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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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水橋只容兩人而過,喬梓照例停了手中的活,退到欄桿旁,等貴人先過了再行擦拭。 只是那人卻停下了腳步,狐疑地看著她:“你是……” 喬梓抬起頭來一看,正是那天在季華閣里見到的那個容昱墨容大人,只見他身披一件皮裘大衣,在凜凜寒風(fēng)中更顯芝蘭玉樹。 喬梓面無表情地道:“容大人好,奴才正在做事不便行禮,還請容大人恕罪?!?/br> 容昱墨愕然:“你怎么會在這里?怪不得我在四通殿找了一圈都沒瞧見你,陛下也不說你去了哪里?!?/br> 喬梓擠出了一絲笑容:“容大人找我有何事?” “那日聽你說了引水通渠一事,我略有所思,想要找你聊聊,說不定能獨辟蹊徑,找到治水的妙方?!比蓐拍d致勃勃地道。 喬梓苦笑了一聲:“容大人說笑了,你看我這幅模樣還能有什么神機(jī)妙算?我還得干活呢,晚了只怕連午膳都要沒得吃,還請容大人借過?!?/br> 容昱墨盯著她的側(cè)臉有些納悶:“這可奇怪了,那日陛下明明還很回護(hù)你,怎么一眨眼你就被罰到這里來了?不如這樣吧,改天我替你向陛下求個情,換個輕松點的活……” 他的聲音頓住了,眼神有些古怪了起來。 喬梓打起了精神:“多謝容大人,不過容大人最近還是別再陛下面前提起我了,省得陛下又龍顏大怒讓我吃點苦頭?!?/br> “你,抬起頭來?!比蓐拍穆曇粲行╊澏丁?/br> 喬梓不明所以,迎視著他的目光。 “長得有點像……不……六分……有六分像……”容昱墨喃喃地道,抬手就去捋她鬢邊的發(fā)絲。 喬梓心里發(fā)慌,一個側(cè)身躲過了:“容大人別取笑我了,我一個小太監(jiān)能像誰啊?” 容昱墨怔了怔:“你叫什么?” “我姓喬,單名一個梓,桑梓的梓?!?/br> “你也姓喬?”容昱墨的眼中閃過一絲激動之色,“你和……平南王府有什么瓜葛嗎?” 喬梓的胸口漏跳了一拍,面上卻一片茫然:“平南王府?那是什么地方?” 容昱墨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平南王府被先帝定了謀反之罪,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提起,的確不合時宜,他定了定神,微微一笑:“你不知道就好,是我唐突了,我還有公務(wù)在身,等我回來再和你詳談?!?/br> 他朝前走了兩步,卻又折返了回來,解下了身上的狐裘大衣披在了喬梓的身上:“天氣太冷了,別擦這些石獅子了,要是有人責(zé)問,就說是我容昱墨說的?!?/br> 狐裘大衣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淺香,擋住了凜冽的寒風(fēng),暖意直入心底。喬梓站在銀水橋上怔了片刻,剛要蹲下來繼續(xù)干活,那于太監(jiān)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一把搶過她手里的抹布,粗聲粗氣地道:“走了走了,這么點活還磨蹭半天,我來替你干完就好了?!?/br> 人就是這么勢利,一個容昱墨和她說了會話,借了她一件披風(fēng),原本踩著她的人就不敢得瑟了。 回到屋里用了午膳,大伙兒有片刻的休息,睡覺的睡覺,閑聊的閑聊,還有幾個拿了個骰子賭點小錢。 喬梓照例靠在角落里打盹,有個小太監(jiān)湊了過來好奇地問:“小喬子,你怎么認(rèn)得容大人的?” 喬梓搖了搖頭:“我不認(rèn)得他?!?/br> 小太監(jiān)顯然不信:“不認(rèn)得他會送你這狐裘?容大人厲害得很,怎么不求他幫你謀個好差事?” “他是誰?” “你連他都不認(rèn)識?”小太監(jiān)詫異了,“京城四杰之一,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他年方十八便奪得開元十四年的文狀元,驚才絕艷,引人仰慕,更難得的是他雖然家世顯赫,擁躉無數(shù),卻平易近人,風(fēng)趣幽默,京城中人提起他來都要翹上一翹大拇指?!?/br> 喬梓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了起來:“他……家世顯赫?什么家世?” 小太監(jiān)的眼中露出幾分敬仰之色:“他出自淮安容家,容靖宇之孫,就是那個以死勸諫先帝的當(dāng)朝大儒容靖宇?!?/br> 喬梓呆在原地,半晌才把狐裘往頭上一擋,悶聲道:“睡了睡了,不然過了晌午便干不動活了?!?/br> 狐裘里暖意融融,喬梓卻有點透不過氣來,一提起淮安容家,她終于想起這位容大人是誰了,當(dāng)年父親和容家交好,對容家這位長孫更是贊不絕口,容昱墨的本名叫容祎,字昱墨,教訓(xùn)起喬楠來一口一個“你瞧人家祎兒……” 洛陽花會那年她曾跟著父親和容昱墨有一面之緣,時間長了也不記得當(dāng)時容昱墨的模樣,只記得那會兒父親說了好多,說她小時候喜歡粘著祎兒哥哥,說容昱墨溫潤如玉、君子端方,只是眨眼之間,所有的溫情煙消云散,一夕之間家破人亡之后,她和弟弟倉皇出逃,也不知道這父親眼中的至交好友最后到底做了什么。 應(yīng)當(dāng)是迫不及待地和她們平南王府劃清界限了吧,要不然還不被牽扯到這樁謀反案中? 喬梓咬著嘴唇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在此人面前露出馬腳來,要不然兇多吉少。 幸好這之后好幾日都沒見到容昱墨,應(yīng)當(dāng)是公務(wù)繁忙,把她這個小人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稍稍舒心了點,馬德悄悄過來瞧了她一次,讓她暫且安心在這里呆著,等到哪日陛下氣消了再幫她說說好話,說不準(zhǔn)這坎就過去了。 有了馬德的關(guān)照,宮殿局負(fù)責(zé)西華門的小頭目對她和氣了好多,那于太監(jiān)也不敢再差使她。只不過她這職位是蕭翊時金口定的,沒人敢隨便更換。 天氣越發(fā)冷了,喬梓的體質(zhì)虛寒,最是畏冷,整個晚上在被子里蜷成一團(tuán),一直到很晚才能入睡,干活的時候都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她心里暗暗叫苦,這要再冷下去,只怕她撐不住要病倒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天一早起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 下雪最是頭疼,要搶在朝中大臣出來前掃出一條通道來,稍有不慎沒掃干凈,連累的大人們摔上一跤,那可就是大大的罪過,輕則責(zé)罰,重則打板子。 喬梓力氣小,拖著掃把掃了一個多時辰,也才只不過完成了三分之二,眼看著這日頭越來越高,就只有她的這條小徑還沒有掃通,她急出了一身汗來,冷風(fēng)刮過后背“嗖嗖”地發(fā)涼。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前面三三兩兩掃完地的公公們都呼啦一下跪倒在地,口中喊著“陛下圣安”。 喬梓怔了一下,下意識地跟著一起跪了下去,垂首盯著雪面,一聲不吭。 腳步聲一步步地響了起來,在雪地上簌簌作響,不一會兒就停在她面前。 “怎么你這里還沒掃干凈?果然會偷懶?!?/br> 蕭翊時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冰寒徹骨。 ☆、第 17 章 喬梓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該回些什么,倒是她身后有個小頭目急赤白臉地跑了過來,沖著她怒喝道:“你磨磨蹭蹭地這是在干什么?回去領(lǐng)兩個板子!” 蕭翊時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朕和他在說話,你湊上來做什么?” 小頭目嚇得咕咚跪倒在地:“陛下恕罪,都是奴才沒有管教好,奴才回去一定好好教訓(xùn)他,讓他長點記性不敢再偷懶。” 蕭翊時懶得看他,只是彎下腰來,捏住了喬梓的下巴,強(qiáng)迫她抬起頭來。只是他這不看還好,一看頓時胸口緊抽了一下:幾天前還歡蹦亂跳的小太監(jiān),怎么一下子變成了這副模樣? 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不上下不下,他莫名地惱怒了起來,這個小太監(jiān)在他面前牙尖嘴利的,到了外面怎么如此沒用,吹了幾天寒風(fēng)就成了這種病怏怏的模樣。 “起來,朕有話問你?!彼砷_了手指,沉聲道。 喬梓腦中清醒了片刻,掙扎著想要起來,只是跪在雪地上的膝蓋僵了,雙手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狼狽地站了起來。 “陛下,奴才這就去掃……”她哆嗦著開口,只是還沒等她說完,一陣暈眩襲來,她整個人一個倒栽蔥地往后倒去。 蕭翊時眼疾手快,揪住了她的衣領(lǐng)一帶,她往前一沖,撲進(jìn)了蕭翊時的懷里,額頭正好撞在了蕭翊時的下巴上。 喬梓頭痛欲裂,幾乎想就此沉睡過去,只是在最后一剎那,她本能地一咬舌尖,瞬間就清醒了一半。 她不能暈倒,萬一要是有人察覺她是個女的,這腦袋就不是她的了。 她稀里糊涂地推了推蕭翊時的胸口:“走開,你走開,我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嗎?我要回去了……” 蕭翊時又驚又怒,他的手碰到了喬梓的臉龐,那肌膚燙手,顯然是發(fā)熱了。這人怎么就倔成這樣?都這種田地了就不會來和他認(rèn)個錯服個軟嗎? “大膽,”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小頭目,“怎么手下的人生病了還讓他大冷天地出來掃雪?不體恤下情,要你又有何用!” 簡直是天降橫禍,小頭目嚇得渾身發(fā)抖:“陛下饒命,奴才真的不知道小喬子病了,奴才對他們向來都很好,好吃好喝,真的,不信你問他們……” 蕭翊時揪著喬梓的衣領(lǐng),無暇去顧及那小頭目,只是沉著臉對蕭鍇道:“去請何太醫(yī)來。” 喬梓昏沉沉地嘟囔了一句:“我自己會走……你別掐著我……我疼……” 蕭翊時的手一松,喬梓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懵頭懵腦地朝前走去,馬德在旁邊一看,踹了那小頭目一腳,那小頭目還算機(jī)靈,立刻起來搶步扶住了喬梓:“哎喲小喬子,你可真是逞能,都病成這樣了也不吱一聲,來,我扶著,咱們趕緊去歇著……” 蕭翊時看著那兩人遠(yuǎn)去的身影,掉頭便往回走去。 馬德緊追了兩步:“陛下,不賞雪了?” “像鹽巴一樣有什么好賞的?回去批奏折?!笔採磿r冷冷地道。 一路回到四通殿,有內(nèi)侍稟告安王殿下過來了,蕭翊時有些意外,自從那日不歡而散之后,蕭翊川沒有再在他的面前出現(xiàn)過。 心情被那小太監(jiān)弄得有些浮躁,這樣去見蕭翊川只怕言語上又要有沖突,他定了定神,好一會兒才緩步朝里走去。 蕭翊川正在看書,一見他進(jìn)來,立刻躬身行禮,蕭翊時把他扶了起來,皺著眉頭道:“下這么大的雪怎么來了?小心身子?!?/br> “何太醫(yī)調(diào)試了些藥丸給臣弟服用,挺見效的,臣弟覺得身子好多了?!笔採创ǖ男那榭雌饋聿诲e。 蕭翊時頗感意外:“當(dāng)真?那朕可要好好獎賞一下何太醫(yī)?!?/br> “那皇兄你還要獎賞一下東合室的那個小公公,他一直和我們說一些奇聞怪談,何太醫(yī)說對他甚有裨益?!?/br> “東合室的小公公?”蕭翊時覺得胸口又憋悶了起來。 “對啊,名字也挺好聽,叫喬梓,”蕭翊川的嘴角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他說話很有意思,下次皇兄不妨叫他過來聊天,一定會心情大好?!?/br> “是嗎?”蕭翊時擠出兩個字來,喃喃地道,“他倒是厲害,什么時候居然搭上你了……” “上回我發(fā)病了多虧他救了我,”蕭翊川笑道,“這陣子我一直督促秉兒讀書禮佛,好幾天沒見到他了,等會兒就過去瞧瞧他。” 蕭翊時面無表情地道:“不必去了,他病了,省得把病氣過給你?!?/br> 蕭翊川略覺掃興,站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兒,從懷里掏出本本子來,小心翼翼地道:“皇兄,你看,這是秉兒替你祈福臨的佛經(jīng),托臣弟帶給皇兄?!?/br> 蕭翊時的神情一滯,勉強(qiáng)接過來翻看了兩眼:“字寫得不錯?!?/br> 蕭翊川高興了起來:“多謝皇兄夸獎,皇兄要是什么時候有空,不妨過來瞧瞧他?!?/br> 蕭翊時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他可不相信他那個大侄子會有這份閑心替他祈福,蕭翊川這樣養(yǎng)在身邊,說不準(zhǔn)哪天就會成了一把刺向他的利刃。 可看蕭翊川這樣高興,他也不想多說,只能暗中在安王府上多安插些人手,別讓有人趁機(jī)作亂。 兩兄弟閑聊了一陣,蕭翊川便告辭走了,臨走時還叮囑蕭翊時要派人好好照顧喬梓。 蕭翊時瞟了馬德一眼:“你這小友倒是挺能耐的?!?/br> 馬德賠笑著道:“陛下,這小子鬼機(jī)靈有一點,心地也不錯,奴才覺得磨練磨練還是可以一用的?!?/br> “朕怎么沒覺得他機(jī)靈,反倒是犟得像頭驢?!笔採磿r心不在焉地道。 “是,奴才找機(jī)會提點提點他。” 蕭翊時甚為滿意,像馬德這樣會揣摩圣意的,才叫做機(jī)靈,那小子差遠(yuǎn)了。 喬梓這一病還真的病得不輕,迷迷糊糊地?zé)藘商?,那小頭目都快急出病來了,一直在她身旁端藥遞水。 到了第三天,她的嘴角起了一個大泡,這才退了燒清醒了許多。馬德過來看了她一回,問她那日到底是為了什么沖撞了陛下,再三提點她什么時候去認(rèn)個錯,陛下雖然看上去嚴(yán)苛冷厲,可骨子里不是個不通情理的。 喬梓只是胡亂應(yīng)了,卻半點沒有認(rèn)錯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