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他們都是有錢人。在甘州亂起來的時候，跑到其他穩(wěn)定的地方、甚至中原地方去，也是不難的。

    但是他們都留下來了。

    雖然期間做過一些妥協(xié)，雖然也曾經(jīng)卑顏屈膝當(dāng)過墻頭草。但是他們也不想離開。

    即使留在甘州朝不保夕，也不想離開。

    他們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到什么時候，或者說會不會到某一天活不下去了，但已經(jīng)沒了離開的力量。但是他們還是決定，留下來了。

    比如錢捷。他能和錢琥連宗，明擺著確實是中原錢家的支系之一。如果舉家遷徙，本家也會照顧他們，過的不一定比現(xiàn)在差。

    但是他們一家人都留了下來，還自覺自愿的組織武裝，抵抗外族侵略，幫助當(dāng)?shù)鼐用瘛ｋm然做的不多，雖然這前提是保存自家，但有這份心思，就已經(jīng)可以見得其家訓(xùn)和人品。

    若不是這樣，皇帝陛下也不會直接任命錢捷為刺史，輔政大臣錢琥也不會同意和其連宗。

    說白了，錢琥連宗這件事，皇帝陛下也是知道的，也是默認(rèn)的。

    這也是加強對甘州的統(tǒng)治的策略也說不定。

    現(xiàn)在他們守著的這塊土地，終于開始欣欣向榮。這些地方豪強們，也是很激動的。

    家鄉(xiāng)繁榮了，他們的日子才會越來越好國，家人的發(fā)展也會越來越好。

    凌蔚唏噓之余，還不忘教導(dǎo)太子：“看，這就是民心?！?/br>
    太子也被歡樂氣氛瞬間轉(zhuǎn)憂傷給弄傻眼了，在聽到凌蔚說的話之后，鄭重的點點頭：“我明白了。”

    凌蔚笑道：“是不是比書本上看到的、以及聽別人講述的，要直觀的多？”

    太子也笑道：“也比隨著父皇出游的時候，看著萬民跪拜，要直觀的多。做樣子和真的被尊敬著，真是兩回事。自己做了實事被人感謝，和什么都沒做就被感謝，也是兩回事。”

    離的比較近的錢捷抹著眼淚，正激動著，突然聽到這么一句話，猛地一甩頭，差點把脖子擰了。

    他們是不是幻聽了？剛才黎小公子說的什么？是幻聽了吧？

    父皇？？？？？？？萬民跪拜？？？？？？？

    “你們什么都沒聽到對吧？”凌蔚也意識到太子說漏嘴了，忙微笑的看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人。

    錢捷連忙使勁搖頭，那幅度，剛才猛轉(zhuǎn)頭沒把脖子扭了，現(xiàn)在也該扭了。

    雖然他早就意識到黎長庚的身份不一般，但是最多也只想到哪位王爺?shù)氖雷又?，至于皇子什么的…?/br>
    呵呵，皇子怎么可能跑到這里來吃苦！還是來冒充小吏被使喚來使喚去！

    胡晨捋了捋胡子。他早就猜到了。誰讓凌蔚和宮中的幾位貴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京城中稍稍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呢？

    何況，他也得到了京中的消息，那一位可是被皇上派出京城，說有什么秘密的事務(wù)要做。

    地方官場的人還以為那一位被皇上派出來是查虧空和政績呢，正惶恐著。誰知道那一位早就跟著秦王爺和凌講讀來到甘州這偏僻的地方了？

    胡晨在猜出太子的身份的時候，又想起上次遇襲事件，那才是好幾宿睡不著覺。即使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他還是后怕不已。

    真虧凌講讀敢?guī)е映鰜?，年輕人的膽子就是大。

    黎膺瞪了太子一眼，太子忙吐吐舌頭，朝著凌蔚身后躲。

    黎膺上前一步，把太子擋在身后，然后冷颼颼的眼神射向錢捷。錢捷立刻打了個激靈，忙表示自己哭出幻覺了。

    秦王爺果然好可怕！

    錢捷帶著聽到重大秘密的恍惚感，和被黎膺凌蔚輪番威脅的恐慌感飄回了府邸。還好大家都很激動，都是飄回來的，所以他這狀態(tài)也不算顯眼。

    但是他晚上睡覺的時候，閉上眼睛，突然想起來堂弟從京城中傳回來的家書里，對皇上幾位皇子的描述。這年齡相似、和凌欽差關(guān)系又親近、還不在京城的……

    錢捷一個激靈，立刻翻身坐起來，冷汗浸透了衣衫。

    難道是那一位？

    錢捷想起自己曾經(jīng)也沒把這“小吏”當(dāng)回事，又想起這“小吏”和凌蔚一起遇襲，睡意都被嚇沒了。

    什么？驚喜？正好可以討好？討好個屁啊！這簡直是催命符，太子怎么跑這么遠(yuǎn)了！還是跑來當(dāng)小吏！還真做了小吏做的事！跟著一干人滿甘州的跑！還被人使喚來使喚去！

    錢捷心理素質(zhì)不錯，此刻也差點被嚇醒又要嚇暈了。

    “不過……”錢捷心情復(fù)雜道，“有如此儲君，真是國之大幸……”

    第五十七章 回京

    凌蔚以為自己還要繼續(xù)在甘州奉獻青春，發(fā)光發(fā)熱，結(jié)果翻年就得了被召回的圣旨。他還以為那召回的圣旨只是給太子的呢。

    凌蔚和太子排排坐，相顧一嘆。

    不想回去怎么辦？

    雖然在甘州的生活可能比不上在京城的奢侈舒適，但是自由啊。沒有皇帝陛下壓著，也沒有言官唧唧歪歪，沒工作的時候，可以睡到自然醒，多美啊。

    凌蔚和太子相視一眼，繼續(xù)嘆氣。

    “鷹飛，你不回去嗎？”凌蔚抬起頭，沮喪的問道。

    黎膺道：“還有些事，估摸著還有半年才能回去。”

    凌蔚繼續(xù)嘆氣。不但要回去，沒辦法再睡懶覺，還要和黎膺暫時分別，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黎膺也有些小情緒。本來以為兩人一同出任甘州是件好事，結(jié)果多了太子這個電燈泡，日子過得還沒在京城舒坦。

    至少那時候不會有人隨時隨地可能冒出來。

    而現(xiàn)在又要暫時分別，他就更不開心了。

    不過即使有些小情緒，也不能違抗圣旨。

    黎膺也理解。太子出來晃悠了這么長時間，還遭遇過襲擊，雖然黎隸為了太子的成長，沒有讓太子立刻回京。但現(xiàn)在也該回去了，再不回去，黎隸放心，那些東宮輔臣也該鬧騰了。

    為了太子回京途中的安全，肯定要有黎隸信任的人陪同。若不是黎膺這邊新建立衛(wèi)所的事還沒做完，肯定是要黎膺護送太子回京。

    現(xiàn)在黎膺暫時回不去，自然就要凌蔚陪同。

    除此之外，黎隸也不放心把太子交給其他人。

    凌蔚想了想，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再三嘆氣，也只能灰溜溜的收拾包袱，準(zhǔn)備回京了。

    嗯，除了包袱，凌蔚還準(zhǔn)備把在甘州取得的成果整理成表格，攥寫成報告，上交皇帝陛下。

    特別是要把太子在其中的功勞大書特書。

    該邀功的時候就得邀功，說不定還能繼續(xù)不上早朝。

    凌晨一點起床四點在宮門口排隊什么的，簡直是違反人性！喪心病狂！

    ……凌蔚要回去，他上司胡晨自然也要跟著回去。

    他也需要向皇帝陛下報告一下新作物的生長情況，并且把羊毛技術(shù)的事稟報皇帝陛下，至于怎么推廣，還要皇帝陛下說了算。

    胡晨本來對這新紡織技術(shù)的推廣還有些忐忑，擔(dān)憂朝中大臣會反對，說那是蠻夷的技術(shù)，咱大晏朝不能用。

    凌蔚笑道：“大晏是養(yǎng)羊取皮做衣服，現(xiàn)在是只取羊毛，留下羊的性命。這得少殺多少生？是非常順應(yīng)天和的事啊?！?/br>
    胡晨睜大眼睛。還能這么說嗎？原來可以不從實際不從利益不從民生出發(fā)辯論，直接上這種虛的東西就好了嗎？

    雖然覺得好扯淡，但是似乎很能說服人的樣子？

    胡晨覺得，凌蔚果然是人才，怪不得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信任他如斯，真是堪稱智多近妖。

    縮在馬車?yán)铮裆裨谠诘南胫趺聪窳栉涤懸锰幍牧栉?，還不知道他上司對他評價如此之高。

    他也就只是和讀書人交流太多，很明白他們的思想，然后指定的策略而已。胡晨是個實干家，好多年沒和那些天天風(fēng)花雪月琴棋書畫的純讀書人交流了，自然想不到這一點。這哪能叫智多近妖？

    回程的路上凌蔚和太子的情緒都不高——太子是想到回京將要受到的壓抑，而凌蔚則是想黎膺了。

    這兩年和黎膺朝夕相處，早就習(xí)慣了身邊有這么個人存在。突然一下分別了，還真不習(xí)慣。

    在一起的時候還不覺得，待離開了才發(fā)現(xiàn)，還真的挺想。

    凌蔚本以為兩大老爺們，應(yīng)該沒有那么兒女情長黏黏糊糊。不過顯然他低估了自己對黎膺的感情。

    兩人陷入灰暗情緒，同行的胡晨實在受不了兩人的長吁短嘆，找借口換了一輛車。

    本來還想和太子殿下搞好關(guān)系，結(jié)果不但搭不上話，還差點把自己弄抑郁了。

    不過胡晨倒也理解太子殿下。

    聽聞皇帝陛下召集了朝中賢人作為東宮輔臣，輔佐太子并監(jiān)督糾正太子的言行。本來他覺得這是陛下看重太子的表現(xiàn)，那些輔臣諫言激烈，也是對陛下、對太子負(fù)責(zé)。

    不過和太子相處這么久之后，他心也往太子身上偏了。

    年紀(jì)尚幼，便如此踏實上進，心系民生，不驕不躁，謙遜謹(jǐn)慎，他就沒見過比太子更好的小少年了，也不覺得有人能做到太子這一份上了。太子如此優(yōu)秀，還被人天天指著鼻子罵，罵得他這些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為太子頑劣，需打磨，真是太冤枉了。

    或許是和凌蔚混久了，胡晨的腦子也開始陰謀論了。

    不知道那些輔臣是真的負(fù)責(zé)，還是故意弄壞太子的名聲呢。

    要是自家優(yōu)秀的兒子被老師天天無根據(jù)的謾罵（太子優(yōu)秀，那責(zé)罵的話肯定不屬實了），胡晨肯定會忍不住套他麻袋。

    所以看著太子因為懼怕東宮輔臣的無理取鬧，連京城都不想回了，寧愿呆在甘州這么個艱苦的地方（胡晨腦補的），胡晨感慨之余也覺得憤慨。

    能因為想要干實事就經(jīng)常自降官職的胡晨，其本性就挺激烈的。他覺得那些人要么是沽名釣譽要么是受了其他人的指使，才會故意看不見現(xiàn)實，打擊太子。這簡直是侮辱了陛下對他們的期望和信任。

    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說道說道。

    家中勢力挺大，也有人在東宮當(dāng)輔臣（其實就是他爹）的胡晨，決定回去給太子“翻案”，哪怕和他父親爭論一番。

    凌蔚若是知道胡晨心里的想法已經(jīng)跑了這么遠(yuǎn)，一定會問一句，“被兒子說沽名釣譽，求他爹此時的心理陰影面積?！?。

    第五十八章 暗話

    即使凌蔚和太子心情再灰暗，趕路也不能磨蹭。

    現(xiàn)在知道太子出宮的人越來越多，太子在甘州的事估計有些人也已經(jīng)打聽到了——畢竟皇帝陛下特別信任的人就那么幾個，用排除法都能得到。

    在路上磨蹭的越久，危險的可能性就越大。

    好在凌蔚和太子在甘州待著的日子里，把身體鍛煉的更加好了，所以急行軍也能挨得住。

    只是沒想到胡大人看似文弱書生，結(jié)果一路上也沒叫苦叫累，看著還頗為自在。

    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