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來自大閼氏和芙莉妲的雙重壓力——更準確地說，是迫于賀容陵和衛(wèi)斯雷手中的兵力——赫連濯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定了衛(wèi)昭的罪。

    畢竟，芙莉妲是受害者，赫連濯必須對她有所交代，否則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對著衛(wèi)斯雷一通哭訴，搞不好就要影響扶余和鐵勒的關系，赫連濯冒不起這個險。

    偏偏大閼氏膽大心細，手段干凈利落，縱是赫連濯猜到了她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兇，一時之間卻沒有證據，可以定她的罪。

    這般情形下，只要賀容陵的地位無可替代，赫連濯就不可能對大閼氏問罪，不然的話，扶余七大部落，必定內亂。

    真兇不能追責，人證物證俱全的衛(wèi)昭便是最好的替罪羊。把事情算到衛(wèi)昭頭上，赫連濯對芙莉妲有了說法，也不用得罪賀容部落。

    只是赫連濯心底的怒火，早已燃燒到了極致，幾乎就要壓制不住。誠然，他是喜歡折磨衛(wèi)昭，可那是他自己的事，別人要對衛(wèi)昭出手，他是絕對不許的。

    上次，大閼氏借著伊殷打傷裴迪的理由，抽了衛(wèi)昭一頓，他就警告過她了，讓她不許再打衛(wèi)昭的主意。

    不但如此，赫連濯還把裴迪狠狠教訓了一頓，以多欺少，居然打不過比自己年幼的弟弟，不懂自我反省，勤加練習，反倒向母親告狀，真是丟人現(xiàn)眼。

    之后一段時間，大閼氏忙于教育兒子，無心理會衛(wèi)昭，赫連濯見她有所收斂，遂把心思挪開了，不再盯著后宮的瑣事。

    豈料大閼氏隱忍多日，竟然悶聲出大招，打算一石二鳥，既除去衛(wèi)昭這個心腹之患，又害得芙莉妲沒了腹中胎兒。

    總有一天，他要搬開賀容家這塊絆腳石，赫連濯攥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盡顯。

    曾幾何時，賀容陵和他麾下的金狼鐵騎，是赫連濯登上王位的最大依仗，兩家的關系，再是親密不過。

    然而，共苦容易，同甘卻難，赫連濯成了大君，賀容家女兒當了大閼氏，賀容部落卻成了赫連濯的眼中釘，rou中刺，不除不痛快。

    衛(wèi)昭“謀害王嗣”，按宮規(guī)該是死罪，但是赫連濯說了，大閼氏怎樣懲罰他都可以，就是必須把人留下一命。

    大閼氏聞言氣得要命，她原以為，芙莉妲逼問得緊，赫連濯會忍痛舍棄衛(wèi)昭，不就是個長得好看點的男人，有什么好稀罕的，衛(wèi)昭的身份，之于扶余早就沒有意義了。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赫連濯還是想要保住衛(wèi)昭，讓大閼氏始料未及，更讓她堅定了，必須除掉衛(wèi)昭的想法。

    因為在赫連濯心里，衛(wèi)昭比她想象得更加重要。很明顯，芙莉妲也看到了這點，所以她明知衛(wèi)昭不是真兇，仍然逼著赫連濯要為孩子報仇。

    不得不說，在對付衛(wèi)昭這件事上，兩個勢同水火的女人有著驚人的默契度。

    如果衛(wèi)昭就此死了，大閼氏不介意被赫連濯記恨，反正他也不會只恨她一個，扶余的大君之位一向是由七部主君輪回，赫連濯離不開她的母家支持，不可能對她怎樣的。

    但是赫連濯明確說了，不得傷及衛(wèi)昭性命，大閼氏也不好公然違令，至少這一次，她不能叫衛(wèi)昭死在自己手上。

    大閼氏有火沒處撒，只能對著衛(wèi)昭出氣，她命人取來在鹽水里浸過的鞭子，凌空一甩，只聽“噼啪”一聲，鞭子重重砸在地上。

    聽到這個聲音，地牢的守衛(wèi)不禁渾身一顫，仿佛那狠厲的一鞭，是抽在自己身上。倒是被綁在十字架上的衛(wèi)昭，面色如常，不見一絲波瀾。

    “你不害怕？”大閼氏拎著鞭子，退后兩步，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衛(wèi)昭。

    衛(wèi)昭勾了勾唇，平靜道：“怕有何用？”又不是他怕了，他們就能放過他了。

    大閼氏氣極，再不多言，狠狠一鞭子抽了出去。

    隨著“啪”的一聲，衛(wèi)昭胸膛上立即現(xiàn)出一條又長又深的血印子。

    “唔……”衛(wèi)昭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

    大閼氏仍不解氣，連著甩了七八鞭子，直到衛(wèi)昭失去意識昏過去，方停了手。

    讓人用水把衛(wèi)昭撲醒，大閼氏冷笑道：“赫連濯，被你愛上的人，也不過如此?！彼行┎唤?，自己當初是如何愛上赫連濯的，值得嗎。

    聽到大閼氏的話，剛剛醒來的衛(wèi)昭不禁失笑，赫連濯對他，怎么可能是愛，這個可憐的女人，她似乎找錯對手了。

    “你在得意什么？”大閼氏秀眉微挑，露出倨傲的笑容，“赫連濯愛你又如何？在他的權勢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赫連濯不知道衛(wèi)昭是無辜的嗎，他知道?？伤米锊黄疖嚼蜴?，也得罪不起她，所以終究如了她們的愿，讓衛(wèi)昭落到她的手上。

    至于赫連濯要求的，留下衛(wèi)昭性命，大閼氏只能保證，他從地牢出去的時候是活著的，而他以后能不能活下來，就不關她的事了。

    思及于此，大閼氏的怒氣再度上揚，手中的鞭子抽得愈發(fā)狠厲。衛(wèi)昭一旦承受不住，昏迷過去，就會被她叫人用冷水弄醒。

    反復循環(huán)幾次，大閼氏的侍女提醒她，再打下去衛(wèi)昭就要沒命了，大閼氏也打累了，便罷了手，但吩咐下去，不許找人給衛(wèi)昭醫(yī)治。

    地牢陰冷潮濕，衛(wèi)昭全身濕透，只要赫連濯不記得及時來救人，多關幾日必死無疑，不過那就不與她相干了。

    衛(wèi)昭突然被人帶走，原因是“謀害王嗣”，伊殷聞訊懵了。

    怎么可能？衛(wèi)昭怎么可能去做這種損己不利人的傻事？衛(wèi)昭不爭寵，他不爭儲位，根本沒有必要好不好？

    伊殷瞬間醒悟過來，衛(wèi)昭是被人陷害的，只是他年幼力弱，被赫連濯吩咐乳母好生看顧，連北苑的大門都出不去，更不提要為衛(wèi)昭做些什么了。

    伊殷從來沒像此刻這般，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衛(wèi)昭的手腳就是因為這次的事情被廢的，他的重生，還有何意義。

    衛(wèi)昭并非軟弱矯情的性子，若非手腳被廢，再無逃脫的可能，他絕不會變成伊殷記憶中頹然絕望的模樣。

    伊殷害怕那樣的衛(wèi)昭，他不要他變成那樣。把自己在屋里關了半天，伊殷終于坐不住了，他避開乳母和侍女的視線，偷偷翻墻出了北苑。

    其實，伊殷心里很清楚，不要說是現(xiàn)在的他，就是前世武功大成的他，想要只憑個人之力，就把衛(wèi)昭從大閼氏那里救出來，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伊殷小心翼翼地避開宮中的侍衛(wèi)和侍女，慢慢朝著中殿的方向前進。

    豈料冤家路窄，他還沒到目的地，就遇到了“死對頭”。

    裴迪牽著條比他還高的黑色猛犬，守在伊殷的必經之路上。

    見到伊殷，裴迪笑得恣意盎然：“小雜種，你來得正好，倒省了我找你的工夫?！?/br>
    前次挨打之后，裴迪一直想找伊殷報仇，但是赫連濯痛罵他一頓，大閼氏也把他拘著，他壓根兒沒有出門的機會。

    而且，有人幫忙還被弟弟打了這種事，裴迪自己也覺丟人，遂耐下性子，好生跟著大閼氏請來的師傅練了幾個月的功夫。

    今日，大閼氏不在宮里，裴迪趁機溜出來，還帶著從小養(yǎng)大的“黑剎”，打算一雪前恥。

    看著那條高大威猛、皮毛光滑的黑色猛犬，伊殷心里毛毛的，猛地打了個冷戰(zhàn)，尤其是那黑犬，還沖著他齜牙咧嘴。

    伊殷歷來是怕狗的，別說這樣的大型犬，就是小小的寵物犬，他見了也會下意識地躲開，更談不上喜愛了。

    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君華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的君華就抱著一條雪白的哈巴犬。

    君華似乎很喜歡他，搖搖晃晃跑到他的面前，甜甜叫著他的名字，還把懷里的小狗給他玩。

    伊殷并不討厭君華，哪怕這個與衛(wèi)夙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占據了皇帝全部的寵愛，便是衛(wèi)陽，對年幼的君華也只有羨慕的份。

    君華那時很小，能被他抱住的狗兒自然更小，按理說是不可能嚇到人的。

    只可惜，伊殷對犬類的恐懼，是發(fā)自本能的。

    小奶狗細聲細氣汪了兩聲，伊殷有些慌了，下意識伸手一推。

    君華年幼，且右腿有疾，被比他年長五歲的伊殷突然推了下，如何站得住，立時跌倒在地。

    “嗚嗚……”這是君華在哭，看向伊殷的眼神無比委屈，讓他頓生愧疚之情，卻不知該說什么。

    “汪汪……”哈巴犬也在湊熱鬧，叫得伊殷心煩意亂，甚至沒有想到先把君華扶起來。

    附近的宮女聞聲而來，有人安撫君華，有人逗弄小狗，就是沒人在意，傻傻站在旁邊的伊殷。

    衛(wèi)夙素來疼愛君華，得知了這件事對伊殷很不滿，而君華，在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也沒再來找過伊殷玩耍。

    如今，赫然看到裴迪和他牽著的黑色猛犬，伊殷恍然大悟，原來他怕狗不是天生的，而是小時候被裴迪嚇出來的。

    “你為什么不說話？是不是被我的黑剎嚇破膽了？”見伊殷久久不語，裴迪得意地挑釁道：“小雜種，今天讓你看看我的厲害！黑剎，給我上！”

    伊殷握緊拳頭，傲然道：“來就來！誰怕你！”既然是童年陰影，他就必須克服，不能兩輩子都陷在里面不得解脫。

    ☆、第014章 酷刑

    裴迪見伊殷神色自若，面無懼意，不由心下惱怒，當即喝道：“黑剎，狠狠咬，給我咬死這個小雜種！”

    裴迪話音未落，得到命令的黑色猛犬就如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來，幾聲急吠沖到伊殷面前，露出白森森的長牙，張嘴欲咬。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伊殷怕狗不是一日兩日，再是想著要克服弱點，面對身高齒利，而且神態(tài)兇狠的惡犬，心里難免還是打起了小鼓，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若非伊殷前世沉浸武學多年，有著武者的本能，在猛犬迎面撲來時下意識側身一閃，他大腿上的rou，只怕都要被整塊撕下來。

    黑剎一擊不中，吠得更兇，轉過身又朝伊殷襲來，張牙舞爪的，嚇得他一個哆嗦，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惡犬就要咬到自己的肩頭，伊殷避無可避，全力一掌拍出，擊在黑剎的頭頂。

    盡管伊殷習武時間不長，可他對武學一道的理解，并不在衛(wèi)昭之下。今生從頭練習，內力雖然不深，卻極精純，竭盡全力拍出的一掌，威力自然不可小視，竟然打得惡犬翻了個跟頭。

    裴迪滿心以為，不用自己下場，黑剎就能咬得伊殷哇哇大哭，在他面前跪地求饒，因而開頭并不出手，只在一旁看熱鬧。

    不想伊殷真有兩把刷子，竟讓黑剎吃了大虧，裴迪按捺不住，握著拳頭沖入了戰(zhàn)局。

    “汪！汪！汪汪汪……”黑剎看到主人上前，高興地直搖尾巴，可它轉頭怒視伊殷，眼中卻是寒光四射。

    其實，裴迪要是不參合，伊殷人小力弱，戰(zhàn)斗力不能持續(xù)，未必就能贏過黑剎，可他參與進來，反倒礙手礙腳，讓黑剎有些不好施展。

    話說前世，伊殷挨打和打人的經驗都是很豐富的，最是擅長亂中取勝。

    他見黑剎和裴迪的配合并不嫻熟，黑剎對主人又是處處維護，就利用裴迪的身體來抵擋黑剎的進攻，免得自己腹背受敵。

    只是黑剎到底是裴迪養(yǎng)大的，一人一犬頗有默契，主要是以前沒有合作對敵的經歷，才讓伊殷鉆了空子。

    幾個回合下來，伊殷的體力漸漸不支，裴迪和黑剎卻是慢慢找到了感覺，勝利的天平，開始向著裴迪一方傾斜。

    伊殷微微皺眉，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時間越拖得久，對自己越不利。他瞅準機會，猛地撲倒裴迪，先是一陣亂拳，打得對方頭暈眼花，再抱著裴迪一個打滾，讓護主心切的黑剎無可奈何。

    經過一通混戰(zhàn)，裴迪和伊殷皆是傷痕累累、面目全非。不過裴迪身上多是外傷，都是伊殷用拳頭硬砸出來的，伊殷倒是沒怎么被裴迪打到，他的頭臉肩背，到處都被惡犬的利齒咬傷了。

    最倒霉的卻是黑剎，它被伊殷用隨身帶著的匕首割斷了喉嚨，倒在雪地里一動不動，死得不能再死了。

    裴迪被伊殷突如其來的兇狠嚇得傻了眼，怎么會是這樣？他威風凜凜的黑剎，怎么就死了呢？

    明明是他和黑剎占了上風的，那個小雜種都被他們打得沒力氣爬起來了，可他就是不認輸，不求饒，他不高興，便讓黑剎咬他，狠狠地咬。

    誰知被他壓在地上的伊殷竟從腰上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對著黑剎的喉嚨用力插了進去。然后，黑剎倒在地上掙扎，沒幾下就死了。

    裴迪看著黑剎的尸體，整個人呈現(xiàn)呆傻狀態(tài)，好半天說不出話。

    伊殷傷得比裴迪更重，又跟一人一犬糾纏小半日，當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坐在地上呼呼喘氣。

    想起黑剎最后撲上來的情景，伊殷心里也在后怕，要是他動作稍慢一點，只怕已經活不成了。

    良久，裴迪總算回過神來，撲到黑剎身上放聲大哭，傷心地不得了。

    黑剎是他三歲生辰時，阿母送給他的生辰禮物，他從小奶狗養(yǎng)起，精心喂養(yǎng)了兩年多，剛長成年不久，結果卻死在了小雜種的手上。

    對裴迪來說，黑剎比伊殷重要多了，伊殷殺了黑剎，他就恨不得殺了他。

    裴迪哭夠了，抹抹眼淚站起身，沖著伊殷吼道：“小雜種，我要殺了你，為我的黑剎報仇?！彼难凵瘢八从械暮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