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兩人互相對視,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沉默。 ——想不到?他還沒來得及檢舉揭發(fā)“謝兄”,反倒是先?被這人檢舉揭發(fā)了。蘇丞相有些后悔,出來時?怎么沒帶上之前特意寫好的那一紙證據(jù)呢! 昭獄中的氣息極為陰森,墻壁上血跡斑斑。 原不為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邊上還特意擺放著一碟香甜的點心。 他慢條斯理地品嘗著,唇角微彎。 許久,原不為好似這才?發(fā)現(xiàn)蘇丞相的存在,見他呆愣在原地,還疑惑地開口: “怎么,丞相難道不認識這位分別?不久的老朋友了?” 蘇丞相的表情極為古怪。 他只看了一眼?面前披頭散發(fā)的謝鴻之,從對方尷尬的面色中,便猜出了原委。 ——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要讓皇帝好看,如今卻落得這般模樣?。恐怕前腳出了丞相府,后腳就被抓進昭獄了罷。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混帳為什么偏偏要把他牽扯進來?! 他只覺得自己真是無辜又冤枉。 在新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蘇丞相好似看見了若隱若現(xiàn)的殺機,心中頓時?一個“咯噔”,連忙躬身拜了下去。 “老臣有罪,因顧及交情一時?心軟,未能及時?揭發(fā)謝、王、孫、紀……等合并十?三家世族的悖逆無道之舉?!?/br> 既然這謝鴻之已經(jīng)被陛下抓到?,那么,那些人的小動作或許早就被陛下看在了眼?中,將來必然下場凄涼。他又何必替他們徒做遮掩,反而連累了自己? 倒不如將他們賣的徹底一些。 原不為懶洋洋地聽著,伸出一只手支著下巴,神?情散漫,單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緒變化。 四周十?分安靜,只有蘇丞相蒼老而又緩慢的聲音在獄中回蕩。 雖說有許多都是從謝鴻之那里聽過一遍的內(nèi)容,但也還有不少新鮮東西。這都是蘇丞相暗中為自己留好的后路。 隱隱約約的慘叫聲從昭獄深處傳來,濃郁的血腥味飄蕩而出。 原不為微微皺眉,看了看手中的點心,可惜地將之放回了碟子?里。 而蘇丞相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末了,原不為終于點點頭。 見蘇丞相額角都滲出了汗珠,他突然倒了一杯清茶,遞了過去。 “丞相何必如此?緊張。此?處茶水點心俱全,舊友重逢,合該暢所欲言,不勝歡喜!朕充其量不過是為二位提供一間屋舍的東道主而已?!?/br> 皇帝親自遞過來的茶,蘇丞相哪里敢不接?只是,他的手卻一直在微微發(fā)顫。 ……這該不會是想送他上路吧? · 回到?丞相府,已近黎明。 蘇丞相精力交瘁,全身上下寫滿疲憊。 今日在昭獄中被新帝一番恐嚇,他的情緒始終起?伏不定,時?時?刻刻繃緊了心弦,簡直像是走在懸崖邊上,隨時?可能踏空。 誰知剛剛回府就收到?一個壞消息。 “你說什么?給我再說一遍!” 看著面前的蠢兒子?,蘇丞相險些要被他氣死! 蘇名佑縮了縮脖子?。 以前他是半點不怕蘇丞相發(fā)火,自從上次被抽了一回之后,他總算是有了一些害怕的意識:“爹,你別?生氣嘛。不過就是個女人,跑了就跑了……” 話還沒說完,蘇丞相已經(jīng)一腳踢在他膝蓋上,把他踢得一個趔趄坐倒在地。 “你、你這逆子?!這是一個女人跑了的事嗎?這事關(guān)當初陛下親口給你定的婚事!平日也就罷了,如今這緊要關(guān)頭……你說,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要不是他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何至于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要趁夜逃跑? 蘇名佑被劈頭蓋臉罵得一陣心虛。 當日在大長公主府,被太子?強行指婚,他本就心不甘情不愿。 起?初,礙于蘇丞相的吩咐,加上還有些害怕太子?,他倒是對那阿秀好了一段時?間。后來,眼?看太子?不聞不問,蘇丞相也不理會后院之事,他便故態(tài)復(fù)萌,又勾搭了不少良家女子?。 阿秀身份不高?,醋勁倒是大,仗著自己是太子?親自指婚,居然背著他欺負后院里的其他女人。一個新納的寵妾在他面前嬌滴滴地告狀,蘇名佑又喝了酒,一時?生氣,差點將阿秀打得半死。 之后麻煩就來了。 國喪期間,天下人都要守孝。有些事情不過是民不舉官不究。 前些天蘇名佑實在憋不住了,偷偷摸摸去找心愛的寵妾瀉火,哪知道阿秀正?要找這寵妾麻煩,大搖大擺闖了過去,直接撞破了他的好事。 今日兩人又為寵妾之事爭執(zhí),阿秀沖動之下居然說出要去舉報他國喪期間尋歡作樂的話,蘇名佑也是個受不得氣的性子?,當即叫人把她關(guān)到?了柴房里。 沒想到?,盞茶工夫前,這人就不見了。 他說完前因后果?,便抬起?頭看向蘇丞相:“爹,這女人實在太囂張了!等我把她抓回來,非得好好管教管教不可……??!爹你干什么打我?!” “我看需要好好管教管教的是你!” 蘇丞相喘著粗氣,抄起?藤條一頓劈頭蓋臉打下去,簡直恨不得把這蠢兒子?重新塞回他娘親肚子?里。 只怪他中年得子?,舍不得管教,將這蠢兒子?生生養(yǎng)廢了! 況且,蘇丞相深諳揣摩人心之道,以往得先?帝寵信之時?,兒子?犯一些不大不小的錯,他便故意縱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此?也好教先?帝放心用他。 沒想到?現(xiàn)在卻坑了他自己! “蠢貨,用腦子?想想都知道,只憑她一個人怎么跑得出去?” 丞相府雖不像皇宮那樣?戒備森嚴,但也不是阿秀這樣?一個沒有半點根基的弱女子?可以來去自如的。 恍惚間,一道人影浮現(xiàn)在他心中。 ……莫非,陛下當初強行撮合這樁婚事,就早已算到?了今時?今日這一幕? 蘇名佑犯的事,許多人私下里估計都犯了,北黎的律法也沒有這方面的強制規(guī)定。 但問題在于陛下如何想。 陛下不計較還好,若是借題發(fā)揮…… 在蘇丞相忐忑不安的等待中,阿秀就仿佛人間蒸發(fā)一般,再也不曾出現(xiàn)過。 顯然是有人刻意將她藏了起?來,連丞相府的勢力都沒辦法將人找出來。 這無疑印證了蘇丞相心中的猜測。 仿佛有一柄即將落下的鍘刀懸在他頭頂,這樣?將落未落的狀態(tài)最令人恐懼。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心中那份忐忑煎熬也發(fā)酵到?了極點,蘇丞相終于下定決心。 看了一眼?懵懂無知的蠢兒子?,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還能怎么辦呢?只有這么一個兒子?,這么蠢也是自己寵出來的,只能拖著這把老骨頭,替他收拾爛攤子?了! 御書房里,得知蘇丞相求見,原不為半點也不意外。 當初殺了那么多人,卻獨獨留下蘇丞相一條性命。其一,是丞相之位事關(guān)重大,殺了蘇丞相,卻沒辦法立刻找一個丞相走馬上任,或許會影響朝堂運轉(zhuǎn);其二,則是因為蘇丞相比較好利用。 ——這人謹小慎微,愛惜性命,又有蘇名佑這個致命的破綻,差不多算是利用起?來最方便的工具人。 不過,原不為也不像蘇丞相想象中那么神?,不可能提前算計好一切,連蘇名佑本身的行為都受他控制。 阿秀不過是一招閑棋,當日他安排了兩人的婚事后,便讓暗衛(wèi)在暗中留意一番。沒想到?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場。 掃了一眼?步履蹣跚走進來的蘇丞相,原不為很是滿意,笑道: “丞相來了,朕恰好有事同?你‘商量’?!?/br> · 又是一次朝會,文武百官還在就皇帝之前拋出的五條政策爭論不休。 出乎意料,一向謹小慎微的蘇丞相居然主動站了出來,大力支持皇帝。 于是,滿朝文武百官有幸親眼?見證了一幕足以載入青史?的精彩場景。 蘇丞相以花甲之年,在太極殿中舌戰(zhàn)群臣,引經(jīng)據(jù)典,滔滔不絕,最終以一己之力,大獲全勝。 他的倒戈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 身為兩朝元老,在朝為官二十?年,其門生故吏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他又親自上門游說,很快拉攏到?不少愿意支持新政的朝臣,朝堂上不再是一面倒反對新政的聲音了。 若說朝堂上支持者與?反對者還能勉強對半分,那么南方之地就大為不同?了。原不為已然上了無數(shù)世族的仇恨榜,各種有關(guān)新帝的流言蜚語在天下流傳,簡直將之說成了千古難見的昏君暴君。 但原不為根本不在乎。 輿論攻勢無效,他們又有了新的招式。 這些人也不明晃晃地反對朝廷,卻憑借著多年經(jīng)營的扎實根基惡心皇帝。 譬如,數(shù)家大商會不約而同?地拒絕將米糧賣到?北方,或者是抬高?價格。一時?間,市面上米價騰貴,普通百姓幾乎斷糧,有幾個地方居然鬧起?了饑荒;又或是新建不久的書院突然遭到?當?shù)睾蘸沼忻谋I匪搶掠,被打砸一空…… 至于更加棘手的手段,這些人還來不及實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從謝鴻之和蘇丞相口中得知的消息,早就讓原不為有了準備。 他這人,一向喜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倘若敵人明刀明槍,他便也以大勢碾壓;倘若對方耍弄手段,原不為只會讓他們自己懷疑人生。 于是,一眾商會前腳才?將大量米糧囤積在倉中,后腳就被不知名的大盜悄然搬空,而那些鬧饑荒的地方突然便有了一位劫富濟貧的大盜,趁夜給各家各戶發(fā)放米糧;匪盜焚毀書院的同?時?,不少大世家的莊園也同?樣?遭了殃…… 就在他們暗中吃下悶虧,欲哭無淚之際,數(shù)十?萬鎮(zhèn)山軍已經(jīng)抵達了江南。 整個南方頓時?鴉雀無聲。 好不容易從小黑屋中出來放風的系統(tǒng)999目瞪口呆,再一次懷疑統(tǒng)生。 ——這宿主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的手段儼然已玩得出神?入化,熟極而流。真的是他原本以為的那個傻白甜救世主嗎? 難道它真的綁錯了人?! 再認認真真看一遍,沒錯,熟悉的功德金光,熟悉的眾生信仰。隱約好似還能聽見虛空中傳來的無數(shù)祝福之音……其中的感激崇拜之意毫不摻假。 系統(tǒng)999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