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迷迷糊糊間。三娘子伸手去探了手邊的睡枕,卻發(fā)現枕面涼涼的,身邊空空的。陸承廷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床。 三娘子緩緩的起了身,雖覺得心里舒坦至極,可全身上下卻如同散了架一般酸的難受。 她艱難的伸了伸懶腰,然后輕輕的喚了一聲“來人啊”。 門外很快有了腳步聲,緊接著,子佩便是一臉笑意的走了進來?!胺蛉艘鹆藛??” 三娘子點點頭,一邊由子佩伺候著坐正了身子,一邊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剛過戌時一刻?!?/br> 三娘子倒吸了一口涼氣! 戌時一刻,家里大喪未過,她一個宗婦,竟然和夫君貪歡床笫之事折騰到這么晚才起床,這簡直…… 說實話,這種事兒。要是不小心被朝中言官知道了,一個御本參到了皇上跟前,饒是皇帝私下再重用陸承廷。可臺面上卻也是拿不出任何的理由來袒護他的。 朝中重臣,服喪喧yin,枉顧禮教。乃大不敬也! 當然,這種情況陸承廷是不會它發(fā)生的,可是若真要定罪。那也是實實在在有理可查的。 想到這里,三娘子便再也不敢在床上賴著了,自然也就顧不得全身的腰酸背痛,利索的下了床,收拾了個清爽干凈,方才又問提著食盒過來的子佩,“二爺呢?” “二爺和林姑娘在隔壁的書房?!辈坏热镒永^續(xù)問,子佩便又說道,“早些時候林姑娘來,被奴婢擋在了門外,可是林姑娘不肯走,一直央求著要讓奴婢進屋來傳個話,許是她的動靜實在有些大,驚到了二爺,二爺便出來看了看。” “她找二爺做什么?”見子佩遞上了筷子和湯匙,三娘子便一邊夾著熱菜一邊問道。 “林姑娘好像想替世子爺守喪一年。” “在侯府?”三娘子一愣,盛湯的手勢頓住了。 子佩點點頭,跟著嘆了氣。“其實也不知是不是府上最近連著出事兒,老侯爺走了,世子爺走了,世子夫人也離開了,奴婢倒覺得大喪之下,人心難得。想剛跟著夫人嫁進門的時候。奴婢替夫人去睦元居那兒跑過兩趟腿,其實要說,世子爺雖病得厲害,可是對著下人倒很是寬厚,也難怪林姑娘會對世子爺死心塌地的?!?/br> “你何出此言?”三娘子有些詫異。 她清楚子佩的性子,子佩素來穩(wěn)重,一般鮮少在人的背后說是非,不管這是非是好還是壞,可眼下。她竟會幫著林婉清說上兩句話,三娘子覺得她肯定是看到或者聽到了什么。 “不瞞您,自打林姑娘暫住了下來。她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奴婢送去的,真的是晨間一株香,午間靜打坐。晚上再跪拜的……每一天都是雷打不動的,有兩次奴婢給她送熱水進去,瞧著她正在那兒揉膝蓋。眼睛也一直都是紅紅的,看著……怪可憐呢。而且您不知道,前兩天,顧姨娘差了人都打聽到林姑娘跟前了,院子里好些下人都以為林姑娘是……” “是二爺新納進門的小妾?”見子佩吞吞吐吐的,三娘子便替她說完了下半句。 子佩訕訕一笑,“是這樣傳的,不過林姨娘當著旁人的面卻義正言辭的說,自己借住侯府,是為了替世子爺守喪的。”她說著又搖了搖頭,“要說這樣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今卻是親手送走了世子爺,孤苦無依的,也實在可惜?!?/br> 三娘子不禁啞然失笑,“你倒也容易生出感觸來?!?/br> 子佩臉一紅,不由縮了縮脖子,“只是奴婢覺得這個林姑娘性子坦蕩,想必懷念世子爺之情也是真情切意的?!?/br> 性子坦蕩么?三娘子緩緩的收回了目光,心中忽然有了一絲松動。 “二爺用晚膳了沒?”默默的喝了半碗湯,吃了小半碗飯,三娘子便擱下了筷子。 “還沒有?!弊优蹇戳丝创巴獾奶焐?,“林姑娘的晚膳也還在灶臺上熱著呢,您看,要不要讓二爺先把晚膳用了?” “你準備一下,我把飯菜一并帶去書房吧。”三娘子說著便抹了抹嘴,站起了身。 若按著子佩的說法,書房里面的兩人估計是因為意見不和膠著著了。但陸承廷一個大男人,要對付一個一念深情哭哭啼啼的女人也確實是難為他了。 或許,她不應該一味的躲在陸承廷的身后,總想著讓他來替自己遮風避雨,或許有些事,也是需要她站在前面去替他出謀劃策的。 ☆、第126章 桃花轉?惻隱之心(下) 誰知,就在三娘子提著食盒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門忽然被人從里面重重的踢開了。 三娘子嚇了一跳,連連的后退,卻見正是陸承廷橫抱著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的林婉清匆忙的從里面走了出來。 “怎么了?”三娘子趕緊放下食盒就跟了上去。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一站起來就暈倒在了地上?!标懗型⒌目跉饴犞惶?,看上去一臉的無奈。 三娘子趕緊給他去開門,陸承廷一路從堂屋走到了林婉清這兩日一直下榻的耳房,將她小心的放在了貴妃椅上,然后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方才松了一口氣道,“氣息倒還算平穩(wěn),不過還是應該請個大夫來看一看才好?!?/br> “會不會是因為這兩日精神不濟,且晚上沒有按時用膳餓壞的?”想著剛才被自己仍下的那一提食盒,三娘子便趕緊吩咐了跟進來的子衿去請大夫。 “能餓到暈過去么?”陸承廷不敢茍同,“我之前還問過她,府上三餐是不是都有按時給她送去,她還點頭呢?!?/br> “可子佩說她吃的不多?!毕胫鴦偛藕妥优宓拈e聊,三娘子不由又問,“林姑娘是不是來跟你求情,讓你同意她留在侯府替世子爺守喪一年的?” “你怎么知道?”陸承廷詫異了。 三娘子便將剛才和子佩的談話告訴了他,然后又道?!爸霸谏欧繙蕚涫澈械臅r候我就在想,如果她真是誠意想替大哥守喪,那就讓她每個月初一、十五和三十的時候來府上請拜一次吧,她是一片深情厚意,你也不能駁了她對大哥的這一往情深啊?!?/br> “便就是這樣才麻煩。”陸承廷卻皺起了眉,“侯府又不是街口鬧事的同濟堂,你說想初一十五來一趟,就能讓你來一趟的,宗府祠堂,她一個外人,也不是說請拜就能跪拜叩首的,這事兒,你要如何和母親交代?” “這……”三娘子一聽,也覺得自己剛才是把問題想簡單了,“那二爺打算怎么辦?” “還是要送走。”陸承廷斬釘截鐵,“大哥人都已經和離了,林婉清的身份又不正式,如今也是特別對待,才會讓她待在府上等著大哥下葬,可侯府是不可能留她一輩子的。” 夫妻倆一邊說一邊出了耳房,知音已經機靈的將剛才三娘子著急扔下的食盒放在了堂屋的圓桌上,三娘子見狀。打開了食盒,一一取出了還熱乎著的飯菜,但誰知陸承廷才堪堪的吃完了小半碗飯,門口,子衿就已經帶著滿頭是汗的大夫進了屋。 “來的這么快?”三娘子嚇了一跳。 子衿卻心虛的笑了,“我私下偷偷找了余管事?!?/br> 內宅有忙,外院來幫,桃花塢的丫鬟都知道,只要有搞不定的急事兒,找余管事總沒錯。 三娘子氣結,齜牙咧嘴的瞪了子衿一眼。急忙就跟著陸承廷又進了耳房,屋里,那跑的氣喘吁吁的大夫已經放下了藥箱,正在給還昏迷著的林婉清把起了脈。 站著的幾個人包括陸承廷在內都屏住了呼吸,不大一會兒,那老大夫就松了手,抬起頭,先是看了看陸承廷,然后又看了看三娘子,似猶豫了一下以后才開了口,“恭喜爺,恭喜夫人,這位姑娘有喜了?!?/br> 三娘子差點就驚掉了下巴,睜著圓圓的眼睛看向了陸承廷。只是陸承廷臉上驚訝的神情也并沒有比她少,隱約還夾雜著一股森然之氣。 索性還是子衿回神回的最快,趕緊暗中悄悄的扯了扯三娘子的衣袖。 三娘子只覺得身子跟著一晃,人立刻就清醒了過來,“您確定嗎?”即便是裴一白,都有誤診的時候,更何況是年紀這么大的老大夫了,三娘子依然心存僥幸。 誰知那老大夫卻重重的搖了搖頭道,“夫人。老夫手中把過的喜脈不下萬條,這位姑娘喜脈之動勁足,老夫是絕對不會弄錯的,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再尋了別的大夫來瞧瞧,可切莫壞了老夫的醫(yī)名!” 眼見老大夫還有一股子捍己的朽氣,三娘子便笑不出來了。身在侯府,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說明老大夫是真的對林婉清的喜脈很有把握的。 這下可真是絕妙了!三娘子不禁頭皮發(fā)了麻,任憑天算地算,估計連已經入土為安的陸承安都算不出林婉清會懷上孩子吧,那就更別說陸承廷了。 這樣一想,三娘子便來不及苦笑,只連忙問那大夫道,“那她為何會突然暈厥,此刻還昏迷不醒的?” “傷氣所致。”老大夫說著捋了捋胡須,然后利索的打開了藥箱取出了筆墨,一邊簌簌落筆一邊言簡意賅道,“這位姑娘郁結攻心,想必這兩日休息的也不踏實,這才會暈厥昏迷的。老夫現在先開一個安胎凝神的方子,若一會兒姑娘醒了,就讓她服用,此藥三碗水煎成一碗,熬至濃稠狀方可?!?/br> 三娘子細細的記下了,見老大夫遞過了藥方子,她便接過交給了子衿然后又問,“那腹中胎兒可還安好?” “胎脈穩(wěn)健,算是安妥?!崩洗蠓蜻@下臉上終于見了一些喜悅之色。 可三娘子一聽了,心里卻更沉重了。 后來的事兒,都是子衿在一旁打點,眼見陸承廷抿著嘴,一言不發(fā)的轉身就要走,三娘子便沖子衿使了個“別亂說”的眼神,然后就匆匆的跟了出去。 外面正是皓月當空夜如墨,嬌風拂面影如夢。 三娘子跟著陸承廷,順著燈燭晃動的長廊走回了正屋,可不等三娘子轉身關門,陸承廷的聲音就驟然響起。 “陸承安這算計的本事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如今他人都已經沒了,竟還把這樣一個爛攤子丟給我?!?/br> “二爺?!比镒右彩怯行┰~句不暢,“再生氣也都要想個解決的辦法,總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吧?” “一個人還好辦,兩個人……”陸承廷捏起了拳?!澳蔷透緵]辦法把她送去水榭,她肚子里懷著的可是大哥的孩子啊?!?/br> “興許,這孩子也是個吉兆?!比镒訉捨克馈?/br> “什么意識?”陸承廷卻壓根不覺得這孩子會是什么吉兆,“你可知,她本是罪臣之女,索性皇上念在林大人往日政績累累,才免去了他滿門抄斬之罪,不然今天,她林婉清哪里還有命來懷這個孩子!” “二爺,別讓氣悶遮住了你的眼睛?!比镒邮桥杂^者清,“這孩子是世子爺的獨苗。如果世子爺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侯府是能把林姑娘妥善的照顧好的。” “你這么快就忘記大嫂的萬般辛苦了,現在倒替林婉清說起了話?”陸承廷不由好奇的看著三娘子,很奇怪為什么在林婉清這件事上她竟會和自己對著來。 誰知三娘子卻搖了搖頭道,“若只是從裴jiejie的立場出發(fā),我自然會讓二爺不要留下林姑娘,最好連她腹中的那個孩子也一并給處理掉算了?!?/br> “那為何……” “因為我怕你將來后悔?!比镒友灾忚?,“畢竟二爺你這樣的身份,要處置一個林婉清還是綽綽有余的,即便如今她有了孩子,可只要你想好了,她照樣只能乖乖的順著你替她籌謀好的路往下走,要留大還是留小,林婉清是反抗不了的??墒侨松谑?,誰是能氣一輩子的?等將來二爺再想回頭了,再想給九泉之下的世子爺一個交代,可到那個時候就為時已晚了?!?/br> “你……”陸承廷竟啞口無言。 “若要懲,孩子也是無故的,你又何必要和林姑娘較真呢?”見陸承廷“你”了半天都沒有下文,三娘子又說道。 “那就是要把她養(yǎng)在侯府了?”過了好久,陸承廷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名不正言不順的。” “總比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面要好?!比镒又毖浴!昂罡难},又是大哥的遺腹子,便是二爺你想要送走他們了,母親也不會點頭的。” 果然,三娘子猜的一點兒都沒錯,當陸承廷把林婉清懷了身孕的事告訴老夫人以后,老夫人那透著倦意的目光驟然就變得犀利了起來,“你可確定?” “大夫剛走沒有多久?!标懗型⒚鏌o表情的回道。 其實,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老夫人和要不要留下林婉清對陸承廷來說是同一個難題。 若要留人,一個即將大了肚子的林婉清自然是瞞不過老夫人的耳目的,而若要送走,那天高皇帝遠,老夫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大哥至死還有一方骨血留在人世。 但,終究還是三娘子那一番話引起了他的惻隱之心。 老夫人沉默了,似將內心的情緒隱忍在了眼角,好半天,陸承廷竟見她眼底緩緩的泛起了晶瑩的濕潤。 “安哥兒的……孩子……”老夫人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她的有生之年,竟還能看到安哥兒的孩子出世,“留下,必須要留下,不管那個女人是什么身份,她肚子里懷著的可是安哥兒、是我們侯府的血脈?!?/br> “母親,她是林邈林大學士的獨女?!标懗型⒅毖?,“當年大哥在翰林院司學,就是拜在林先生門下的?!?/br> 老夫人愣了愣,腦海中突然閃現出那年她要大兒子迎娶裴家女時大兒子那極力的反對和拒絕。 這么多年了,她一直知道大兒子心里有個人,可是她為娘私心,對于她而言,沒有什么是比能讓陸承安保命更重要的事了。所以一線姻緣換來裴一白對陸承安的格外照顧,老夫人覺得沒有誰家的姑娘比裴家女更適合做陸家的世子夫人了。 年少懵懂,春心蕩漾。老夫人也是從姑娘家來的,她自然清楚陸承安心里的那些念頭,但高門大戶的姻緣,又豈是小輩說一句“我喜歡”就能隨隨便便定下的。 只是,她以為大兒子是面善心冷的,只要成了親,定了性,日子久了,便也能將那段青澀早發(fā)的感情忘的一干二凈了,誰知……這些年,他竟一直念念不忘。到死,都是死在那個女人的身邊的。 是不是就是印證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最令人難以割舍”? “如今也不用管她是什么身份,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將安哥兒的孩子生下來,我們侯府是能保她衣食無憂的?!边@些念頭在腦子里轉了一大圈,老夫人這會兒已經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誰知,陸承廷竟也微微的點了一下頭,“是,如今大哥也已經走了,若再迎個妾氏進門也不太像樣,更何況……林大人當時宮亂被伏,因為是九皇子的人。所以已經被就地陣法了。如今,靖安侯府已是經不得一星半點的折騰了,林姑娘這樣的身份,能盡量微塵如介,那對她,對侯府,對大哥的孩子都好。” 但陸承廷話雖這樣說,可始終覺得林婉清肚子里的孩子將來可能會是個不大不小的隱患。 畢竟,陸承安是頂著世子爺的身份走的,不管林婉清將來在侯府有沒有名分,她的孩子可是名正言順的長房之嗣。如果是個女兒。或許將來府上還太平些,如果是個兒子…… 陸承廷不禁看向了老夫人。 老太太正目光旁落,一臉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