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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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循縱然心思不在這上頭,此刻聞聽此言也禁不住驚訝。 國朝在封爵上頭十分嚴苛??v然平素總說武將容易封爵,但那也不過是相對于文官而言的。繼太祖當年大封功臣之后,皇帝便絕少再給賜爵位,如今京中那些有爵位在身的勛貴幾乎全是開國功臣的后裔。后面依靠軍功得到爵位的,少之又少。 也正因爵位太難得,范循才一直心中不平,想要謀求出路。畢竟身為國公府最出色的子弟,就因為親爹不是嫡長子而不能繼承爵位,這實在是令人不甘。 功臣鐵券更是不得了,那是可以免罪的,即民間所謂“免死牌”。當年那些開國元勛也不是每家都有鐵券的。 皇帝這份賞賜,不可謂不厚。 范循的驚詫是裴弈意料之中的。他瞧著他那神色,笑著稱揚了他的功績,又勸慰他,讓他安心領(lǐng)受,末了提醒他一月之后去吏部那里銷假,然后往大理寺領(lǐng)差,不要走岔了衙門。 范循瞧得出皇帝是真的賞識他,這都開始打趣他了。他謝恩之后正預備告退,就聽裴弈說起了裴琰的事,詢問他覺得如何處置裴琰才妥當。 范循斟酌一番,答說他認為裴琰雖犯下大逆之罪,但情有可原,不應(yīng)當被處死。 裴弈見范循言語審慎,知他顧及著裴琰的身份不敢多言,嘆了一息,擺手道:“你退下吧?!?/br> 范循眸光微動?;实壑挥袃蓚€兒子,必定不會殺裴琰的,但不處置裴琰的話,其他藩王見謀反都能平安無事,有樣學樣,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這是裴弈頭疼的主要緣由。 范循升官加爵的事不脛而走,一時滿京皆驚,上至勛貴下至百姓都感喟不已,茶余飯后都在議論著。 范慶歡喜得了不得,這回真是太長臉了,他孫兒當初的推斷全都應(yīng)了!并且,他孫兒可是國朝立國以來最年輕的爵爺。蘇氏也笑得合不攏嘴,因著她兒子在婚事上的不著調(diào),她上火很久了,如今她兒子可算是辦了一樁正經(jīng)事。 相對于外人的驚羨與家人的歡喜,范循倒是顯得十分平靜。他推掉了祖父要為他大肆鋪擺的慶功宴,與祖父說他要離開一陣子。 范慶不明白孫兒在想什么,再三追問緣由。范循只是笑說前陣子忙得厲害,太疲倦了,想要歇一歇,四處散散心。 范慶嘆道:“那成。只你總要定個期限吧,你打算何時回來?” 范循淡笑道:“圣上準了孫兒一個月的假,孫兒一月之內(nèi)就會回的?!?/br> 三日后。經(jīng)過反復思量反復商議,裴弈終于對裴琰等人做出了最后裁定。 裴璣見父親神色疲憊,低聲道:“父皇還是要想開些才是?!?/br> 裴弈頹唐道:“我最怕的就是兄弟鬩墻、同室cao戈這種事,是以一直敲打琰哥兒,沒想到他還是辦了糊涂事?!?/br> 裴璣微微垂眸。 其實很多事情都是老爺子有意促成的,他一直都覺得,老爺子在下一盤棋,而棋子們都心甘情愿地朝著他所指的方向去走每一步,每一步都正中他下懷。 郭氏聽說了皇帝最終的決定后,雙腿一軟,跌倒在地。她坐在地上呆愣半晌,又忙忙爬起來,火急火燎地乘轎趕到了坤寧宮。 姚氏正跟楚明昭一起逗著小孫兒,聞聽郭氏求見,面上的笑立時就收了起來。她略一思量,命人將郭氏帶進來。 郭氏一入殿便端端正正地朝著姚氏跪下來,含淚叩頭道:“求娘娘去為琰哥兒說說情吧!他才多大年紀啊,怎么能被關(guān)一輩子?。 ?/br> 皇帝已經(jīng)頒下旨意,將魯王廢為庶人,終生幽禁。郭氏明白爵位是不可能恢復了,要緊的是爭取自由身。 姚氏聽見郭氏的話便忍不住笑了一聲:“說說情?當初你把我與阿璣逼到絕路上的時候,不是很得意么?當年阿璣被責罰時,你怎么不去為他說說情?阿璣那會兒可才三兩歲?!?/br> 郭氏是個好面子的,如今被姚氏當眾這樣譏諷,心里雖惱但也不敢吭聲。她眼下倒是有些后悔當年把事情做得太絕了,但她怎么能想到姚氏母子后來還能翻身呢。 郭氏想想兒子,最后把心頭千般恨萬般惱都吞進肚子里,跪地痛哭著求道:“萬望娘娘大人大量,不計前嫌……從前都是妾身的錯,娘娘要打要罰都成,只求娘娘千萬去陛下跟前幫琰哥兒說說話,勸陛下收回成命!” 姚氏冷笑道:“恭妃的臉皮得多厚才能說出這等話來。莫要做這些無用功了,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br> 郭氏猶不甘心,膝行著要撲到姚氏跟前繼續(xù)哭求,惹得姚氏不耐煩,命人將她硬生生架出去打了二十個板子,才算是消停。 楚明昭坐在一旁從頭看到尾,不動聲色地望了姚氏一眼。她這婆婆真是半分樣子都不肯做,簡單粗暴地就把人轟走了。 她垂眸看向懷里的兒子。等她將來登臨后位,應(yīng)當不會遇到這種糟心事,裴璣一早就答應(yīng)她不會再要別人的。 楚明昭其實很愿意相信他,她覺得全身心地信任一個人,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日晡時分,裴璣與裴弈議完事,回到清寧宮時見楚明昭抱著兒子等他用膳,不禁微微一笑,心里暖融融的。 他與母子兩個說笑一回,用膳時便說起了范循的事。 “你表哥如今可是出盡了風頭,眼下京城上下沒有不知道他的,我看要不了多少時日,他就能名滿天下了?!?/br> 楚明昭喂了兒子一口rou糜粥,道:“他見今既是功成名就,想來也要專心仕途了,你也不必再擔心他打我主意。我之前就說了,他應(yīng)當是早就放棄了,這回主動請纓前往山東,不過是為了升官加爵。” “我可不這么想,”裴璣起身給兒子擦了擦嘴角的rou湯,“我總覺得他是賊心不死?!?/br> 楚明昭哭笑不得:“你就是想得太多,他放著大好前程不去掙,來搶我作甚?” 裴璣哼了一聲,沒有作答。雖然一直風平浪靜,雖然范循如今圣寵正隆,于情于理都不會再有什么異動,但他總還是有些不安。 用膳訖,裴璣詢問楚明昭要不要去見楚明玥最后一面。楚明昭思量再三,最終點了點頭。 無論是從前的小明昭還是后來的楚明昭,都跟楚明玥相處得十分不愉快。后來楚明玥當上公主后,對楚明昭與其余姐妹倒是和善了一些。楚明昭當時不明所以,如今算是明白了,楚明玥當時一定是認為楚家其余的姑娘都沒有好下場,與她相差太遠,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這才施恩一般地對其余姐妹好一些。 畢竟若是順著楚明玥要當皇后這個思路走下來,篡位的楚圭是要倒臺的,楚家是要變成罪臣之家的,楚家其他姐妹又沒有她楚明玥那樣的好命,自然不是掉腦袋就是當官妓。 楚明昭心里感喟,怪不得楚明玥一直用那種從云端俯視泥淖的眼神看她們,原來是因為這個。她還一直認為楚明玥腦子天生有坑才盲目自大。 楚明玥在公堂上的那一番反應(yīng)讓楚明昭以為她已經(jīng)被氣瘋了,但如今見到她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 “四jiejie,”楚明昭站在牢門外,神色冷淡地望向楚明玥,“你當年是知道表哥要殺我的對么?他第一次對我下手時,你還有意讓兩個堂姐甩開我,方便他動手,是么?” 楚明玥原本正一臉死灰地躺在地上,聞言慢慢睜開眼,披著散亂的長發(fā)坐起來,森然冷笑道:“沒錯,你說的都對,但那又如何?說起來,你這賤人的命也是大,殺你兩次你都不死!” 裴璣見她到現(xiàn)在嘴里都不干不凈的,面色一凜。 楚明昭想想小明昭的死,神色冷如寒霜:“我究竟與你有何仇怨?引得你這般對我?” 楚明玥嘴角一咧,笑得十分瘆人,仿佛嘴邊裂開了一道口子:“我看不慣你,不可以?你仗著爹疼娘愛,鎮(zhèn)日無法無天,你不知道當我后來瞧見你纏著范循但范循只一心一意繞著我轉(zhuǎn)時,我心里有多痛快!” 楚明昭暗道,看來楚明玥是看大房過得融洽,心里不平衡。楚圭那樣的父親,有比沒有還可怕。不過小明昭那脾性也是招恨。 “后來你容貌越來越盛,我就總是想,你長得越美,將來就越倒霉,”楚明玥譏誚一笑,“等到你淪落為妓時,不知道會有多少男人來作踐你!” 裴璣忽然冷著臉命獄吏將牢房的門打開。楚明昭攔住他,說讓她把話問完。 “你既然知道他要殺我,那么一定知道他殺我背后的緣由了?”楚明昭繼續(xù)道。 “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我不會告訴你的,”楚明玥詭譎一笑,“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問他?!?/br> 裴璣突然問道:“你告訴范循你會當皇后了么?否則他明明心儀明昭,當初卻為何等你五年?” “我怎么會把這種事告訴他,”楚明玥揚了揚下巴,“他那會兒待我好得很,我能瞧出他是真的喜歡我,后來大約是被楚明昭那張狐媚臉給迷惑了,這才轉(zhuǎn)了靶子。” 裴璣但笑不語。楚明玥這番話若是被范循聽去了,不知道會不會想掐死她。 裴璣轉(zhuǎn)頭問楚明昭是否還有什么要問的,見楚明昭搖搖頭,便命獄吏去預備針線,把楚明玥的嘴縫上。 楚明玥神色陰鷙,突然揚聲大笑道:“隨你!我縱是死,也會化作厲鬼日日纏著你們!” 裴璣笑道:“你父親死前也說要化作厲鬼纏著我,你也這般說,那看來你們父女屆時可以碰頭了。”頓了頓,又道,“忘記告訴你了,父親已經(jīng)判了你和蔣氏死罪,依舊是凌遲三日,畢竟當初漏掉的是要補上的?!?/br> 楚明玥突然撲上來抓住牢門,死死盯著裴璣:“小叔當初是不是就知道什么?不然為什么頭回見我時就用那般眼神看著我?” 裴璣并不理會她,拉著楚明昭就走。 楚明玥對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盯視片晌,才想起裴璣說的話。 凌遲三日。 楚明玥的身子慢慢滑落下來,神情木然。那一卦,害了她,也害了她母親。若是她們沒有鬼迷心竅,如今怕也不會身陷囹圄,更不會自己來送死。 她方才在裴璣與楚明昭面前還硬撐著,但目下卻止不住地惶恐起來,身上一陣陣起寒粟子。她無法接受她和母親即將要被千刀萬剮的事實,何況她們還要被成千上萬的人圍觀。 她非但做不了皇后,還要屈辱而凄慘地死去。 雖說她一直都不認為自己當年有錯,但還是忍不住想,這是報應(yīng)么? 楚明玥正縮在牢門邊發(fā)呆,就聽又一陣腳步聲靠近。她猛地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兩個獄吏拿著針線折回來了。 楚明玥驚恐地看著他們手里的粗針粗線,下意識地捂住嘴,不斷往后退。 她忽然后悔了,后悔方才圖一時之快,出言詈罵。 兩個獄吏見她死命掙扎不肯配合,一人按住她一人動針。 太子爺交代的事,他們自然得圓滿完成才是。 楚明玥撕心裂肺地大喊道:“裴璣,我死也不會放過你!”后頭的聲音,就發(fā)不出來了。 楚明昭雖已走出去老遠,但還是聽到了楚明玥的嘶喊,忍不住轉(zhuǎn)頭對裴璣道:“我覺得想要纏著你的鬼魂好像越來越多了?!?/br> 裴璣挑眉道:“不要緊,我可以讓老爺子幫我驅(qū)鬼?!?/br> 裴璣本想順道去看看裴琰,但最終還是作罷了。父親要安排人手將裴琰押送回山東,他屆時去送他便是了。 翌日早朝散后,裴璣照常往文華殿聽課。楚明昭剛與裴璣話別,就見內(nèi)侍捧來了一封帖子給她。 她拆開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是范循的名帖。 楚明昭嘴角一扯。 范循在上頭說,皇帝準了他一個月的假,他要出門遠行。走之前,他想請她出宮一敘。他說他從山東回來時給她帶回來一些土產(chǎn),權(quán)當給她補上生辰禮。 楚明昭深吸一口氣。范循這是要跟她做個了斷? 她思忖片刻,最終還是命內(nèi)侍將帖子還給范循。 她覺得她還是不見他為好。 等在東華門外的范循見內(nèi)侍又將帖子原樣還回來了,面上沒有半分訝異之色。 他與內(nèi)侍寒暄幾句,神色如常地將帖子收回袖中,回身往外走。 他一面走一面斂神思量事情,正要轉(zhuǎn)彎,就聽身后傳來一陣爭執(zhí)聲。他回頭看時,發(fā)現(xiàn)是裴德父子兩個在爭吵。 “父王何必逼迫兒子,”裴湛怒氣沖沖道,“婚姻乃終身大事,兒子不想草率將就!” 裴德橫眉立目:“什么叫草率將就?我還能害你不成?!” 裴湛沉著臉不說話。 他的婚事如今儼然是他父親的一塊心病,他父親一心想在京城將親事給他定下來。他從去年拖到了今年,他父親終于不耐煩了,逼著他與那羅家姑娘成婚。他皇伯父今日也再次提起此事,于是他父親轉(zhuǎn)而又來催逼他。 裴湛與父親爭持不下,氣得面色通紅:“總之,兒子不答應(yīng),父親莫要再提!”話未落音,扭頭就走。 “你!”裴德氣得指著裴湛的背影,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也不管裴湛,一甩袖上了馬車,一徑走了。 范循見裴湛往他這邊來了,自家放慢了步子等他。 “伊世子,”范循等裴湛走近,躬身一禮,“今日真是巧了?!?/br> 裴湛腳下一頓,抬頭見是范循,當即蹙眉道:“你怎會在此?” 因著范循之前在廣寧擄過楚明昭,他對范循頗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