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她朝meimei笑著點頭。 不過剛躺下,丫鬟進來稟報長房的大小姐曲涵過來了。 很快便見一個穿著艾青色妝花褙子、豆綠色鑲水波紋馬面裙的少女掀著簾子進來,一張鵝蛋臉很是討喜,笑容溫和,氣質(zhì)大方,和曲大太太有幾分相似。 “大jiejie!”曲瀲和曲沁叫道。 曲涵過來,將曲沁上下打量,笑道:“你終于好了,我也安下一顆心了。若不是我娘拘著我,不然我早就過來看你了?!?/br> 曲涵是長房的嫡長女,今年正好十六歲,去年及笄時便與江北方家長子方瑞定了親,婚期定在今年四月份。還有一個月左右,曲涵便要出閣了,曲大太太將她拘在屋子里,等閑是不能隨便亂跑。 曲沁笑道:“大伯母做得對,你可不同我們,很快便要出閣了,自然是不能亂跑的。” 曲涵不禁紅了臉。 見曲沁坐在床上,曲瀲坐床前,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和她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你身子還沒好,先歇息吧,等我得了空再過來看你。” “那便算了。”曲沁很是伶俐地道:“恐怕大jiejie一個月內(nèi)都是沒空的,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和阿瀲一起去看你?!?/br> 曲瀲卻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大jiejie以后嫁去江北,也不知道何時能見了?!?/br> 曲涵原本有些羞澀,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有些悵然。 曲沁沒有說話,只是笑盈盈地看著姐妹們,心里卻知道,將來曲涵會隨夫方瑞進京,方瑞不僅學(xué)問好,運氣也不錯,又有曲方兩家?guī)兔?,雖不能說官運亨通,可是也沒什么太大的波折。將來阿瀲也是要嫁到京城的,姐妹們還是可以再見。 等曲涵離開后,曲沁終于歇下。 曲瀲見她歇下了,便回了房,然后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發(fā)起呆來。 她在想曲沁昨晚說的話,雖然語蔫不詳,可是她會腦補,也總結(jié)出了一點事情。若是曲沁說的不假,他們?nèi)康慕愕軒兹宋磥淼拿\有些波折,原因便出在沒有父親的庇護上,加上能頂門戶的弟弟年紀又小,使得她們姐妹將來受人欺負,也沒個人能及時搭把手。 大伯父將來會入閣,以他的地位倒是可以,只是大伯父是個典型的政客,考量太多,沒能及時伸援手。 到了傍晚,曲湙下學(xué)回來。 他回來后,見到兩個jiejie相對而坐,一面說話一面討論著圖紙上的花樣子,旁邊放著一件只差一個袖子便能完工的男衫,便知道二jiejie又給自己做衣裳了,既高興又心疼。 他先是關(guān)切地詢問了大姐的身體情況,又對柔柔弱弱地坐在一旁微笑的二姐道:“二姐,以后這種事情交給下人做就行了,沒得熬壞了眼睛?!笨粗叶iejie嬌嬌柔柔如朵花般的模樣,作弟弟的總擔(dān)心她累著自己。 曲瀲嘴角抽搐了下,拍拍他道:“小孩子家家的,像個老頭子cao那么多心做甚?娘都不說我。” 那是因為他們娘自己也是這副德行,所以才不說。 曲湙對這娘倆真是沒辦法,只得對素來穩(wěn)重可靠的大jiejie道:“大姐,你看著點二姐。這些日子你生病,她天天都過來守著不說,還要給我做衣服,我都擔(dān)心她累壞了?!睕r且穿繡娘做的衣服也沒什么,并不一定要jiejie做的。 曲沁看了meimei一眼,覺得弟弟說得對,心里既感動又擔(dān)心,肅然道:“阿瀲,聽湙弟的話?!?/br> 曲瀲撫了撫額頭,心說自己只是長得柔弱罷了,其實身體倍兒棒,繞著秋菀居跑上一圈都不帶喘的。 見她不說話只是低頭干活,曲沁心里嘆息,其實明白meimei的做法。 兩輩子都是這樣。 她知道,并非meimei喜歡給弟弟做衣服,而是存了心不想虧待弟弟。雖然meimei因為年紀的原因,手藝不算得精湛,但好歹有新意,做出來的衣服讓人穿著就是比旁人多了些精神氣,讓弟弟在曲家族學(xué)里醒目一些,體面一些。 縱使是曲家族學(xué),但來族學(xué)里求學(xué)的學(xué)子眾多,不乏優(yōu)秀的。若不是十分出色,先生也不會特別注意到。 他們沒有父親關(guān)照,想要出頭,很多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所以曲瀲也是用了心的。 想到這里,曲沁心里黯然。 是不是就因為他們沒有父親,所以那些人才敢這般作賤他們呢? ***** 得知曲沁病好了,曲家的人紛紛過來探望,不僅是住在平安巷這邊的,還有其他幾房的曲家旁支,三房這里一時間十分熱鬧。 過了幾日,曲沁能下床走了,精神也不錯,便和季氏、曲瀲一起去鶴鳴院給曲老夫人請安。 曲老夫人并非曲老太爺?shù)脑淦拮?,同樣是續(xù)弦。前頭夫人已經(jīng)生了三個兒子,她進門后幾年,方才生下一兒一女,便是如今在老宅打理庶務(wù)的曲四老爺和已經(jīng)出閣的曲繡。 曲家家風(fēng)甚嚴,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guī)矩,所以曲家四位老爺和一位小姐都是嫡出的,并未有庶子庶女。 輪到曲瀲這一輩,依然如此。 因為是填房,曲老夫人不太管事,曲大太太進門后,便很爽快地將主持中饋的事宜交給了曲大太太,甚至曲老太爺去逝后,便一心一意地避居在鶴鳴院中,除了初一十五,并不太讓子孫過來請安。 ☆、第 6 章 到了鶴鳴院,便見曲老夫人的大丫鬟翠袖守在那兒,見她們過來,笑盈盈地上前行禮,親自給她們打簾。 曲老夫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身上穿著一件色澤較暗的素面妝花禙子,頭上簪著兩對赤金仙桃獻壽的長簪,還未到知天命的年紀,肌膚紅潤,精神極好。 等眾人請安完,曲老夫人拉著曲沁的手道:“可憐見的,沁丫頭這一病,都瘦得不成樣了,得好生補補,有什么想吃的盡管和你大伯母說,別因為不好意思虧待了自己。姑娘家也只有在娘家時能放縱一些,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然后又詢問她的身體情況,平時吃什么,聲音慢悠悠的,很是和藹。 曲沁一一答了,感謝了曲老夫人的惦記,和往常一樣,并不怎么奉承,卻也不失禮。 曲沁的生母是京城平陽侯府駱家的姑娘,駱氏去世后,駱府的老夫人很是惦記著這個外孫女,不僅特地派了宮里出來的教養(yǎng)嬤嬤過來,甚至?xí)r不時地派人接曲沁進京去駱府小住。這一來二去,曲沁通身的氣派便有些不同,骨子里自有一股矜傲,與曲瀲的溫婉柔順截然不同。 當(dāng)然,曲老夫人覺得,曲瀲只是看著柔順,其實骨子里也并不怎么柔順。 曲沁素來愛護這meimei,駱家派過來的教養(yǎng)嬤嬤,自然也少不了曲瀲的份,姐妹倆有宮廷嬤嬤指點,行事做派與常州府那些名門世家的姑娘大有不同。只是曲瀲生得嬌美可人,讓人一看就憐到了心坎里,舍不得放下,無形中弱化了一切,使她看起來柔順了幾分。 曲老夫人不是個挑事的,所以并不在意這些孫女與自己不親熱。 問完了曲沁的身體情況后,曲老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對季氏道:“你上次說要去濟明寺上香,可定了時間?” 季氏一聽,十分高興地道:“正想和老夫人說呢,就準備明天,我想帶瀲兒去,沁兒身體還沒完全好,讓她在家里歇著?!倍仪咭膊惶矚g陪自己去上香,所以季氏素來不強求。 曲老夫人點頭,“每年咱們府都在沐佛節(jié)時去寺里上香順便添香油錢,不過今年因為涵丫頭要出閣,你大嫂忙不過來,所以這次去上香,你便將香油錢一并帶去了?!?/br> 這不過是小事,季氏自是應(yīng)了下來。 又說了會兒話,眾人方散了。 **** 回到秋菀居,季氏囑咐姐妹倆好好歇息,方才離開,準備明天去上香的事宜。 曲瀲看母親那腦殘粉狂熱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想起母親前些日子交給她的任務(wù),決定今天將之做完。 見曲瀲讓碧春去磨墨時,曲沁奇怪地道:“這是做什么?”重活一世,她對在常州府平安巷的生活已然忘記很多了,不過每當(dāng)看到母親和弟妹的行事時,記憶又會一點一滴地涌現(xiàn),讓她備覺親切。 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在常州府平安巷生活的這段日子,這時候,他們年紀都還小,季氏一心一意地禮佛,偶爾會做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meimei嬌嬌弱弱的,不是蒔花弄草,就是練字做針線,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弟弟一心一意讀書,想要出人頭地,將好能為她們支撐起一片天空。 沒有后來的那些痛苦和生死別離。 一切皆安好。 曲瀲朝她笑道:“這次jiejie大病一場,娘嚇壞了,給佛祖抄了很多經(jīng)書,也讓我抄了一份,打算供奉到濟明寺里。我還有一些沒有抄完,得趁晚上睡覺之前抄完?!?/br> 聽她這么說,曲沁終于憶起來了,心里不禁好笑。 季氏總是這樣,只要有點什么事情,無論大事小事,就喜歡去燒香拜佛,求佛祖保佑,自己拜不算,還要拉上小女兒。而曲瀲性子有些清冷,但對季氏十分孝順聽話,讓干什么就干什么,所見之人,無不夸她孝順乖巧。 不過在曲沁看來,曲瀲這不是孝順,而是縱容著季氏。 雖說兒女縱容母親有些奇怪,不過他們姐弟三人因為父親早逝,嘗過人情冷暖,都是早熟懂事的性子,季氏又是那種天真爛漫之人,曲瀲是季氏的親生女兒,這女兒縱容親娘也沒什么。 等曲瀲坐到案桌前焚香凈手、開始抄經(jīng)書時,曲沁也坐在一旁,邊喝茶邊看著低眉斂目地抄經(jīng)書的meimei,心弦又有些恍惚。 看起來這么柔弱的meimei,后來卻為了她殺人。 她一直以為,她是jiejie,要照顧meimei才對,特別是這樣美麗嬌弱、如溫室的花般易折的meimei,從小到大她也做得很好。可誰知,最后卻是meimei振作起來照顧她,為她打氣,讓她努力活下去。 所以,這輩子輪到她照顧meimei了,meimei只要安安穩(wěn)穩(wěn)地出閣嫁給紀凜便好,縱使她們沒有父親庇護,旁人休想如上輩子般欺辱她們。 ***** 翌日,曲瀲陪著季氏去濟明寺上香。 曲沁很是擔(dān)心地看著母女倆如花般的美貌,讓丫鬟準備好兩頂皂紗帷帽,叮囑道:“寺里人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可在人前將帽子拿下來。” 曲瀲朝她抿嘴微笑,說道:“jiejie放心,我省得的,而且還有家丁護衛(wèi)跟著,不會有事的?!?/br> 可是曲沁還是不放心,有些憂心地看著她們。 曲瀲忍不住心下琢磨起來,總覺得這個重生的jiejie比過去更愛cao心了,莫不是上輩子自己和母親因為容貌帶來過麻煩?所以她才會這般擔(dān)心? 在曲沁的不放心中,曲瀲扶著母親上了馬車。 濟明寺是常州府香火最為鼎勝的廟宇,位于常州府城西的一座小青山山頂上,從山底往上望去,廟宇掩映在一片綠色中,只稍稍露出些屋檐形狀,仿佛遠離塵囂,獨立方外。也是如此,方才讓婦人們更喜歡來濟明寺上香禮佛。 到了濟明寺山腳下,便改由軟轎上山,不過也有些虔誠的婦人是徒步走上去的,意喻為心誠。 季氏是個狂熱信徒,覺得走上去更虔誠,所以每回來濟明寺上香,都棄轎不用,徒步走上去。曲瀲覺得,她和她家娘親長得如此柔弱,但是身體卻倍兒棒,也和這種體力活有關(guān)。 她自小便習(xí)慣了陪母親爬濟明寺的山。 今兒來濟明寺上香的香客很多,也有很多人和她們一樣,徒步走上去的。年輕的婦人或未出閣的女子大多戴著和她們一樣的帷帽,只是用料不同,有些用皂紗,有些用紗羅,下面綴著小巧的珍珠寶石等。當(dāng)然,也有一些自持容貌或者是年紀大些的婦人或者是小姑娘并沒有戴帷帽,三月和煦的陽光灑落在那些小姑娘稚嫩的臉上,充滿了朝氣。 曲瀲扶著季氏,在丫鬟仆婦的簇擁中,開始徒步走上山。 濟明寺香火鼎勝,香客如云,曲瀲扶著母親上山時,能看到周圍上山下山時經(jīng)過的人,甚至有很多游客成群結(jié)伴而來。其中,還見有一群錦衣公子說說笑笑地往濟明寺的后山而去。 濟明寺的后山自成一景,春夏秋冬四時之景各不相同,吸引了很多文人雅士前去賞景,使之成為一處風(fēng)景勝地。 花了約模三刻鐘,終于走到了山頂。 走到山頂后,母女倆都有些喘,汗微微濕了鬢角。 自有知客僧上前來,見過禮后,又讓一名小沙彌引她們?nèi)ニ聝?nèi)的廂房略作休息,梳洗喝茶。 梳洗過后,母女倆便去上香,奉上她們抄的經(jīng)書供奉到案上。 等最后添了香油錢后,季氏便叫來一旁候著的小沙彌,問道:“不知明方大師今日可會開壇講經(jīng)?” 明方大師是濟明寺的得道高僧,佛法精深,季氏每回來都喜歡去聽明方大師講經(jīng),每每聽完,都會歡喜不已,對明方大師推崇備致,整就一個狂熱腦殘粉。只可惜明方大師講經(jīng)是隨緣,從沒有一個準確的日子,讓季氏頗為遺憾。 曲瀲對自家娘親的德行習(xí)慣了,只要她不哭哭啼啼的,一切都好說。 小沙彌笑著答道:“明方大師在,不過今日并不開壇講經(jīng)?!?/br> 季氏有些不死心地道:“那可否讓我去拜會明方大師?” 小沙彌有些為難,明方大師佛法精深,常有香客慕名而來,所以除了他開壇講經(jīng)的日子,平時并不輕易見客,欲要見客,也要講究一個緣字。只是季氏是常州府曲家的三太太,而且一心向佛,是濟明寺的??椭唬踔猎跐魉掠袑iT的歇息之所,不能輕易得罪。 小沙彌沒辦法,只好先去請示一番。 小沙彌離開后,曲瀲方道:“娘,既然明方大師不輕易見客,不如我們下次再來吧。” 季氏搖頭道:“不行,明方大師的佛法精深,我還要讓他給你們姐弟幾個畫平安符佩戴,才能保佑你們姐弟幾個平平安安,沒病沒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