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江六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皇上?” “朕要通宵守著她,要她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朕?!焙者B鋮神色堅定:“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說。” 沒有半分,江六只能自己一個人怏怏的回了房間。 這是第一次赫連鋮沒有在寢殿里過夜,江六覺得十分奇怪——皇上就是臨幸那些綿福,也是去她們宮里呆一段時間,他也會回到自己的寢殿,而為了瑛小姐,他竟然將這規(guī)矩給破了,寧愿呆在這窄小的房間徹夜照顧她。 江六托著盤子朝前邊走著,心里頭滿不是滋味,這可真是孽緣,皇上與瑛小姐最初相識的時候鬧成那個樣子,他還以為這兩人會是天生的冤家呢,可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是一對歡喜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人這份情,讓他都有些驚訝。 派去接瑛小姐回宮的羽林子們現(xiàn)兒還在大牢里關(guān)押著,他們的家人拐彎抹角的找到了他,想求他到皇上面前說說好話,希望皇上能寬容大度放過他們。這千刀萬剮之刑,聽上去都是夠嚇人的,更何況皇上真的剮過不少人呢。 江六知道,這是皇上心里著急瑛小姐的病才頒發(fā)了這道圣旨,可再怎么記掛瑛小姐,也不能這般做呢,若是真將那群羽林子給剮了,百姓們免不得要在背后議論,說皇上耽于美色,為了一個女子,竟然能下那般狠手。 “干爹!”江小春急急忙忙的迎了過來:“瑛小姐的房門好像沒開?!?/br> 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去觸霉頭,也只有看皇上給你給江六面子了,大家站在走廊上,滿臉希冀的望著江六,畢竟今日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眨眨眼就是上朝的時候。 江六猶豫了一下,將托盤交給江小春,走到門口,輕輕叩了下門:“皇上,皇上,現(xiàn)兒都已經(jīng)是卯時三刻了呢。” 就聽到里邊隱約有人小聲說話,過了一陣子,門吱呀一聲打開,小箏從里邊走了出來:“皇上剛剛醒,江公公,你們進去罷。” 慕瑛的房間是臨時布置出來的,是帶著隔間的一間屋子,隔間里頭本是放著一張床,可作為赫連鋮要到這里歇息,于是趕著用碧紗籠又隔出了一扇來,將那床圍在了里頭,小箏睡在隔間門口的小塌上,赫連鋮陪著慕瑛歇在碧紗籠里頭。 江六走進去之后,不敢造次,只能停在隔間外邊,等著赫連鋮吩咐,不多時就聽著赫連鋮的聲音:“進來罷。” 走到隔間里頭,卻見赫連鋮站在碧紗籠之外,有些沒精打采,眼睛下頭兩個青黑色的圈子,一看便知昨晚沒有睡好,江六有幾分心疼,引著宮女們上去給他洗漱:“皇上,昨晚沒有睡得好?” 赫連鋮搖了搖頭:“朕睡得甚是安穩(wěn)?!?/br> 江六沒有出聲,皇上為了瑛小姐,可真是不顧一切,竟然這般掩飾,好像他們沒生眼珠子一般。只是他這做奴才的,自然不能去揭穿主子的謊言,只能笑著道:“皇上休息好了便好,老奴也就放心了?!?/br> 赫連鋮凈過面,江六讓人將上朝的穿戴送了過來:“皇上,得快些換衣裳,時辰要到了呢?!?/br> 眼睛朝屋角的漏壺瞟了一眼,已經(jīng)是辰時了。 “朕……”赫連鋮坐在那里,眼睛只朝碧紗籠那邊看:“朕今日不上朝?!?/br> 江六慌了手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 怎么好端端的,皇上就不愿意上朝了呢?莫非是想要到這里陪著瑛小姐,若是傳了出去,文武大臣們會怎么說?百姓們又會如何議論呢? “怎么?朕不想上朝,難道還要旁人同意?”赫連鋮忽然間將聲音抬高了幾分,眼神變得有幾分冷硬:“朕,就是不想去!” 江六低著頭,沒出聲,大氣都不敢出。 他心里糾結(jié)著,究竟該怎么勸皇上呢?現(xiàn)兒瑛小姐這模樣,皇上才會舍不得走……他忽然腦中閃過一絲亮光,昨晚偷聽到的話仿佛在耳邊回旋:“太醫(yī)院里那么多太醫(yī)給大小姐看過了,都沒有能讓大小姐清醒過來,我覺得該是藥引未到的原因。” 若是能找到藥引,瑛小姐能醒過來,那么皇上也就不會這般焦急了。江六的手指動了動,黑色的水磨地磚上留下了一道彎彎的印跡。 “皇上……”江六小聲道:“老奴有話要單獨跟皇上說?!?/br> 赫連鋮瞥了一眼旁邊的人:“退下?!?/br> 內(nèi)侍宮女們紛紛退下,只余得江六伺候在一旁。 “說,什么事?!焙者B鋮的聲音沒有那般冷,但依舊熱不起來。 “昨晚老奴聽到小箏姑娘與她娘說話,從那話里的意思聽來,好像是有藥引沒有找到,故此瑛小姐不能醒來。” “藥引?”赫連鋮皺眉:“什么藥引?” “老奴也不知道,就聽著她們兩人在說藥引,聽得也不是很清楚……”江六小心翼翼道:“不如派人去找了那藥引過來,或許瑛小姐真能醒過來?!?/br> 所謂藥引,乃是指引導藥物達到某個經(jīng)脈部位的輔助物品,一般的藥引都是普通常見的,而若是那病很難治,大夫就會將藥引說得很玄乎,藥治不好就全是沒找到藥引的緣故,故此愈是重病,大夫開得藥引往往都是很難找到的東西,這樣才能讓他所擔負的責任少一些。 赫連鋮對于藥引,完全沒有什么概念,聽著江六這般一說,心急如焚:“快,快去將小箏喊進來,朕要問她?!?/br> 小箏萬萬沒想到她與王氏說的話竟然被江六給聽到了,聽著赫連鋮一連串的追問那藥引是什么,她蒼白著一張臉,不敢開口說話。 龍rou,這兩個字說出口,究竟意味著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被旁人知道了,還以為她會有意謀害赫連鋮呢。 “小箏,究竟是什么!”見著小箏那模樣,赫連鋮有些火大,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睛朝碧紗籠那個方向看了看:“你,你,你看你們家大小姐現(xiàn)在都沒醒,你就忍心讓她一直這樣昏迷下去?” “皇上,不是小箏不想讓我們家大小姐醒,是那藥引實在不能說??!”小箏身子顫抖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小箏若是說出口,肯定是要犯死罪的?!?/br> “是什么?快說!”赫連鋮的臉愈發(fā)的黑了:“朕恕你不死!” “皇上……”小箏毅然抬起頭來,眼睛里全是淚:“那位神醫(yī)說過,要龍rou六錢,分三次煎服!”話說出口,她全身都輕松下來,癱軟在地上,捂著胸口撲哧撲哧直喘氣。 “大膽!”江六呵斥了一聲,他萬萬沒想到這藥引竟然是這東西,哪位神醫(yī)這般大膽?是不要命了不成? 赫連鋮盯住小箏:“還有別的藥引沒有?” 小箏搖了搖頭:“沒有了,沒有了。”淚珠不斷從眼角滾落,沾濕了幾綹頭發(fā),貼在臉頰上,亂七八糟。 “原來只是這樣的藥引?!焙者B鋮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有何難!不過是龍rou六錢而已!” 江六恐懼的抬起頭來:“皇上!” 赫連鋮瞥了他一眼:“江六,這里輪不到你說話!”他緊走兩步?jīng)_到了門口:“江小春,去把朕的寒霜匕首拿過來!” “小……”江六跟在赫連鋮身后,本來想制止,卻被赫連鋮那冰冷的眼神嚇住,再也開不得口,佝僂著背站在那里,大氣都不敢出。 “皇上,寶劍來了?!苯〈汉芸炀突貋砹耍掷锱踔话腰S金刀鞘的匕首。 一道寒光閃過,周圍傳來驚呼之聲:“皇上!” 血滴從赫連鋮的胳膊上慢慢落了下來,滴落在門口的水磨青磚地面上,猶如開出了一朵朵嬌艷的杏花。 “小箏,拿了去稱下,可夠六錢,不夠朕再割?!?/br> “皇上!”一干人全跪了下來:“皇上保重龍體!” ☆、第 160 章 虛應空中諾(四) 慕瑛能聽到外邊亂糟糟的一團,可她卻聽不清究竟那些人在說什么,就聽到有人驚呼“皇上”,可她卻無法不知道連鋮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心中一緊。 回到宮里應該差不多有三日了,慕瑛模模糊糊記得是三日,第一個晚上和第二個晚上,赫連鋮都守到子時,是小箏與王氏將他勸回寢殿去歇息的,而昨晚赫連鋮卻留在了自己屋子里,還與她誰在一張床上,中間只放了一塊隔板。 她有些羞澀,雖然眼睛不能睜開,可依舊卻能感覺到赫連鋮那粗重的呼吸,能聽到他絮絮叨叨的跟她說以前那些事情。最尷尬的是,約莫是丑時,小箏與王氏過來想要扶著她去登東,沒想到赫連鋮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朕來?!?/br> 小箏與王氏肯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著慕瑛好半天都沒聽到她們兩人出聲。 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赫連鋮的手將她摟得緊緊,堅強有力。她覺得自己好像飄在云端,落不了地,可心里頭依舊踏實。 “皇上,皇上。”小箏氣喘吁吁的聲音響起:“奴婢扶著我們家大小姐去凈手間,她……” 慕瑛忽然明白了小箏的意思,赫連鋮站在她面前,讓她如何能正常行事?雖然她眼睛不能睜開,不能說話,可卻還是有自己的意識,會覺得羞怯。 “朕抱著她過去,你再伺候著便是?!?/br> 小箏的手最終落到了她的胳膊上,慕瑛聽到她低聲在說話:“大小姐,皇上在外頭呢,有簾子隔著,沒事的,沒事的?!?/br> 她在安慰自己,可慕瑛依舊覺得有些羞怯,她指點赫連鋮肯定就在外邊,她不希望自己弄出的聲響讓他聽見,故此,竟然一滴也不得出來。 小箏的嘆息聲在她耳邊響起:“大小姐,小箏知道你肯定是知道外邊發(fā)生的事情,你快些醒來罷,快些睜開眼睛看看小箏罷……” 從慕瑛昏迷開始到現(xiàn)在,每日她都在固定的時辰讀者慕瑛去凈身,慕瑛都會按時按刻的將事情解決,可唯有今晚,皇上站在簾子外頭,一切便被打亂,這不是說明她的大小姐意識還是很清醒?她害羞,她不習慣有個男人站在外邊,故此她不再做應該做的事。 怎么樣回到床上去的,慕瑛已經(jīng)不記得,因著她坐在那桶子上太久,竟然模模糊糊的睡了過去,一直到驚呼聲將她吵醒。 外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慕瑛努力的想睜開眼,想開口喊小箏,可依舊還是不能動彈,她只能靜靜的躺在那里,聽著外邊腳步聲雜沓,伴隨著驚呼之聲:“快快快,傳太醫(yī),快去太醫(yī)院!” 她終于分辯出這聲音。 那是江六在尖聲喊叫,蒼老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尖銳,好像誰有刀子刮著青磚地面一般,擦刮作響。 能讓江六這般焦急,只有一個可能,那邊是赫連鋮出了事。 慕瑛大為著急,用力蹬了下腿,被子隨著她的用力,朝下邊滑落了幾分。 她能動了?慕瑛自己也驚住了,被子滑動,這說明……她的心雀躍了起來,用力挪了挪手指,錦被微微拱起來幾分。 那……試試能不能睜開眼睛?她努力的將自己的意識集中在眼皮上邊,用力一撐,可眼前還是一片黑暗,沒有一線光亮。慕瑛有些沮喪,但卻不愿放棄,她努力的再試了兩次,依舊還是不能見到東西,只能慢慢歇了這份心思。 “大小姐,大小姐!”小箏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意:“該喝藥了。” 慕瑛靜靜的躺在那里,小箏應該會告訴自己,外邊發(fā)生什么事情。 “小箏……看錯人了……”小箏將那碗帶著紅色的藥湯放到了桌子上,抹了一把眼淚:“大小姐,小箏原來說皇上對你的一份情比不上高大公子的,可現(xiàn)在小箏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錯特錯,皇上為了你,他……” 聽著小箏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慕瑛有幾分心急,實在想一把抓住小箏,問問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全身還是很虛弱,沒辦法伸出手去,只能躺在那里,等著小箏往下邊說。 “周醫(yī)女說大小姐的病若是想要好,需得龍rou六錢,三次煎服,小箏心里頭害怕,一直沒敢說出來。方才被皇上逼得急了,只好將那藥引告訴了皇上,結(jié)果……”小箏嗚咽了一聲,伸手去扶慕瑛:“大小姐,皇上毫不猶豫,拿匕首割了自己胳膊上一塊rou?!?/br> 慕瑛心中一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連鋮為了救自己,寧可將自己身上的rou割了下來?她忽然心中塞得滿滿,呼吸急促了起來。 “大小姐,我知道你能聽到我說話?!毙」~拿了小湯匙舀了一點藥湯送到慕瑛口邊:“大小姐,你就是為了皇上這份誠心,也該睜眼看看他了,皇上這幾日,憔悴了不少,小箏今日瞧著他兩只眼睛那里都黑了一圈呢。” 今日的藥汁與早兩日有些不同,好像帶著一點特別的味道,慕瑛來不及細想,小箏已經(jīng)一湯匙一湯匙的將那小半碗藥喂得干干凈凈:“大小姐,你喝了這放了藥引的湯藥應該很快就能好,小箏等著你睜開眼睛與小箏說話?!?/br> 慕瑛心中一顫,難怪方才喝的藥里有一點點不同的味道,她拼命辨認,也認不出來是加了些什么藥,原來……竟然是已經(jīng)放了赫連鋮割下的rou嗎? 本來該是有腥味的,為何嘗到口里卻是清甜?忽然間就覺得心里有些難受,慕瑛想要抬手捂住胸口,可還只能是手指動上一動,再也沒有力氣抬上去。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了?”小箏眼尖,注意到了慕瑛抬手的動作,高興得大喊了起來:“皇上,我們家大小姐手動了兩下!” 赫連鋮正坐在外邊,兩個太醫(yī)圍著他轉(zhuǎn),剛剛才在他的傷口處撒下上好的金瘡藥,又紗布蓋好,再拿了布條給他包扎,恰好在收尾階段。 聽到小箏這一聲尖叫,赫連鋮“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不顧兩個太醫(yī)還在給自己上綁帶,大步朝碧紗籠里沖了過去。 “皇上,還沒弄完呢?!眱蓚€太醫(yī)追到那翠色隔板之處,不敢再往里邊去,那碧色紗籠里邊就是慕大小姐歇息的地方,相當于她的閨房,自己如何能這般造次?兩人躊躇著站在門口,互相望了望,誰也不敢往里頭走。 “瑛瑛醒了?”赫連鋮滿臉都有亮色,望向慕瑛,眼中有神。 “皇上,我們家大小姐方才的手動了,她抬了手!”小箏指了指慕瑛的胳膊:“真的,皇上您看,她的手指還在動呢?!?/br> 赫連鋮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慕瑛的手,聲音里有一絲顫抖:“瑛瑛,你要醒了,是不是?你快些再動一下,告訴朕,你馬上就能醒過來!” 他的聲音是那般焦急,聽上去是那樣真誠懇切,就如一個農(nóng)夫在乞求上蒼降下甘霖,哈珀讓他干枯土地長出莊稼來一般。她的心隨著他的聲音在顫抖,手指輕輕在他的手心撓了撓,睫毛也微微的扇動了一下。 “神醫(yī)果然便是神醫(yī)!”赫連鋮感受到了慕瑛的顫動,心里大為高興:“這才喝了一回,瑛瑛便已經(jīng)有了知覺!快,去取匕首來,朕再割些藥引!” “皇上,不必了!方才割下來的還有多呢,哪里還需皇上再自戕龍體?”小箏唬得臉上變色,方才赫連鋮一刀下去,她驚得幾乎是魂飛魄散,萬萬沒想到赫連鋮竟會有如此決心。那塊割下來的rou有很大,她拿了去稱,都快一兩,足夠做五次藥引熬湯。 床上的慕瑛也是心驚膽顫,他愿意為自己自戕身體?所謂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可赫連鋮竟然這般不將這些古訓當一回事,而且也不將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為了治好她的病,就這樣毫不猶豫的割下自己的rou來。 “皇上,你別再割了,你看,我們家大小姐都流淚了呢?!毙」~一抬頭,就見著慕瑛眼角有亮光閃閃,再仔細看,兩行眼淚已經(jīng)從眼角流了下來,從白玉般的肌膚滾落。 赫連鋮凝望著慕瑛的臉,將她的手攥得更緊:“瑛瑛,為了你,朕便是舍了性命也愿意,更別說是只要朕身上的幾錢rou!朕送你回慕府,忍著與你分別這么多年的痛楚,便是為了能更好的與你相遇,今日你重新回到了皇宮,這是前世注定的宿命,你便好好呆在朕的身邊,你放心,你就是朕的命,朕會盡全力來護住你,此生不受傷害?!?/br> 眼淚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慢慢的,圓滾滾的淚珠變成了一灘水,融入了他的肌膚,炙熱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