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海的瞳孔驟縮到極致。

    突然?間，一切畫面都定?格了?，整個世界都好?像在一瞬間被人凝固。

    兩人之間的半空中，有無?形漣漪泛開。

    是錯覺嗎？梅菲斯特仿佛看見一只修長的手掌出現(xiàn)在漣漪的另一面，食指輕輕抵在蕩開的漣漪處，似乎就要突破那無?形的阻隔，降臨到這?片空間。

    但億?終究沒有這?樣做。

    只是將一切遲滯一瞬間，就已經(jīng)足夠。

    透明的漣漪散去，梅菲斯特傳出的精神波動卻因為方才一瞬間的阻斷而中止，無?法再繼續(xù)傳遞開去，就連本該注入烏海軀殼的那股力道也同樣消散了?。

    他美麗的軀體片片碎開，雙瞳盯著漣漪消失的方向，露出極度的不甘。

    瀕臨絕境的烏海撿回一條小命，剛剛喘了?一口氣，整個人就驟然?緊繃。

    危險至極的氣息從地底深處傳來！

    烏海一躍而起，周身迅速浮現(xiàn)一層破破爛爛的外骨骼裝置，將一切功率開到最大，整個人便如炮彈一般向上?沖去。

    轟！

    劇烈的爆炸聲從地底深處傳出，洶涌而出的火海宛如guntang的巖漿一般沖出了?地表，一道身影從火海中沖出，周身上?下?幾乎不剩一塊完好?的皮膚。

    懸浮在流放星附近，屬于棄兒星的飛艦連忙靠到附近，趕緊將人拉了?上?去。即便如此，也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飛艦迅速升空。

    下?方劇烈的爆炸聲仍在接連不斷轟鳴。整顆星球都好?像在嗚咽中顫抖。

    “……頭兒，你沒事吧？”

    飛艦上?，一群人七嘴八舌圍上?烏海，隨行隊醫(yī)趕緊拿著翻出來的醫(yī)藥箱上?前治療。

    有人遙望著下?方的火海，倒吸涼氣。

    “太狠了?……”

    他們?nèi)羰侵辣驹撨€有一大片蟲潮，要不是原不為出手及時，早就肆虐開去，那估計就不會為這?點小場面而感嘆了?。

    飛艦迅速遠(yuǎn)離流放星，身后連綿的火海漸漸化為越來越小的背景。這?一切似乎已經(jīng)結(jié)束，從此帝國將迎來新的時代？

    ·

    軀體碎裂的瞬間，梅菲斯特的意識仿佛不斷向深海中沉去。

    ……我死了?嗎？

    ……就這?樣死了?啊。

    他以為自己會很不甘，但死亡的瞬間，靈魂卻好?像陷入了?絕對?的平靜，所有的情緒都在緩緩變得遲鈍。

    他想?起了?許多以往刻意忘卻的東西?……

    越是研究越是發(fā)現(xiàn)，人類脆弱渺小，又?低劣惡心，用道德法律的框架約束別人，自身卻總是在肆無?忌憚制造罪惡。

    我曾心心念念想?要成為更完美的生命，足夠強大，足夠冷酷，不會經(jīng)歷基因崩潰的痛苦，不會隨隨便便受傷死去……

    最重要的是，不會有那么多軟弱的情感，不會蠢到將自己生的意義全然?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不會對?人生中唯一獲得過的一份溫柔戀戀不忘，不會連自己都對?自己產(chǎn)生厭棄……

    可惜，我似乎失敗了?呢。

    生命的最后，梅菲斯特腦海中出現(xiàn)的并不是年少時無?數(shù)次在憤怒中企圖毀滅的父母兄弟，也不是他念念不忘的完美實驗品，而是一張年輕女?孩子的臉，并不美麗，還有戰(zhàn)斗留下?的劃痕。

    那個人對?別人很壞，卻對?他很好?。她象征黑暗，卻愿意永遠(yuǎn)接納他。

    她給予了?畸形丑陋的他人生中第一個擁抱，讓他第一次知道肌膚相觸的溫度，她愿意熱忱地親吻怪物，用驕傲的口吻告訴他：“寶貝，連神明都嫉妒你的才華，所以祂才賦予你最殘忍的詛咒！”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倒也真是來自‘神明’的詛咒呢?！币坏狼謇蕫偠穆曇敉蝗?響起，打破了?沉寂的黑暗。

    梅菲斯特意識中剛剛涌起的那點溫暖情緒轉(zhuǎn)眼便如冰雪一般消融，自靈魂深處涌起了?一股徹骨的寒意。

    “！??！”這?是他這?么久以來第一次體會到驚嚇的滋味，然?后就是莫大的疑惑。

    ……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這?個聲音是……

    ……不，死不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完全洞穿了?他的心聲。

    這?讓他內(nèi)心深處涌出了?強烈的憤怒與窘迫，若非做不到，簡直要殺人滅口了?。

    “勸你冷靜。靈體狀態(tài)下?的你，一切心聲在我眼中就像翻書閱讀一樣簡單?！?/br>
    那個討厭的聲音解答了?他的疑惑。

    沒等梅菲斯特的意識開始思考，一道道訊息便自黑暗中涌來，很快便被他吸收，他的情緒也隨之激蕩起伏。

    ——世界的真相在他眼前展開。

    ·

    【宿主，這?么簡單粗暴真的行嗎？】

    另一邊，系統(tǒng)999望著被收入系統(tǒng)空間的那道靈體，有點擔(dān)心。

    【看，他身上?的怨氣都實質(zhì)化了?，靈體都開始變黑了?呢！我感覺他要冒煙了?，黑化的氣運之子太嚇人了?……嗚嗚我的系統(tǒng)空間不會被污染吧？？？】

    “暫時放在你那里保存一下?而已?！痹粸檎f的就像是把東西?放在冰箱里一樣簡單，“999你不會這?么沒用吧？”

    望著那道簡直稱得上?怨氣沖霄的靈體，原不為感嘆了?一聲：“這?還是第一次收集到黑化的主角之魂呢，放在修仙世界里這?種程度都能蛻變成鬼王了?。如此優(yōu)秀的天資，可惜路走窄了?啊……”

    系統(tǒng)999好?奇道：【宿主你是替梅菲斯特感到惋惜嗎？】要知道這?么多世界以來，那么多為了?宿主盡心盡力熬到頭禿的工具人，都很少得他正眼相看呢。

    系統(tǒng)999早就看出來了?，別看宿主平日里很好?說話，其實并不容易接近。只看這?么多世界下?來，連一個真正被他承認(rèn)為朋友的人都沒有，每次離開小世界都毫無?留戀，就能窺出他本質(zhì)遠(yuǎn)比外表更無?情。不然?系統(tǒng)999怎么會在他面前那么慫呢？他也沒做過多過分的事啊。

    所以，此時原不為的這?一點點特殊態(tài)度，對?比之下?就格外明顯了?。

    “我是替我自己惋惜。”原不為彈了?彈小光球，“這?樣的天賦智慧，多好?的一個工具人啊，分明是可持續(xù)發(fā)展利用的，現(xiàn)在只能作為一次性消耗品了??！?/br>
    他煞有介事地?fù)u了?搖頭。

    “歸根究底，還是這?個工具人不懂得好?好?愛自己啊，白白讓我承受損失?！?/br>
    系統(tǒng)999：【？？？】

    ……這?說的是人話嗎？

    億?當(dāng)然?不敢這?樣吐槽，只好?小小聲地反駁道：【這?和愛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了??！痹粸橐槐菊?jīng)，“恨使人痛苦，愛使人愉悅。適度的仇恨宣泄出去或許還能重新獲得愉悅，但過度的仇恨只會扭曲自己的內(nèi)心，讓自己永遠(yuǎn)沉浸在痛苦中，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要是足夠愛自己，就不會放任仇恨侵蝕。只有本身自我厭棄，充滿自毀傾向的人，才會做出那種毀滅世界也毀滅自己的行為。這?不是虧大了?嗎？”

    系統(tǒng)999有點沒有明白這?個邏輯。

    看在這?只工具統(tǒng)現(xiàn)在開始追求進步，原不為對?億?也耐心了?一些，他解釋道：“想?必你的數(shù)據(jù)庫中收錄過楊朱之說——拔一毛而利天下?，我不為?！?/br>
    小光球連連點“頭”，產(chǎn)生了?一種類似于學(xué)?渣終于跟上?了?老師講課的興奮感。

    原不為繼續(xù)道：“可損一毛而傷天下?，我亦不為。換作是我，這?世間億億人都不及我自身，即便毀了?所有人，代價卻是自己深陷仇恨沉淪痛苦同歸于盡，那我可不愿意。我覺得是我虧。”

    代入梅菲斯特的身份，憑借他的智慧，完全可以投向星盟，借助星盟完成報復(fù)，而不必使得自身陷入污穢之中，毀滅仇敵的同時毀滅自己。

    系統(tǒng)999這?下?總算聽懂了?。

    不知為何，億?一下?聯(lián)想?到了?自家宿主?，F(xiàn)在的億?已經(jīng)很明白原不為的來歷了?。

    億?也總算是知道當(dāng)年原不為為什么只是對?蒼國大祭司和神子下?手，未傷人間界一人，反而拯救了?人間界。頂多只是在抽走魔氣的同時抽空了?人間界的靈氣，讓人間至少百年后才能重新修煉。

    這?不是因為善良或大度，反而是因為一種絕對?的自負(fù)與灑脫——億萬蒼生都不及我，何必為無?謂仇恨深陷報復(fù)之中，損了?自己的道心，讓自己痛苦？

    歸根究底四個字——他們也配？

    系統(tǒng)999這?一次倒是完全猜對?了?。

    看到梅菲斯特的命運軌跡，尤其是前半生經(jīng)歷，原不為的確是難得想?起了?曾經(jīng)在魔淵的過去。

    但兩人命運不同的是，梅菲斯特所有的不幸都來自于人生的前面十幾年，這?十幾年塑造了?他的三觀。

    他生活在披著文明之皮內(nèi)里卻奉行叢林法則的世界，偏偏自身又?輕易洞察了?一切，遭受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的同時，也在積累對?這?個世界的惡意，仇恨日積月累，又?在一次次打擊中根深蒂固，加之本身也厭棄身為怪物的自己……

    所以，在他被拋棄的那一刻，積攢在心中十多年的惡意就吞噬了?他自己，讓他拋棄了?一切人性。那位女?首領(lǐng)的死不過是進一步催化而已。

    而原不為的幸運或許就在于他一開始便生活在純粹叢林法則的魔淵，從來就沒把自己當(dāng)過人，還以為自己也是魔呢，更不清楚自己被遺棄的真相，也就沒有什么善惡愛恨的概念。他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一日三餐吃哪只魔，頂多就是必須時刻忍受神魂被磨滅的痛苦，不得不以飛快的速度成長進步罷了?。

    等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來歷時，早已足夠強大，無?論?實力還是心性。就算真的有恨，報復(fù)一下?，宣泄一番，也就算了?，又?哪里愿意因此折磨自己，讓自己不開心？

    ——瓦礫焉能碰珠玉？無?論?人間界的凡人還是天界的神，三界眾生都不過是瓦礫，我卻是珠玉，我怎么能讓他們碰瓷成功？

    是甜點不香，風(fēng)景不好?看，壓榨工具人不夠有趣，修行得道不更有意義，還是我自己不值得自己珍惜？

    看了?一眼系統(tǒng)空間中那道散發(fā)出強烈怨氣的靈魂，原不為若有所思。

    “如果說氣運之子是天道的干兒子，那用兒子來對?付爸爸不知道會怎么樣……”

    系統(tǒng)999：【？？？宿主你好?像說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話呢?！?/br>
    ……以前還只是一般的渣爹，現(xiàn)在連天道變成渣爹都要被宿主消滅了?嗎？

    第258章 叛黨42

    隨著流放星的?覆滅，流放星上的?一切秘密都被掀了開來，展露在世人眼前，引起了帝國上下大范圍的轟動。

    禁忌人體實驗，流放星上的?狩獵場，克隆人軍團，變異生物與新人類基因融合……梅菲斯特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突破了一般的倫理道德底線，集中轟炸出來，即便是某些自身道德水平就不?高的?人，都是心中陣陣發(fā)寒。

    以前他們還覺得?流放對于本該背叛死刑的?罪犯來說算是寬恕了，現(xiàn)在看來，這簡直是直接將那些家伙送進了地獄??！

    星網(wǎng)上掀起了一片罵聲，哪怕是本身無惡不作的?人都要罵梅菲斯特喪心病狂，無法無天。

    這聽起來有些滑稽。

    但事實上，相對于那些社會定丸?中的普通人，這群無惡不作的?潛在罪犯群體反而是罵他罵的?最兇的。

    因為普通人根本不用擔(dān)心自己會犯什么流放罪，而這個群體顯然是對自己德行很有自知之明的；換句話說，他們就是梅菲斯特最潛在的受害者。要不?是流放星已經(jīng)被端，說不定將來他們就變成了對方手下人不人鬼不?鬼的實驗品。

    討伐這個“魔鬼”的?同?時，放任梅菲斯特所作所?為的前任皇帝也連帶被波及。

    不?久前他被原不?為出乎意料掀下皇位，還有不?少人暗暗同?情，覺得?原不?為剛剛被召回來就將親生父親掀下馬顯得太過無情，即便當(dāng)時網(wǎng)上已經(jīng)公開了皇帝支持人在流放星建研究所啟動禁忌實驗的?事情，但陰謀論者永遠(yuǎn)不?會少。

    他們始終認(rèn)為這或許只是原不?為栽贓皇帝拉他下馬的借口。

    而且即便是真的?又如何?呢？當(dāng)初將這位大皇子認(rèn)回來時，皇帝就主動承認(rèn)當(dāng)年為了救治兒子曾經(jīng)啟動過禁忌的?基因調(diào)配實驗。這樣一份愛子之心，竟然成為了被兒子推翻上位的?罪證？

    總之，盡管明面上不?好表態(tài)，但不?少人對皇帝是持有同?情態(tài)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