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慕瑛,朕不是故意想要這般。”赫連鋮喃喃說了一句,可驀然又有些憤怒:“慕瑛,那你說說看,朕該究竟怎么喊你?朕就想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稱呼,這都不行?” “皇上,你的每一句話都要斟酌,如何能肆意而行?”慕瑛昂首,沒有絲毫退縮:“慕瑛寧愿皇上喊我慕大小姐?!?/br> “慕大小姐!哼!”赫連鋮有些憤怒,為何一定要加個慕字!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痛恨她的父親,不愿意再讓她也冠以這個姓氏嗎?她怒氣沖沖走上前一腳,猛然撲到了慕瑛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慕大小姐?朕偏不這樣喊你!” 慕瑛吃了一驚:“皇上,請放手!” “朕就是不放手!”發(fā)間傳來的幽幽清香讓赫連鋮一顆心不住的亂跳,他也不明白此時自己為何全身就像著火了一樣,熱得似乎有人架了干柴在烤著他。一雙手緊緊抓住慕瑛的肩膀,他不肯放松半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慕瑛,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瑛瑛,朕就喊你瑛瑛如何?這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好聽?慕瑛只覺得寒氣刺骨,半天都沒從這巨大的驚駭中抽身出來。 “你放心,有旁人在場,朕不會這般喊你?!焙者B鋮的聲音越來越溫和,讓慕瑛有一種幻覺,好像是高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般:“朕知道,要顧及你的閨譽,有人在場,朕自然喚你瑛小姐。” 他一點也不喜歡那個慕字,什么時候能將那個字摳去,心里邊才會平靜些。 慕瑛低下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赫連鋮,睫毛就如蝶翼,蓋住了她一雙黑亮亮的眼眸,那蝶翼還在微微的顫動,似乎受到了驚嚇,久久不能平靜。 “瑛瑛?!焙者B鋮情不自禁開口喊了一句,心中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有如風(fēng)帆被大風(fēng)吹得鼓鼓脹脹,木舟劃開水面在急速前行,有說不出的得意。 “皇上,求你別這樣喊我?!蹦界喼辈蝗套渎爮乃诶锉某鰜淼倪@兩個字。 “朕偏要喊?!币娝前愫邘?,赫連鋮得意無比。連聲又喊了幾聲:“瑛瑛,瑛瑛……” ☆、第 82 章 輕風(fēng)一過,牡丹花叢里綠葉翻動,露出了兩個人的身影,似乎正在對峙,面對面的站在那里,誰也不肯退后一步。 “皇上,你撒手。”慕瑛咬了咬牙:“我要去找公主。” “那你要答應(yīng)朕,以后朕就這般喊你?!焙者B鋮舍不得撤開自己的一雙手,慕瑛此時就在他的掌控之間,香肩窄窄,握在手中的感覺,不要太好。 “皇上……”慕瑛嘆息了一聲,抬頭看著赫連鋮,見他神色堅定,似乎是不會改變主意,只能無奈的說了一句:“還請皇上千萬不要當(dāng)眾提起。” “那你便是同意了?”赫連鋮聽了大喜,將手松開,得意的又喊了一句:“瑛瑛,嗯,這名字可真好聽?!?/br> 慕瑛不敢再出聲,趕緊轉(zhuǎn)身,飛快的朝前邊走了過去,卻又被赫連鋮抓住了胳膊:“對了,朕還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要問你。” “皇上,有事只管問?!蹦界桓一仡^看赫連鋮,只能這般站著,任憑被他拽住了一只衣袖,一動也不能動。 “朕的生辰賀禮在哪里?” “生辰賀禮?”慕瑛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赫連鋮的生辰都過去這么久了,那只獅子紙鎮(zhèn)都不知道被她塞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原以為赫連鋮不會再來計較生辰賀禮的事情,沒想到今日又被他舊事重提。 “你去年過生辰,朕還托皇姑給你帶了賀禮過去,怎么你卻不記得要給朕備下生辰賀禮?”赫連鋮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傷感:“不都說禮尚往來嗎?” “皇上,你的生辰賀禮我有備下,可那日事發(fā)突然,故此就耽擱了,若是皇上還想要,那慕瑛今日回映月宮找找,讓人給皇上送過來?!蹦界肓讼耄侵华{子紙鎮(zhèn)只怕還在,她那日從萬壽宮回來,就讓小箏將它收好了,翻一翻好是能找到的。 赫連鋮的一雙眉毛揚起,心中得意,原來慕瑛已經(jīng)給他備下了賀禮,只是沒機會給他。這些天的郁悶忽然間就不翼而飛了,對于那日慕瑛與赫連毓一道出宮回府之事也沒那般計較,他笑著搖頭:“不,朕要你親自把那生辰賀禮送到盛乾宮來?!?/br> “好?!蹦界艁y的點了點頭:“皇上,慕瑛要去尋公主殿下了?!?/br> “今日晚膳時分,你一定要送過來,知道否?”赫連鋮佯裝恐嚇:“若是你沒按時送過來,可別怪朕不客氣!” “知道了?!蹦界鴴昝摿撕者B鋮的手,匆匆朝前邊走了過去。 赫連鋮望著那窈窕的身影就如驚弓之鳥一般離開,得意的笑了起來。 這些日子他一直心情不好,晚上做夢的時候,總是見著赫連毓與慕瑛在草地上追逐,兩人嘻嘻哈哈玩得十分高興,他只能站在一邊,滿心憤怒,又無可奈何。 翻來覆去的想,又翻來覆去的念,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將這兩個人的身影從腦海里抹去——不,他要抹去的只有赫連毓,慕瑛必須留下來,留在他的夢里,與他一道攜手共看花開花落,一起拉著紙鳶放上天空。 直到此刻,赫連鋮的心情這才有所好轉(zhuǎn)。 原來她的心里有他,還記著他,還為他準(zhǔn)備了生辰賀禮,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送給他。 “瑛瑛?!焙者B鋮握了握拳,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低聲喊著這個名字,滿口余香。 “大小姐,皇上沒有為難你罷?”小箏見著慕瑛朝這邊匆匆走來,滿臉緋色,有些擔(dān)心,皇上以前不是打就是罵,變著法子折磨自家大小姐,這番進宮來,雖然不見他再有此虐行,可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對自家大小姐,好像別有用心。 小箏年歲漸長,慢慢也知了事,瞧著高啟對大小姐的神色,她明白那是高啟有份特別的情意,可皇上今年才十一,難道也有了那份心思?不對不對,可能是皇上要借著這事來羞辱自家大小姐呢,可千萬要留心,不要被他得了手去。 慕瑛見著小箏那異樣的眼神,臉上紅色更深,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沒事,皇上只不過是想給我一個別樣的稱呼罷了,你不用管這事?!毕肓讼耄界鴨柫艘宦暎骸皩α?,小箏,上回那個獅子紙鎮(zhèn)放到哪里去了?” “我得找找,不會丟,我還想著明年皇上生辰,大小姐可以拿了當(dāng)賀禮?!毙」~笑著看了慕瑛一眼:“怎么了?忽然就問起這個東西來了?” “皇上命我晚膳的時候送過去?!蹦界袔追譄o奈:“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記起這事情來了?!?/br> “沒事沒事,還在呢?!毙」~挽起慕瑛的手:“大小姐別擔(dān)心,東西交給我收起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不會丟的。” 主仆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前面走了過去,繞著花苑找了一圈,終于找到了靈慧公主。 她跟在高太后身邊,頭頂上簪了一朵牡丹花,花有碗口大小,粉紫顏色,與她身上的衣裳正好相配,看上去人跟花兒一般嬌艷。 見著慕瑛走過來,靈慧公主朝她招手:“瑛妹,我讓香玉給你去剪了一支牡丹,你瞧瞧,這花是不是與你相配?” 香玉捧著一朵花走上前來,那花朵鵝黃顏色,與慕瑛的衣裳顏色差不了多少。 高太后贊許的點了點頭:“阿瑛若是戴上這花,就跟那牡丹仙子一般了?!?/br> 說話之間,她忽然意識到,慕瑛的發(fā)間并沒有簪太多首飾,只是簡簡單單的戴了一支珠釵,圓潤的東珠從發(fā)髻間垂下,微微顫動。 沒有戴首飾方好簪牡丹,否則滿頭珠翠里再添上一朵牡丹,真真是俗不可耐。高太后心里暗自沉吟,慕瑛為何會穿得這般簡陋,莫非是顧忌著自己的靈慧?這孩子,也實在太過小心了些。 慕瑛接過牡丹花枝,輕輕扯掉幾片花瓣,合著放在手中:“這牡丹花型太大,我這臉盤子,卻是配不上的?!?/br> 香玉瞧著那花瞬間小了一圈,只不過慕瑛這話倒也是有道理,小箏將花給慕瑛簪上時,那花朵形狀與慕瑛巴掌大的小臉剛剛好配得恰到好處:“還是瑛小姐心細(xì),像我們就只顧著剪了花枝簪上去,如何還會想到花型大小?!?/br> 高太后微微一笑:“阿瑛聰明伶俐,哪里是你們能比得上的。” 沉櫻站在旁邊聽著這話,似乎有人拿刀子戳著她的心一般,十分難受。 昔日在光祿大夫府,誰都夸獎她聰慧美貌,可是到了皇宮,這些話似乎與她無緣,皇宮里有活潑大方的靈慧公主,有貌美如花的慕瑛,她無論從身份從相貌從才學(xué)來說,以前那點引以為傲的東西早就被掩蓋到了最底層,再也沒人提起。 被人壓著好幾年沒聽到過夸獎,本來也該心靜如水了,可現(xiàn)兒聽著高太后贊慕瑛,心中依然是酸溜溜的,有些難受。 她恨恨的看了慕瑛一眼,見她與靈慧公主站在一處說話,兩人頭上都簪著牡丹花,言笑晏晏,真真如親姐妹一般,冷笑了一聲,詩會以后,她便要看慕瑛的不自在。 淡綠色的花朵猶如翡翠雕琢出來一般,供養(yǎng)在白色的玉瓶之中,在黑色的檀木桌面上投下了一道剪影,真是有如玉雕。 幾位文英閣大學(xué)士已經(jīng)詩興大發(fā),揮毫作詩,大有珠玉在前,要壓住高太后請來的那般貴女們的風(fēng)頭。 就在方才,眾人已經(jīng)在議論,這般十四五歲的女子,又能寫出什么好詩?不過看著她們家父輩祖輩的面子,多多少少夸贊幾句便是:“劉兄,咱們自己先寫寫,也好互相討教?!?/br> 眾人挽了袖子作思考之狀,根本沒有理會在一旁的黎娘子,個個有些不屑,皇上怎么請了個女子來與他們一道評詩,實在是有些不妥。 高太后與赫連鋮端坐到了中間那頂帳篷,吩咐墨玉姑姑去燃三支香:“以香為期,香燃盡,便是交詩之時?!?/br> 諸位小姐趕緊走到桌子面前,提筆在手,有些已經(jīng)揮毫,還有些卻在冥思苦想。 來參加牡丹花會的人家,早就已經(jīng)做了準(zhǔn)備,生怕太后娘娘要考較才學(xué),花重金打點那些學(xué)堂里的讀書郎,一般是百兩一首,從那些擅長寫詩的學(xué)子那里買了過來,囑咐自家女兒好好背下,不得遺忘。 故此,今日來的小姐們,都已有準(zhǔn)備。 赫連鋮坐在帳篷之中,看了看桌子旁邊站著的慕瑛,嘴角浮現(xiàn)出了笑容,不管她寫了些什么,今日的頭等彩頭肯定要給她。一想到她的發(fā)間簪著精巧的牡丹花簪子,赫連鋮就覺得格外快活,牡丹國色天香,也只有她才配。 “香已盡?!蹦窆霉每戳丝茨侨?,裊裊青煙已經(jīng)熄滅,上頭灰白的一點香灰簌簌的落了下來,宏亮的吆喝了一聲,眾位小姐都停下了筆。 靈慧公主探頭看了看慕瑛面前的宣紙,見那簪花小楷寫得十分秀美,下邊的落款正是她的名字,頓時笑了起來:“瑛妹,你真好。” 小箏走到靈慧公主面前,接過了她的宣紙:“我同香玉jiejie送過去?!?/br> 香玉伸手點了點小箏的額頭:“機靈鬼?!?/br> 兩人分別拿了對方主子的詩作,并排朝那邊的棚子里走了過去。 ☆、第 83 章 宣紙一張張的呈了上來,幾張桌子上邊擺得滿滿登登,白色的紙上一行行黑色的字,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倒還是整齊,等走近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上邊的字寫得良莠不齊。有些寫得好看又工整,而有些卻是十分潦草,看起來就如七八歲的兒童在啟蒙。 大虞先祖原來乃是游牧于草原,根本不注重子女詩書這些東西,入主中原以后與漢人混居,逐漸才開始學(xué)著弄那一套。只是有些高門大族依舊不以漢人這一套來衡量自己子女,任性而行,故此那些貴家小姐們,有些自小便開始修習(xí)文字,而有些人家,卻是放任自流,提起筆來只知道寫些簡單的字,而且歪歪扭扭,不成形狀。 幾位文英閣大學(xué)士一一看了過去,嘴角不屑之意越發(fā)的深,一看便知這些詩都是有人捉刀,明明白白是男子筆力,閨閣幼女如何能寫得出來?定然是從旁處買來,今日來充充門面罷了。 黎娘子的目光停在了一張宣紙上,眉頭微微皺起。 那字,分明是慕瑛寫的,詩也極具神韻,可是落款卻寫的是靈慧公主的名字。再看看旁邊那一張,字跡雖說端正,可卻遠(yuǎn)遠(yuǎn)不及這一張,而且那詩寫得實在平淡無味,就連韻腳都沒有押整齊,只能說勉強湊出幾句話來而已。 黎娘子心情有些復(fù)雜,舉目朝閨女群里看了過去,慕瑛與靈慧公主并肩站著,頭發(fā)上都簪著牡丹,一朵淺紫,花型碩大如盤,一朵淡黃,花朵差不多小了一半。 她真是小心謹(jǐn)慎,在這宮里,竟然這般舉步維艱,黎娘子心中一熱,拿起筆來,在靈慧公主寫的那首詩上用朱筆勾了一點。 “娘子挑了哪一張?”一個文英閣大學(xué)士走了過來,瞥了靈慧公主寫的那首詩一眼,不由得笑了起來:“這種詩,不過爾爾,如何也入了娘子的眼?” 黎娘子淡淡道:“雖然樸實,卻還是有詩韻。” 那位大學(xué)士拿起慕瑛寫的那首詩看了看,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來:“諸位,請過來看看這首詩,不錯呀,實在不錯?!?/br> 聽著他發(fā)出贊嘆之聲,旁邊幾人走了過來,腦袋湊在一處,捧著那詩一起品鑒了起來。 “好詩,好詩,女子能作出這樣的詩,已屬不易?!庇腥速潎@了一句,看了下邊的落款,驚訝出聲:“這不是靈慧公主的詩作嗎?” 眾人往那宣紙末端看了過去,就見上邊有簪花小字寫著三個字,赫連慧。 “公主殿下真是蘭質(zhì)蕙心,今日這頭獎就非她莫屬了?!贝髮W(xué)士們紛紛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這艷冠群芳的人,不是公主殿下,還能是誰? “這位娘子,你莫非是沒有看到公主殿下的詩?寫得實在是好,比你手中那張強上十倍?!币粋€年近五十的大學(xué)士抬頭看了看黎娘子手中的那張宣紙,嘴角露出了譏諷的笑容,都說那廬州黎娘子文采翩翩,棋琴書畫出眾,看來不過是欺世盜名而已,從她品詩的水平便可窺見一斑。 黎娘子苦笑一聲,將那張宣紙放到了桌子上,慕瑛心甘情愿將自己的詩作署上靈慧公主的大名,自己無力阻止,今日的詩魁,無疑便是靈慧公主。 “不如這樣,我們先擬個名單,報請皇上批準(zhǔn)?”一個年長的大學(xué)士看了看黎娘子放在桌上的那張紙,心里有些驚詫,這樣一首詩,不至于被黎娘子特地挑出來,仔細(xì)看了下名字,心中釋然,慕瑛,那不是慕大司馬家的大小姐? 聽說那慕大司馬家的大小姐生得美貌又有才學(xué),還只六歲時候便被召進宮來給公主殿下做伴讀,可現(xiàn)在瞧著,這美貌倒是不假,才學(xué)實在有待商榷,便是那位沉櫻小姐寫的,都比她的要好。 “桑公所言極是,咱們先一起擬定名單,還是請皇上來定奪罷?!北娙思娂姼阶h,一人走到桌子旁邊,提筆開始寫名字。 赫連鋮設(shè)了三個等級,共六人,眾人湊到一處商議了一陣,靈慧公主的名字被寫到了首位,接下來便是樊沉櫻。 “諸位大人已經(jīng)將名單擬好了?”江六從那邊踽踽而來,探頭看了一下,見那宣紙上邊,慕瑛的名字列在最后一位,不免心中暗自嘆氣,這幾位大人,看起來以后這官運也算是到頭了——怎么就沒揣摩到皇上的心意呢。 “慕大小姐為何只在第六?”江六于心不忍,決定開口提點下,即便幾位大人想要將靈慧公主推為第一,可不至于讓瑛小姐弄到第六去。 “慕大小姐的詩實在不怎么樣,我們還是看在大司馬的面子上,才將她添到上邊?!庇腥俗悦⒅保闹袑梢牟灰?,閹人就是閹人,沒一點骨氣,慕大司馬權(quán)勢滔天又如何,他的女兒水平有限,自己也不能昧著良心把她的詩定位優(yōu)等。 “江公公,你自己瞧瞧?!蹦侨俗叩嚼枘镒由磉叄瑢㈧`慧公主寫的那幅字抓著拍到了桌子上邊:“江公公,你應(yīng)該識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