhuǎn)身朝著岸邊游去。衛(wèi)崇榮沒有再攔住他，他很清楚，如果給不出君華想要的那個答案，他是留不住他的。

    衛(wèi)崇榮呆呆地站在水里，默默看著君華上了岸，慢慢撿起衣服穿起來。

    只是，衣帶尚未系好，君華似乎有些不舒服，捂著肚子跪在了湖邊的草地上。

    衛(wèi)崇榮陡然醒過神，帶著水花沖上了岸，也顧不得自己不著寸縷，大步走到了君華身邊，扶著他的身體問道：“小猴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君華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很難看的笑容，小聲道：“我沒事的，榮哥哥，你不用管我?！?/br>
    看著君華痛得沒了血色的臉和嘴唇，衛(wèi)崇榮如何可能不管他，他胡亂撿起自己的衣服裹上身，就抱著君華上了馬，往他們住宿的帳篷趕去。

    一路上，衛(wèi)崇榮心急如焚，在他的印象里，君華從小到大都是個健康寶寶，他就沒見過他生病的樣子，突然來上這么一回，真是挺嚇人的。

    君華依偎在衛(wèi)崇榮的懷里，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他慌忙的動作也能看出他的心情。他的手指因為劇烈的疼痛緊緊絞在一起，可是他的嘴角，卻有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笑容。

    衛(wèi)崇榮之前追逐雪狐，就驅(qū)馬跑出了好遠，后來又和君華賽馬，跑得就更遠了。

    等他們從湖邊回到帳篷，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以后了，衛(wèi)崇榮抱著君華跳下馬，根本不聽他在說什么，就直接抱著他進了帳篷，還一路嚷嚷著叫人去請大夫。

    東方原本以為，衛(wèi)崇榮和君華起碼要玩到日落西山才會回來，不想午后剛過一點，他們就回來了，而且是衛(wèi)崇榮抱著君華進帳篷的，還兩個人都是衣衫不整，不由浮想聯(lián)翩。

    沒等東方在腦海中勾勒出完整的畫面，衛(wèi)崇榮的吩咐就傳了出來：“小東子，去請大夫，速去速回，不得耽誤。”他不敢在亂想，當即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