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阿七兩只圓滾滾的小蹄子扒在柵欄邊緣，圓溜溜的燈泡眼笑成半圓，悄悄跟她說：“仙子，仙子是最漂亮的！我要偷偷告訴漂亮的仙子，很快我就能有人形了，爸爸媽沒收了我的零食，她怕我吃多了人形變成小胖子，哈哈哈，但是我是可愛的小胖子，能化形那天我一定讓仙子第二個看到，第一個看到的肯定是爸爸媽啦！”

    可她再也見不到阿七的人形了。

    她想象過阿七的人形，大約會是個大眼睛胖乎乎的小孩子。

    會禮貌地和她打招呼，真誠又可愛地對她說：“仙子，你今年更漂亮了！”

    她的阿七??！

    牡丹隨赤鐵長虹沖進(jìn)陣眼，巫蒼微微挪步，堪堪避開了那道赤鐵尖頭槍，紅光波及之處，皆是一片焦灼。

    趙小貓反應(yīng)神速，躍向陣眼，赤鐵又回到了她的手中，朝巫蒼刺來。

    巫蒼退后一步，腳下的陣一分為二，趙小貓將赤鐵扎入陣眼，巫蒼站在百米之外新的陣中哈哈大笑。

    “姬央，現(xiàn)在，你才是那個要讓陰司塌掉的罪魁禍?zhǔn)??！?/br>
    巫蒼說道：“要不要我來告訴你，你腳下的這個陣是什么？”

    巫蒼突然將陣一分為二，白澤判斷失誤，現(xiàn)在的昆侖平地一片混亂。趙小貓收回神，余光瞥了一眼寒鐵香爐，無聲看向巫蒼。

    “你腳下的這個陣，是我送你的大禮。恭喜儲君，一步步，自己聽話地走入閻王陣?！?/br>
    趙小貓?zhí)ь^，嘴角微微動了動。

    “我一直知道你就是姬央。千年未見，你可還想念我？”巫蒼展開懷抱說道，“這是阿兄的身體，怎么，熟悉嗎？姬央，見了你，我才知道，如今的陰司果真如那些妖鬼所言，全是人類的走狗。宋姬當(dāng)年選錯了儲君，她犯的最大錯誤，就是選擇了一個廢物做接替她儲君。你再看看我，我一個人，便能把你這個廢物儲君廢掉。姬央，到現(xiàn)在，你該承認(rèn)了吧？最適合做儲君的人，是我?！?/br>
    “我是神族后裔，我繼承了最正統(tǒng)的通神之術(shù)，我是被上天選中的人，是最出色的巫者，而你，姬央，你不過是個生了病的孩子，十六年卻依舊長不大，身量連你那八歲的侄女都不如，還長著一雙沒有活人氣息的鬼眼，你出生時，若不是我父親同情，在卜天中做了手腳，謊稱你的出生是吉兆，你早就被你的父親驅(qū)鬼活祭。后來你兄長見你可憐，將你養(yǎng)到身邊，這才得遇宋姬。姬央，你什么本領(lǐng)都沒有，自幼少教導(dǎo)，脾氣急躁，連最基本的占卜之術(shù)都不會，宋姬之所以選你做儲君，也是因?yàn)橥?！宋姬做錯了兩件事，第一，是它化形為女人，這才有了不該有的感性，對你產(chǎn)生了母親對弱小孩童的天然同情。第二，就是執(zhí)意選你做儲君，她在沒有見到你之前，已經(jīng)要告訴我陰司的規(guī)則了，我，應(yīng)該是我！”

    巫蒼表情扭曲，繼續(xù)說道：“瞧瞧看吧，你做了儲君后，這天下成了什么樣子？最可笑的是，人這種東西竟然忘了妖鬼精怪的存在，堂而皇之的在這片土地上驅(qū)趕著上古時最強(qiáng)大的生靈，你馴化了這些妖，讓它們有了奴性，而那些不服管教的，你將他們鎖在復(fù)羅城，瞧瞧看吧儲君，一團(tuán)糟，你將這片本該大放異彩精彩無比的土地禍害的一團(tuán)糟。”

    “我不是姬央?！壁w小貓平靜說道，“我是陰司儲君，是現(xiàn)任陰司王選定的儲君，你承認(rèn)也罷不高興也罷，我都是儲君?！?/br>
    “不是我把這片土地禍害的一團(tuán)糟，而是天道如此，此消彼長，一代陰司有一代的氣運(yùn)，上任陰司王為妖精鬼怪帶來氣運(yùn)，這任陰司王則象征著人類的勃勃生機(jī)。這三千年以及以后的三千年，是人類為主導(dǎo)的世界，你以為的你以為，只是你狹隘的個人以為，而我說的，才是現(xiàn)在真正的天道，你甘心也好不甘心也好，天道如此……認(rèn)命吧！”

    伴隨著最后三個字，趙小貓手中的赤鐵再次化虹，朝巫蒼刺去。

    陣與陣之間不相容，這一下絕對進(jìn)不去巫蒼所在的陣中，也傷不到他。

    巫蒼一怔。

    長虹吸引了他的大半注意力，即便知道這東西近不了身，他還是本能地抬起袖子遮擋了一下，聽到旁邊傳來咣當(dāng)一聲時，巫蒼才知他中計(jì)了。

    寒鐵爐倒了，一個雙手被灼燒的焦黑，一半臉被寒鐵凍的結(jié)霜，睫毛上都是冰雪的少女跪在寒鐵爐旁邊，懷抱著消融了大半的夢豹皮，細(xì)聲啜泣。

    巫蒼臉上陰云滾滾，似要發(fā)怒。

    趙小貓等待著他離開陣眼前去護(hù)香爐的時機(jī)，可巫蒼沒動。

    他突然爆發(fā)出一串大笑。

    “好！姬央，若你信天道，那我就來告訴你，現(xiàn)在的天道是偏向誰的！”

    他腳下的陣旋轉(zhuǎn)起來，將寒鐵爐和牡丹一并送到他身邊。

    牡丹抬頭，含淚的眼怒視著他。

    巫蒼拿出鱗片，扔在依然在燃燒的香爐中，如線的白煙飄出，匯成一束，橫向飄來，圍繞著牡丹。

    巫蒼說道：“這可真是要什么來什么，你來的正好！”

    趙小貓心知不好，剛要動，卻聽白澤大喊：“儲君別動，不要離開陣眼，那是閻王陣?！?/br>
    趙小貓一陣心煩，垂眼向那邊看去。

    破陣的人和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撤離北燕山，白澤踏在慢慢抬高的竹簡橋上，囑咐道：“時間閥停了，我先將這些人撤下山，儲君最好別動，這個陣是他用來引陰司魂的，儲君若擅動，可能會波及陰司?！?/br>
    巫蒼將陣一分為二來的太突然，破陣固陣的人來不及及時撤離。

    郝玉章推門的那一刻，二陣分出，門從他的眼前消失，因?yàn)橐恢碧ь^跟著符號移動，郝玉章沒有注意到腳下的路，他使出八分力氣去推門，門消失后，身體失去平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只腳已經(jīng)踏空，差點(diǎn)跌進(jìn)陰司。

    他旁邊的貓妖小meimei反應(yīng)及時，出手如電，嗷嗚一聲手化貓爪，指甲尖兒勾住了郝玉章的衣領(lǐng)。

    郝玉章就這么懸在陰司口上方，小心翼翼動了動喉頭，屏住呼吸。

    然而平衡僅僅維持了不到三秒，整個昆侖平地開始坍塌。

    升級為嚴(yán)肅校長臉的古竹君爆裂開，一架十米多寬的竹橋橫起，陣中的妖們夾著來固陣的志愿者，迅速撤離。

    貓妖又是一咆哮，竟然咆哮出了森林之王的氣概，弱小的身體拱起郝玉章，踏上竹簡橋。

    竹橋在平地坍塌干凈的最后一秒卷起大家回了北燕山。

    山魈說道：“雖然我吞了朱厭是要記大過的，但我覺得筆桿子你能記大功?！?/br>
    古竹君板著一張領(lǐng)導(dǎo)干部臉，坐在地上喘氣。

    郝玉章痛哭流涕感謝小貓妖仗義救人。

    貓妖嗓音嬌美，真想不到這種嗓音如何發(fā)出剛剛那聲駭人的咆哮，她甜甜說道：“客氣什么，我們妖都達(dá)成共識了，遇到危險(xiǎn)就帶離自己最近的人類撤走。”

    師秦提刀站在山口，孫貍終于想起自己的形象問題，化為人形，過來說道：“處長走吧，白澤都說了，現(xiàn)在是大佬和大佬之間的對決，出招也是大招，咱擔(dān)心也沒用，留下徒送人頭，還是趁早找個安全地方，組織北燕山這些群眾撤離?！?/br>
    “說得不錯?！睅熐貨]有半分要撤離的意思，“大佬和大佬對決，決勝點(diǎn)在于有沒有后援?！?/br>
    白澤走上竹簡橋，師秦對孫貍說道：“處長現(xiàn)在授權(quán)給你，你跟肖隱，還有我那個同學(xué)，你們組織撤離，朝山后走，能出去就從這里出去，出不去再想辦法，總之要離大佬們遠(yuǎn)點(diǎn)?！?/br>
    師秦跳上竹簡橋，說道：“我現(xiàn)在呢，去當(dāng)成功大佬背后的男人，記住啊孫女士，成功后，回去給我寫個專題報(bào)道。”

    “美死你?！睂O貍邁開筆直的長腿，疏散群眾。

    巫蒼捏起牡丹，揮手又是一個陣，鎖住了她。

    他盤腿而坐，‘惑’的白煙一圈一圈攀在牡丹身上，纏住了她。

    巫蒼摩挲了下手中的玉，玉佩平攤在他手上，牡丹周圍的陣盤動了起來。

    巫蒼念出一串古語。

    趙小貓眉頭一動，看向白澤。

    “《歸來辭》？招魂？”趙小貓道，“他以為這種小打小鬧的招魂咒就能喚回已經(jīng)化為陰司的宋姬魂魄？”

    白澤說道：“看樣子是不能……”

    師秦問道：“他拿玉佩做什么？”

    趙小貓和白澤俱是一驚。

    趙小貓沒好氣道：“你來做什么？”

    師秦道：“來給你當(dāng)副手??！”

    “不需要，滾回去！”趙小貓怒道，“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你不要擅自給自己安排工作！”

    “要做自己擅長的工作?！睅熐氐溃拔疑瞄L單刀協(xié)助搭檔完成任務(wù)，不擅長組織一大群人疏散撤離?！?/br>
    月亮突然大了一圈，離這里越來越近，近的都能看到月中的坑洼陰影。

    巫蒼還在念咒。

    師秦轉(zhuǎn)移趙小貓注意力：“他把魂藏玉佩上了嗎？怎么對著玉佩念？”

    趙小貓恍然大悟。

    “他有宋姬的殘魂！”

    師秦又問：“這個小姑娘哪來的？”

    “是牡丹?！壁w小貓沉下聲音，說道，“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的玉佩中有宋姬的殘魂，他要將這片殘魂引出借牡丹的身體喚醒宋姬?！?/br>
    巫蒼睜開了眼，雙手合十，慢慢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牡丹的皓腕。

    “宋姬，醒來吧。”

    牡丹周圍的陣如煙消散，‘惑’的白煙繞上牡丹的腳腕，在腰間綻出一朵花。

    “睜開眼睛吧，宋姬?！?/br>
    牡丹緩緩將手放在巫蒼的手中，轉(zhuǎn)過身，慢慢睜開了眼。

    “宋姬?！?/br>
    她的眼睛里迷霧繚繞，迷霧下卻有最靜謐幽深的潭水，她微微抬了抬眼，像是一塊小石子落入深潭，惹了幾圈漣漪。

    她宛如神只，跨越千年的時光，被人喚醒，輕蹙著眉緩緩打量著周圍，少女姿態(tài)一掃而凈，她眼睫微微顫動，像春風(fēng)融化冰雪。

    “宋姬，我是巫蒼?！?/br>
    牡丹慢慢轉(zhuǎn)頭，孩童般好奇地看向巫蒼。

    巫蒼說道：“女神，你終于醒來。我的女神不允許出差錯，現(xiàn)在，請您糾正千年前的一個小小的錯誤吧?！?/br>
    巫蒼指向趙小貓。

    “姬央還是巫蒼，請您再說一次?！?/br>
    牡丹隨著他的手，將視線緩緩移向趙小貓。

    趙小貓睜大了眼，神情迷茫又專注地盯著她。

    撥開被蒙上霧的千年記憶。

    趙小貓好像聽到了泉水般清澈空靈的聲音，似母親般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

    “阿姐……”趙小貓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

    宋姬看著她，微微笑了笑。

    “姬央?！?/br>
    ☆、60.【溯世香】陰司王

    “姬央，還是巫蒼？”巫蒼輕握住牡丹的手，跪下來望著她，“宋姬，這是一個錯誤，你現(xiàn)在心底的那個名字是錯的，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姬央還是巫蒼？”

    “誰是巫蒼？”牡丹帶著淡淡的疑惑，慢慢垂下眼，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你要選定的陰司儲君，他有通神之術(shù)，天賦異稟，又有雄心壯志，有治理整片華夏大地的本領(lǐng)?！蔽咨n緩緩道，“他是你最佳的選擇，你心底最初的那個選擇，是最理智，不帶任何情感，最正確的選擇。巫蒼是下一個儲君?！?/br>
    “不，是姬央，姬央是儲君。”

    趙小貓悄悄松了口氣，眼中亮起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