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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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圭揮退了宮人內(nèi)侍,最后命蔣氏也退下。 楚圭并未在上首落座,只是立在楚明昭面前,盯著她道:“三叔今日來與昭姐兒說些敞亮話兒。大房與三房歷來不和,三叔知道大房對三房頗有恚怨,玥姐兒與嵐姐兒兩個也跟昭姐兒齟齬不斷。但誠如你嬸嬸所言,說到底咱們都是一家人。”楚圭頓了頓,往前踱了一步,“我與大哥雖有些過結(jié),但我坦言,我對大房從無加害之心?!?/br> “然而外人就不同了,”楚圭目光忽地一銳,“那些藩王雖則俯首稱臣,但哪個心里是服氣的?不過是手里沒兵,不敢冒險而已??上逋醺C王手里有兵,我不信他們一點也不想反!” 楚明昭抬頭看向楚圭。 “昭姐兒知道一旦三叔倒了會怎樣么?”楚圭一字一頓道,“我們都得死!”他的神情漸趨激動,手臂往下一砍,雙目噴火,“謀朝篡位是覆宗滅祀的大罪,到時候楚家的人一個都跑不了!包括大房二房的人!那些藩王長期受制,一朝翻身,必滅楚家十族泄憤!” “你可不要以為你現(xiàn)在籠絡住了襄世子就能高枕無憂地倒戈了,男人最慣喜新厭舊,他將來廢了你另立正妃于他而言容易得很,”楚圭慢慢走到她身側(cè),斜睨她一眼,“你知道他為什么對你好么?不光因為你的容貌,還因為他要利用你,讓你倒向他那邊,為他做事。” 楚明昭垂眸,心道楚圭這番攻心的話直戳肯綮,真是厲害。 “所以昭姐兒萬不可犯傻,不要幫著外人害自家人,”楚圭緊緊盯視著楚明昭,“告訴我,襄世子真的愿意內(nèi)遷封地么?”他有些琢磨不透裴璣那日在左順門偏殿所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 楚明昭微微垂首,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之前的確對我說襄王對他有此授意。” 楚圭慢慢蹙起眉頭。到底是襄王真的想求安還是裴璣另有打算?再或者……問題出在楚明昭身上? 楚圭沉聲問道:“襄世子近來沒去見過什么人么?” “應當是沒有。他出門也是與世家子弟酬酢,連肅王那里都很少去了?!背髡牙^續(xù)裝傻。 楚圭又問了她些旁的,思量半晌,陰沉著臉道:“昭姐兒記得三叔今日所言。另外,你要盡量博得他的信任,這樣才好辦事,明白么?” 楚明昭點頭道:“侄女知曉?!?/br> “內(nèi)遷封地的事,你從旁吹吹枕邊風,就說廣寧衛(wèi)苦寒又位處邊地,總待在那里不是長久之計,不如遷去中原。記住,”楚圭逼視著她,一字一字道,“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楚明昭乖順應是。 楚圭又另外囑咐了她一些散碎事項,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楚明昭從坤寧宮出來時,深吸了一口氣。 她從前做夢呃不會想到她這種吃貨有一日會去當間諜,還是雙面間諜。楚圭的話聽起來十分有說服力,但不過是在避重就輕。楚圭何嘗不是在利用她呢?并且她早就分析好了局勢,楚圭的勝算根本不大。 不過最關(guān)鍵的是,她分得清誰是真的對她好。 楚圭那話,聽聽就好。 楚明昭出殿后,楚圭兀自坐著覃思。 他今日之舉,是范循提醒的結(jié)果。端陽節(jié)那日,范循進宮求見,與他說了他的擔憂。 范循說楚明昭畢竟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難保不被裴璣迷惑,若是犯傻倒戈了,那也是麻煩事一樁。 范循的話提醒了他。他原本認為楚明昭這頭不是問題,畢竟該說的也都跟她說了,她為著大房那一家子也該為他做事,但他忽略了男女之情的影響。 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最容易被誘哄,所以他要離間。 只是不知他今日說的那些,她聽進去了沒。 楚明昭的鳳轎途徑御花園時,柳韻正跟楚明淑坐在涼亭內(nèi)喝茶。 楚明昭落轎下來見了禮,正要折返重新上轎,就聽柳韻一聲冷笑:“世子妃看著倒是春風滿面的,近來心氣兒順得很吧?”嬌姐兒被害成那樣,楚明昭背地里不定怎么偷著樂。 柳韻方才一瞧見楚明昭就冷了臉,楚明昭給她行禮時她也是半晌不動。 楚明昭對上柳韻投來的目光,只覺她那眼神滿含刻毒,似乎想即刻撲上來撕了她。 楚明昭暗笑,柳韻從前似乎還沒這么憎惡她,眼下如此,大概是因為認為那日是她害的宋嬌。 “托太子妃的福,”楚明昭笑容熠熠,“我近來的確尚算順遂?!鳖D了頓,又道,“太子妃若無他事,我先告辭了?!毖粤T,略略一禮,轉(zhuǎn)身走了, 柳韻看著楚明昭的鳳轎離開,咬牙道:“瞧把她得意的!” 楚明淑踟躕著道:“臨邑王上壽那日也在場,我覺得應當不是六meimei干的。再者說,嬌姐兒也是有些任性了,若當時肯聽人勸,落后也不至于……” “不是楚明昭干的難道是玥姐兒干的?楚明昭心胸狹隘,總跟嬌姐兒對著干,嬌姐兒不過是個孩子,她從來不知忍讓。” 柳韻當時聞訊后便趕去了江陰侯府看望宋嬌。但宋嬌誰也不見,只是悶在自己屋里哭。柳韻心疼之余便徹底恨上了楚明昭。 柳韻攥了攥拳頭,沉著臉看向楚明淑:“我之前說的那件事,姐兒想好了沒有?” 楚明淑低頭道:“嫂子,這事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了,那可……”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你不必親自做,過會兒我將東西交于你,你明日差個得用的穩(wěn)妥丫頭去經(jīng)手就成,管情神鬼不覺。將來若真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會有人想到這上頭?!?/br> “可這……”楚明淑苦笑道,“要不嫂子交給旁人吧,我實在膽小。” “姐兒就當幫嫂子一個忙,”柳韻說話間神色便冷了下來,“我聽聞安美人那頭日子不好過,這大熱天兒的連冰塊都用不上,想來也是難熬。姐兒平素不在宮里,也顧不著,我倒可以幫襯幫襯。” 安美人是楚明淑的生母。 安氏原先在侯府時便不受寵,又為人簡默老實,不會巴結(jié)蔣氏,出身也低,手頭拮據(jù),日子過得捉襟見肘,連府上的下人也不拿她當回事。落后楚圭篡位,安氏也只是被封了個美人,楚圭將她扔進景陽宮后便再也想不起她——景陽宮是冷宮,楚明嵐出嫁前也住在景陽宮。 楚明淑出嫁前還能貼補貼補安氏,嫁人后卻是有心無力。 而柳韻眼下這是拿安氏來威逼利誘了。 楚明淑心中權(quán)衡一番,緩緩點頭,低聲道:“好,嫂子把東西給我吧?!?/br> 柳韻嘴角扯出一抹陰毒的笑。 楚明嵐辦事不穩(wěn)妥,楚明玥不好支使,楚明淑是最合適的人。 這回端看楚明昭的命有多硬了。 捻指間便到了十六。 楚明昭之前就將差事盡數(shù)料派清楚了,因而到了正生日這天便輕松不少,基本只需坐著聽管事媳婦們回事。 顧氏等人到時,便一徑被丫頭請入了后院。 何秀跟在何嫣身邊,沿路看著這府上的曲水方池、松墻竹徑,只覺清幽異常。從照壁轉(zhuǎn)過來時,她抬頭一看,但見廳堂軒峻,院字深沉。挑簾入內(nèi)后,又見五間大敞廳上簾櫳高卷,錦屏羅列。廳內(nèi)擺著十張吃一看二眼觀三的燕菜大席面,桌上擺高頂方糖,定勝簇盤,又有上插八仙的壽桃壽糕,煞是齊整好看。 何秀跟隨眾人走到近前時,細細一數(shù),發(fā)現(xiàn)一桌大小碟子竟有五十之多,除卻葷素大菜外,又有各色蒸酥點心、時令茶果、細巧油酥之類,擺得錯落有致。瞥眼間又瞧見壽糕上插著的八仙。八仙以染色飴蜜為之,所制極巧,須眉畢見,衣褶生動,惟妙惟肖。 再看往來仆婦丫頭,也俱是井然有序,恭敬有禮。 何秀低頭捏著袖口,默默看著自己的鞋尖。 楚明昭不愧是侯夫人一手教養(yǎng)出來的世家貴女,治酒擺宴的確有一套。 眾人見狀,亦是低聲笑著交口稱贊。 楚明昭過來時,兩廂敘禮訖,顧氏便拉著她的手笑道:“姐兒這回置辦得不錯。” 楚明昭抿唇笑道:“該說是娘教得好才是。” 顧氏打趣道:“這會兒不嫌我大清早薅你起來教你管家了吧?” 楚明昭笑盈盈道:“不嫌不嫌,現(xiàn)在沒人薅我起床我還怪不習慣的?!?/br> 秦嫻等人在旁笑道:“看看,得了便宜還賣乖?!?/br> 眾人笑了一回,丫頭便來報說大公主跟郡王妃到了。 楚明玥并非與楚明淑一道來的,只是到門口時恰巧遇見而已。楚明淑今日的話似乎格外少,方才往后院來的路上,都是楚明玥說一句楚明淑應一聲。楚明玥漸覺無趣,便索性也不再言語。 兩人到后,楚明昭見楚明玥一臉不耐,不禁暗笑,若非要面子上過得去,誰樂意讓她來。 楚明玥剛落座,楚明嵐便也到了。自打楚明嵐那回指證了楚明玥,楚明玥便心中記恨,如今見了面,連招呼也懶得打。 楚明嵐看見楚明玥那張冷臉,倒也不怎么在意。反正如今巴結(jié)楚明玥也沒什么用,她更想知道怎么抓住范循的心。 她覺得那日請教魏文倫并沒什么實質(zhì)的收獲,到后來魏文倫都將不耐煩寫到了臉上,她自覺討了個沒趣,悻悻之下便沒繼續(xù)問。但她自家回去琢磨了幾日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楚明嵐看向楚明昭,心道難道真的要學她? 楚明昭看到楚明嵐投來的怪異目光,不禁想,楚明嵐又在盤算什么? 不過看見楚明嵐,她倒是不禁想起了范循。 范循已經(jīng)隨軍南下了。他之前說要翻墻來找她,楚明昭一直都有些忐忑,唯恐他趁著裴璣出門跑來惹亂子。不過他好歹沒來,楚明昭很是松了口氣。他不來犯病真是再好不過,如今出征了更好,想來她能高枕無憂好一陣子了。 開席后,楚明玥見楚明淑似乎胃口缺缺,當下笑道:“三jiejie是不是覺著這些羹菜點心入不了口?” 楚明淑搖頭,淡笑道:“沒有,六meimei這席面置辦得甚好,是我自己今日胃口不好而已?!?/br> 楚明玥見她將她挑刺的話撥了回去,心道果然是老好人,轉(zhuǎn)頭與蘇氏等人說話,不再理會楚明淑。 楚明淑又低頭吃了幾口,便推說肚子不舒服要去東凈,帶著自己的丫頭珊瑚出去了。 何秀低頭有一口沒一口地用飯,一頭吃一頭想著心事。 她如今已經(jīng)沒什么理由繼續(xù)留在侯府了,這回不論她愿不愿意嫁,楚家都已然對她仁至義盡,她再住在人家府上實在說不過去。離開侯府倒也沒什么打緊的,關(guān)鍵還在親事上。 若是從前,她會歡歡喜喜地應下侯夫人給她尋的那門親事,但是現(xiàn)在她的心境卻有些不同。 她近來心里都是一團亂麻,連她自己都難以理分明。她明知道自己的某些心思是癡心妄想,但始終也無法壓下那些紛擾的念頭。 何秀停下筷子,出神間目光蕩開,入目皆是錦繡桌幃,妝花椅袱。卷起的簾子是蝦須織抹金水晶簾,羅列的屏風是絳環(huán)樣須彌座大理石孔雀屏風,連壁上掛的山水圖都是綾邊紫竹桿、瑪瑙做的軸頭。 同人不同命,有些人似乎就是天生的富貴命,注定要被眾人捧著,有些人則生來就卑微如草芥。 何秀有些悵惘,但并不為貴賤窮通。她雖窮,可并不如何看重錢財,她感慨的是命。 她求而不得的,恰是別人不求自來的。 何秀隔著衣袖摸了摸那個花了幾個晝夜做好的順袋,心里堵得慌。 她跟何嫣說她要去方便,起身出去了。 前院,裴璣被眾人拉著勸酒。裴琰卻只是在一旁看著,破天荒地沒上去湊熱鬧。 不管是他自己的生辰還是裴璣的生辰,都會令他想起一些不大愉快的往事。 無論眾人如何相勸,裴璣始終滴酒不沾,之后與眾人猜枚行令也是以茶代酒。 不一時,一小廝忽然躬身走進來,在裴璣耳旁低語了幾句。裴璣聽罷起身,道了句“請恕誑駕”,掣身走了。 由于眼下剛開席不久,人都聚在大廳內(nèi)吃喝耍笑,后花園內(nèi)便顯得十分闃寂。 裴璣遠遠看到站在花園涼亭內(nèi)的人,面色沉了沉。 走到?jīng)鐾ね鈺r,他停了步子,掃了面前的人一眼,道:“有何事要報與我知么?” 楚明淑恭恭敬敬地屈身一禮:“是的,還望世子信守承諾?!毙刺统鲆粋€小綢布包呈與裴璣,“世子請過目?!?/br> 裴璣接過來,拿出布包內(nèi)的東西一看,面色立時冷如玄冰,寒聲道:“誰給你的?” 楚明淑只覺他的聲音冷得砭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自從上回被他捏住了軟肋之后,她一直有些畏懼這個少年。他真是天生的上位者,不怒而威勢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