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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7月15日,顧周翰在人頭攢動的哈爾濱火車站等了很久,火車晚點了。他要跟澧蘭怎么說?說他來接她?說好久不見,她好嗎?他又覺著說什么都不妥。 火車終于拉著汽笛、冒著濃煙、緩緩駛?cè)胝九_。周翰盯著頭等車廂的門,他看見列車員打開車門,人們陸續(xù)下車。他終于看見澧蘭了,她穿著西式的衣裙,垂著眼走下來,然后抬頭向四周一掃,那么清澈的眸子,瞬間照亮他的心田。她忽地粲然一笑,那一笑恍如燈火,燭照他心中多年來無邊的黑暗,周翰不由得也跟著牽開嘴角笑一下。他正欲動身上前,就看見一個男人上前摟住澧蘭的肩,周翰的血直往頭上沖,他日日夜夜的等待和眷戀都成空了嗎?莫非只是他一廂情愿?他要上去扯開他們。陳浩初轉(zhuǎn)過臉來,驀然看到不遠(yuǎn)處的顧周翰,他先是愕然,然后眼神變得冰冷,他擺下手,示意周翰不要過去。 浩初的冷漠凍結(jié)了他,他邁不動步子。周翰的心沉下去,他原以為他們之間只隔著萬水千山,他忘了還有她的父兄。他退回去,目光凝結(jié)在澧蘭身上,她微笑著和浩初說話,歲月復(fù)又增添了她的美麗,她身上是濃郁的化不開的英倫氣息。她不故作姿態(tài),可輕顰淺笑間逸態(tài)橫生。他們站著等仆傭們搬行李,周翰希望澧蘭目光旁移,看到他。他注意到經(jīng)過澧蘭身邊的人都對這個美麗的女子行注目禮,但澧蘭目不斜視。一個穿西式衣裙的青年女子過來跟浩初打招呼,周翰猜是馮清揚(yáng),澧蘭和浩初就同馮清揚(yáng)一同走到一對中年夫婦身邊,周翰猜應(yīng)該是馮清揚(yáng)的父母。澧蘭跟他們熱情地聊天,時時微笑,她每笑一次,都在周翰心頭灑下一片溫暖;她每笑一次,周翰都扯開嘴角也跟著笑一下,像個癡漢。馮清揚(yáng)和父母先行離去,澧蘭和浩初等行李齊了,就一同往外走,周翰不由得跟上去,她依然身姿曼妙、步態(tài)輕盈。 浩初打開門,讓澧蘭上車,他并沒有繞到另一邊,而是示意澧蘭往里坐,然后自己也坐上去。浩初往車外看了看。 “怎么了,哥哥?” “剛才好像看到我一仇家,不過又不是,看錯了!” 澧蘭笑笑,不復(fù)多問,她知道浩初是遇見了他不愿相見的人,她哪里知道是周翰。汽車啟動、離開,周翰又一次目送澧蘭在人群中遠(yuǎn)去。他從上海到哈爾濱,一路上心里掂量了許多話語要對她說,他帶了仆役、訂了馬迭爾賓館最好的套房,豈知一切皆是枉然!他恨自己臨場情怯,為什么要離火車那么遠(yuǎn),讓浩初拔得頭籌。 周翰和陳氏坐著吃飯,周翰很忙,回家沒有定時,他們通常各吃各的,今天陳氏居然在等他。 “母親,我要去南京幾日,明天就走?!彼A(yù)計要打幾次硬仗,但他避無可避,他備了厚禮助陣,包括陳震燁最喜歡的顧氏藏品。他也許會顏面掃地,但他不能輸了他的女孩兒。 “我今天見到澧蘭了。” “她來家了?” 周翰停下筷子,他的心堵在嗓子眼里。 “沒有,她不愿來這里,我們在外面喝茶?!?/br> “她什么時候到上海的?” “昨天。浩初送她來的?!?/br> “她有變化嗎?” “你是問她的樣子嗎?沒有,依舊那么美,也許更美麗。不過她的神情變了許多。她小時候總是笑盈盈的、天真、熱情;現(xiàn)在,她沉靜很多。一個人讀過的書、走過的路、經(jīng)過的事總會讓她發(fā)生變化?!?/br> 是我讓她變成這樣的,周翰心痛,他難辭其咎。 “周翰,我的意思是大概英國的天氣很陰冷,久處其間,人也會變得平靜、內(nèi)斂?!标愂现浪胧裁???墒清⑻m小時候也是在英國長大。 “你們談了什么?” “談她在歐洲的學(xué)業(yè)、旅行,她還問了大家的情況。” “她有問我嗎?”周翰終于憋不住了。 “她只問了祖母、經(jīng)國、管彤和朝宗他們。我提到你,她把話岔開了?!?/br> “她有什么打算?” “澧蘭在上海商會謀了職位,做翻譯。明天就去上班?!?/br> “母親,我吃完了。我先上去了?!?/br> 周翰走到門口又說了句,“母親,謝謝你!” 她居然連提都不想提他,他走上樓梯,心里難受極了。他等了她這么久,思念了這么久,難道她一定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嗎?他要去找她!他要述說這些年的離愁別緒! 陳氏有些話放在心里沒說。澧蘭雖然把話岔過去,但她的眼睛騙不了人, 她看得見她眼中深藏的情感。他們陳家的女子就是這樣,愛一個人就會愛一輩子,永不能忘懷。周翰是男人,有些事情他需自己爭取,她只能幫他到這里。 第17章 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fēng)雨故人來 (2) 澧蘭拉開門出去,隨手關(guān)上,一抬頭就看見走廊盡頭的那個人。她心里轟的一聲,驚得手里的包落在地上。她看著他走過來,她的心停止了跳動,“一念萬年”,剎那一念之心,而攝萬年歲月無余,是這樣嗎?四年了,她以為她會忘了這個人,然而這人早已刻進(jìn)她靈魂里,歷久彌深。 “好久不見,你好嗎?”他看進(jìn)她的眼里。 她說不出話來,千情萬緒涌上心頭。 他盯著她看,他的女孩兒,他日日夜夜的思念! 怎么,一千四百個日升月落,四度寒來暑往,她踏遍歐洲大地,仍不免心痛嗎?她只覺得身體里血潮洶涌,難受得輕輕皺起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