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十七日那天一早,楊卉珍怕動亂當(dāng)下會和家人生死相別,便匆匆的離了侯府趕去了親眷家中。如今大勢已定,帝都安然,三娘子便不想讓孩子們的課業(yè)落下太多,正琢磨著是不是應(yīng)該擇日把楊卉珍再重新請回來開課。 子衿聞言點了點頭,眼底透著猶豫道,“那二爺他……” “二爺沒事,你放心,先下去吧。”三娘子說著就轉(zhuǎn)過了身,然后直接從桃花塢的偏門進(jìn)了主屋的凈房。 凈房內(nèi)水霧繚繞的,隱約間,三娘子便看到陸承廷正舒展著身姿愜意的躺在浴桶中,墨發(fā)盡垂,直落地面。 如此一眼,便讓三娘子的心頓時就軟了下來。 她就知道,什么胸口劇痛,什么身子不爽,那全都是陸承廷的借口,可為什么要把她從垂花門那里騙回來呢,三娘子卻很是納悶。 “夫人也一起洗洗?”陸承廷分明是閉著眼的??梢粡堊靺s準(zhǔn)確無誤的直接點了三娘子的名。 “你怎么知道是我?”三娘子很詫異,隨即便走了過去,洗干凈手以后便將陸承廷洗凈的長發(fā)悉數(shù)編了起來。 “誒……”陸承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后睜開了眼,透過氤氳的水霧之氣直勾勾的看著三娘子道,“中午的時候也不知是誰睡覺那么不老實,一個勁兒的往我懷里鉆,偏還穿的這么的少,幾天不在一起了,夫人這撩撥人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好了?!?/br> 這廝臉上透著哀怨,可張口卻是滿嘴的混賬話。惹得三娘子當(dāng)即就加重了指尖的力道,扯著陸承廷的長發(fā)就正色道,“二爺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竟還有心情和我說這些葷段子!” 陸承廷“嘶”了一聲,隨即便乖乖的又將頭往浴桶邊沿處靠了靠,這才沉了聲音道,“我自然知道是什么日子,所以把你叫回來,免得你還什么情況都沒了解,就先被人給拆骨剁碎咯?!?/br> “什么意思?”三娘子編辮子的手頓了頓。 “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來,你當(dāng)長房和四房今兒真的只是一門心思來奔喪的?”陸承廷淡淡的問了一句。 三娘子一愣。耳邊立刻回蕩起她剛進(jìn)門的時候裴湘月帶她逛園時說的話——“公爹在族中行三,承襲侯位,獨院住開,可是陸家一族四門是不曾分家的。” “我知道他們是一心二用,可既人家把場面做齊了,大嫂也在那兒客道相迎,我們二房哪里能這樣躲著不見人的?”三娘子想了想,便開了口。 這下,輪到陸承廷詫異了,“你知道?” 三娘子笑道,“我剛過門的時候大嫂就告訴過我,公爹是承襲侯位的,而大伯父和四伯父卻不曾走上仕途,陸家沒有分家,所以長房和四房肯定是仰仗著侯府而過的。不管是做營生也好,打理莊子也罷,如今這樣的年頭,家中若無人為官,銀子就很難賺到手,而一旦有人為官了,這當(dāng)中的官商之利就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楚了?!?/br> “感情我是白擔(dān)心你一場了?”陸承廷瞇起了眼,用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將三娘子看了遍,“奇怪,以前倒真沒發(fā)現(xiàn)夫人是這般聰明的?!?/br> 三娘子忍無可忍的徑直又扯了他的辮子道,“沒錯,我本就不笨,所以我知道二爺若想在這件事兒上做縮頭烏龜?shù)脑挘沂堑谝粋€不會點頭的?!?/br> “什么縮頭烏龜,那是以退為進(jìn)?!标懗型琢巳镒右谎?。 三娘子卻不管他的眼色,嚴(yán)肅道,“二爺,別的不說,咱們就單說大嫂和裴家。先帝爺去世的時候,折進(jìn)去了半個太醫(yī)院,如今皇上已名正言順的登基了,裴少醫(yī)肯定會被皇上委以重任的,按著皇上廉政親民的處事之道,應(yīng)該是能對上裴少醫(yī)的胃口的,他上位不過就是個時間近遠(yuǎn)罷了。大嫂是裴家嫡女,回頭和大哥這一和離,于情于理都是大嫂占了同情之利,你說裴家對咱們會善罷甘休么?” “你倒很清楚裴一白的性子嘛?!标懗型⑻袅颂裘肌?/br> 三娘子卻反駁道,“二爺不清楚嗎?二爺敢說皇上不想對裴少醫(yī)委以重任嗎?”這都什么時候,這廝竟還有時間在這兒和她耍貧嘴,“眼下正是關(guān)鍵的時候,二爺若是在這個時候能對大嫂投之援手的話,他日,大嫂或許還能幫著咱們侯府說一點話?!?/br> “我沒有不幫她。”見三娘子真和自己急起來了,陸承廷轉(zhuǎn)過身,伸出濕漉漉的手就輕輕的捏了捏她微鼓著的腮幫子。 “那二爺還有閑情逸致在這兒沐浴耍貧嘴?”三娘子別過了臉,一手就拍掉了陸承廷的雙指。 “幫人要有契機(jī),要講究法子,要有策略,不是像你這樣出去給她搭把手幫個腔迎個客就是幫了?!焙腿镒拥膿?dān)憂心急比起來,陸承廷明顯更有耐性。“長房他們?nèi)缃襁€不知道大嫂和大哥要和離,也不知道大哥連這世子的位置都不想要了,他們就是想趁火打劫看能不能最后用父親的顏面在侯府撈一票的,我暫時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讓他們?nèi)缭?,所以要說用什么法子自然也就言之過早了?!?/br> “啊?”三娘子不懂,“為何要讓他們?nèi)缭???/br>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标懗型⑤p輕的拍了拍三娘子的肩,“這一仗,是你的第一仗,只怕往后在你手上,長房和四房都是別想再撈到如之前那般輕松的甜頭了。但你若要立威,則一路下去都要用鐵腕的手段和法子了,可你若想以柔克剛,那這開頭,咱們……哦不,是你自己還要悠著點。” 三娘子聞言,一顆心幾乎快要蹦出了嗓子眼兒,原來,陸承廷在考慮他自己的同時,竟一并把她將來的位置也謀劃進(jìn)去了。 侯府的當(dāng)家主母嗎?天知道她是真的想都沒有想過的! ☆、第117章 半生笛?以退為進(jìn)(上) 既然人都已經(jīng)被喊回來了,在幫陸承廷編好了辮子備好了干凈的衣裳以后三娘子就出了凈房繞回了主屋。 外頭,單mama正一臉焦急的候著,見了三娘子竟從主屋里走了出來,單mama一愣,半晌才迎了上去。 “二爺沒事?!比镒佑行┛扌Σ坏谩P睦锖莺莸牧R了陸承廷一句“不懂事兒”,可在下人面前到底還是給他留了一份薄面,“許是這兩日休息的不太好,一會兒晚上給二爺頓一鍋雞湯補(bǔ)補(bǔ),最近有得他忙活了?!?/br> “好,好!”單mama放心的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子衿便端著熱茶走了進(jìn)來,“夫人,您讓我提醒您給楊先生寫信。” “哦對了!”三娘子暗惱自己這腦子最近也是不夠用,聞言便直接落了座。 炕桌上有現(xiàn)成的筆墨,是中午的時候陸承廷辦事留下的,三娘子提筆就給楊卉珍寫了一封信,然后交給了子衿道?!白層喙苁旅鲀褐凹某鋈??!?/br> 子衿依言拿著信福了身,正想退出去,卻見陸承廷已是一身清爽的從凈房里走了出來。 “給誰寄信?”看到丫鬟手中拿著火漆信箋。陸承廷便好奇的問了一句。 見他說著就要坐下來,三娘子連忙挪開了身讓出了位,“給楊先生?!彼f著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的春景,不禁忽然感春悲秋道,“也不知道,這亂糟糟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徹底的過去?!?/br> “怕還要有一陣兒呢?!备杏X到窗外吹進(jìn)的風(fēng)有些微涼,陸承廷拉過了擱在一旁的披肩就打在了三娘子的肩頭,“八皇子有個兒子你知道嗎?” 三娘子收回了目光,看著陸承廷搖了搖頭,“在宮里嗎?” “不在?!标懗型⒙唤?jīng)心的轉(zhuǎn)著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這孩子是側(cè)室所生,今年也才四歲不到吧。所以當(dāng)時大家都沒注意。但這次生擒八皇子以后,我找遍了營帳,卻沒找到這個孩子的蹤跡。連那個側(cè)室也不在?!?/br> “八皇子是來攻城掠位的,怎么可能把側(cè)室和兒子也一起帶在身邊?!比镒佑X得陸承廷的邏輯也有些奇怪。 “是啊。”陸承廷也跟著點了點頭,“不過讓人心里沒底的是,那個側(cè)室,是個江湖人?!?/br> “江湖?”三娘子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皇上擔(dān)心什么?八皇子都已經(jīng)被抓了?;噬虾ε滤挠帱h?一個四歲的孩子,即便娘親是江湖中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來的吧。” “九重教你聽過嗎?”陸承廷問。 “是那個號稱擅用催心之術(shù)蠱惑人心的藏教?”三娘子這下吃驚了。 九重教緣起南藏邊境,那個地方與不丹、錫金相鄰,異族通婚普遍,這九重教,據(jù)說就是從外域傳進(jìn)大周的,細(xì)細(xì)算來,此教在大周生根萌發(fā)也有好幾十年了。 大周廣納。雖百姓大多還是信奉佛教,但也有小眾的異教齊存與世,算是百花齊放了。 只是,仁順帝剛登基那年,帝都發(fā)生過一起震驚朝野的蠱心之案。 當(dāng)時的帝師鄔叢靖是兩朝輔臣,仁順帝年幼繼位。龍袍加身的時候才十二歲,對年近不惑的鄔帝師是極為敬佩遵從的。 那天,君臣二人正在養(yǎng)心殿深研疆域圖??珊鋈唬w大人就如同魔怔了一般,抄起了桌上的玉石紙鎮(zhèn)就往年少的仁順帝頭上砸了過去。 彼時已是深夜,偌大的養(yǎng)心殿里只有一直服侍著皇帝的太監(jiān)總管馮旺在一旁伺候著,鄔帝師就在皇帝身旁,當(dāng)遠(yuǎn)在下殿的馮旺聽到聲音沖上去攔的時候。皇上的額頭已經(jīng)被鄔帝師砸破了口子,鮮血涓涓的直往外冒。 年少的皇帝也是懵了,他怎么都沒有想到這前一刻還是溫厚仁和的帝師不過眨眼的工夫竟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好在鄔叢靖是文官出身。從來沒有練過什么身手,當(dāng)時他下手雖用力,但卻全是愣頭愣腦的傻用勁,皇帝雖破了額頭可人還是清醒的,一個猛竄就擺脫了帝師的掙扎,緊接著。侍衛(wèi)聞訊而至,將鄔帝師就地陣法了。 當(dāng)天夜里仁順帝就開始徹查此事,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兩個時辰以后,被關(guān)押在天牢里的鄔叢靖竟完全想不起之前發(fā)生的事兒了。 皇上不甘心,他雖然親身感受了鄔叢靖對自己的施暴,可是一想到鄔叢靖從三歲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邊,這份亦師亦友一君一臣的情分年幼的皇帝是真真切切的感受過的,他也不信鄔叢靖會對自己生出了殺念。 所以。仁順帝私下召集賢能異士,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江湖門道能解開鄔帝師突然魔怔的原因。 這順藤摸瓜的一查,就查到了九重教。 據(jù)悉。當(dāng)時鄔帝師是被九重教的人給施了催心咒,這種魔咒可使人短時間內(nèi)心智喪失,完全聽從施咒人的指揮,有點像中了蠱毒,但蠱毒有原蠱,可這催心咒卻只要有被下咒人的掌心血就能施法。 而掌心血易得。那也就是說只要有一個會施咒的人,想要cao控誰,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當(dāng)年帝師案牽連出來的人有數(shù)以上百,皇帝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看清,原來宮里信奉這個九重教的人不在少數(shù)?!标懗型⒌溃爸皇堑搅俗詈?,這施咒人都沒有浮出水面,反倒是鄔帝師自己。自認(rèn)罪孽深重,上吊自縊了?!?/br> “所以皇上是怕舊事重演么?”聽陸承廷這樣一說,三娘子也感覺到了此事的嚴(yán)重性。 若是只忌催心之法,那被施法的人到底是孩子還是成人其實已經(jīng)沒多大關(guān)系了,皇上應(yīng)該是怕有人會用八皇子的遺孤為謀,鞏固殘軍余黨的野心和勢力。 “雖說此番是皇上大獲全勝,可其實大皇子和八皇子已是暗中籌謀多年了,他們的部下也都不是擺設(shè),而且毓妃橫霸后宮數(shù)載,手上也有不少人脈,皇上雖是順位大統(tǒng),可這位置坐的卻也是損兵折將的?!?/br> “所以關(guān)東那里暫時沒有兵力去圍剿了?”三娘子一陣見血。 陸承廷眼中頓時露出了一絲溺寵般的笑意,“倒越來越覺得和你說話不費心了?!?/br> “二爺這是夸我么?”雖陸承廷沒有正面回答,可是三娘子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其實這些也都是天家、是皇上要cao心費神的事兒,畢竟那位置是他坐可不是我坐,而且這會兒咱們侯府自己還是亂糟糟的一鍋粥呢?!标懗型⒁庥兴?。 “聽二爺這口氣是不想沖鋒陷陣了?”三娘子佯裝格外吃驚的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陸承廷擺了擺手,“這種事還是夫人先上吧,畢竟夫人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回頭真要扮豬吃老虎了,那人家也只有自認(rèn)倒霉的份兒?!?/br> ☆、第118章 半生笛?以退為進(jìn)(下) 這天,陸承廷沒喝上雞湯,就被皇上御召進(jìn)了宮。 他走以后沒多久,睦元居的丫鬟來傳話,說裴湘月請三娘子去霽月齋議事。 去的路上三娘子也納悶?zāi)?,分明是裴湘月差了丫鬟來傳話,可為何讓她去的卻是老夫人的霽月齋呢? 結(jié)果踏進(jìn)了霽月齋的正屋,三娘子才發(fā)現(xiàn),這儼然就是一場鴻門宴。哦不,若是鴻門宴至少還有一桌子熱菜湯飯什么的,可眼下這兒卻什么都沒有,直到她挨著墻根坐下了身,也不見丫鬟遞上一杯熱茶什么的,真正清冷。 “人到齊了,世子爺可以說了?!币娙镒尤胧衣淞俗?,站在陸承安身邊的裴湘月沖她一頷首,然后朗聲開了口。 三娘子佯裝怯生生的用余光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老夫人閉著眼,臉色難看的坐在了東首,一旁是坐在圓輪椅上同樣面色蒼白的陸承安。他的身邊站著一臉無謂的裴湘月。 老夫人的左手邊,長房大老爺夫婦并肩而坐,兩人臉上全是探究好奇的目光,而老夫人的右手邊坐著的是四老爺夫婦,四老夫人正在咳嗽,而四老爺則目不斜視的盯著陸承安,一臉的若有所思。 這般陣仗,莫非…… 三娘子看向了裴湘月,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裴湘月也正在看著她,目光晦澀,似笑非笑,陰晴不定的。 可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著陸承廷出門的時候和自己說的那句“隨心所欲的演”,三娘子就暗自深吸了一口氣,然后一眨眼,臉上就換了一副懵懂無知的神情,杏目爍爍的看向了陸承安。 “今日借著幾位長輩都在,我也不怕家丑外揚(yáng)。父親已故,按說我應(yīng)順位承襲父親爵位。但是我的身子大家也都知道,從來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之事,能吊著這口氣活到現(xiàn)在,本也是老天爺?shù)暮駩哿恕!?/br> “大侄子,你是吉人自有天相,三叔尸骨未寒,你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見陸承安說幾句話就咳的厲害,佟氏便以伯母之姿寬慰了他幾句。 陸承安沖著佟氏笑了笑,卻無視了她的話,徑直喘了口氣以后繼續(xù)道,“如今朝中大局初定,而改朝換代從來都是博位的好時機(jī)。只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空占了一個世子之位,若將來再繼續(xù)空占著靖安侯之位,只怕他日我閉眼入土之后,也是無臉去見陸家的列祖列宗了?!?/br> 陸承安這幾句話,已漸漸的能讓人聽出一些怪異的味道來了。 “世子爺?shù)降紫胝f什么?”擺明不會是什么好消息,可偏偏陸承安卻絮絮叨叨的鋪了這么多的前綴,大老爺越聽越不安,當(dāng)下就催了他一句。 “今日,我想讓兩位伯伯做個見證,我陸承安……以世子之權(quán)命二弟承襲靖安侯一位。” 陸承安話音剛落,屋里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了sao動聲,最先開口的就是一直凝著目光忍而不發(fā)的四老爺。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四老爺面無表情的問道。 “誰的意思都是一樣的?!标懗邪泊鸬膹娜荨?/br> “這怎么能一樣呢?”四老爺老謀深算的笑道,“大侄子,恕四伯父直言,如今你不過也就是個世子,既為世子,那就沒資格決定了什么人能來坐三哥空出來的這個位置。今日若你說你來承襲爵位,我和你大伯是服氣的,可你若說要讓廷哥兒來承襲,我和你大伯是不同意的?!?/br> 三娘子注意到,四老爺話音剛落,一直閉著眼的老夫人便輕輕的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