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天晚上，安同塵和他說的話。

    “這個孩子，不能再留在九瑤宮了?！?/br>
    聽到這句話的劉極真，握杯的手抖了抖。

    安同塵繼續(xù)道：“元昔太上長老送了她一句話，至剛易折，強極則辱。這個孩子，太耀眼了，而九瑤宮，就是一個泥潭，沒有空間容納她。”

    既然沒有空間容納，就會去打壓、折辱，把她拖到泥潭里，看著她成為和自己一樣的庸碌之人——就像，眼前的劉極真。

    后半句話，安同塵沒有說。

    過了很久，劉極真問：“這是卓師叔的意思？”

    安同塵笑笑：“我?guī)煾冈缇驼f過，她不該來九瑤宮的?！庇值?，“周妙如那個女人什么性子，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我實在不希望，她被那個女人算計。是鷹，就該在天空翱翔，而不是像金絲雀一樣，鎖在籠子里?！?/br>
    思緒從回憶里抽回，劉極真慢慢給自己倒了杯酒，飲了下去。

    酒味苦澀，過后卻回甘。

    是的，她不該留在九瑤宮，她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

    第108章

    天門之爭過后不久，九瑤山的第一場雪就到來了。

    這一年冬雪，下得格外厚，連續(xù)三天，便大雪封了山。

    清晨，阿生出去掃雪，剛剛把院門的雪鏟開，忽見一行人頂風踏雪地順著小道而來。

    他張望片刻，忙擱了掃帚進屋。

    “怎么了？”惠娘正在擦洗，問了一句。

    阿生道：“外面來了好多人。”

    “好多人？”

    正說著，院門被人叩響：“請問，劉掌院是住這嗎？”

    兩人順著聲音看去，卻見門外站著個婦人。這婦人大概三十余歲，面貌端莊，嘴邊含著淺笑。身上衣飾精致，但樣式極為收斂。

    她身后跟著一群男男女女，最少十幾個——果然是好多人。

    惠娘走過去：“這位大姐，這里就是劉掌院的住處，不知您……”

    婦人動作優(yōu)雅地低身行禮，道：“奴家是瓊玉宮的管事，姓姚，旁人都喚姚大娘。”

    惠娘一僵，臉色難看起來：“瓊玉宮？”

    瓊玉宮，是掌門的住處。自陸清儀死后，惠娘雖然嘴上沒說什么，但心里一直記恨著。瓊玉宮，那是仇人住的地方。

    姚大娘卻像沒看到她的臉色，仍然含笑道：“這位jiejie就是惠娘吧？夫人與我說了，這些年，有勞你照顧大小姐，這份功勞，掌門和夫人都不會忘的。”

    惠娘被她說得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惠姨?！焙箢^傳來一道聲音。

    姚大娘轉(zhuǎn)頭看去。

    廊下不知何時站了個少女，白衣烏發(fā)，在雪色的襯托下，像座冰雕。

    姚大娘心中一跳。那個東越來的婦人，聽說性子極軟弱，怎么生出的女兒，竟是這么個模樣？

    惠娘回頭，看到陸明舒站在走廊上，忙走過去：“小姐，天這么冷，怎么就出來了？”

    陸明舒對她輕輕搖頭：“沒事?！?/br>
    說話間，姚大娘已走過來，低身下拜：“奴婢見過大小姐?！?/br>
    陸明舒站在廊前，也不說話，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姚大娘初時還面帶微笑，神態(tài)自若，可站著站著，寒風一吹，笑容就有些僵了。

    “大小姐，奴婢奉夫人之命而來，給您添置過冬之物。”

    陸明舒淡淡道：“我這里不缺什么，你請回吧?！?/br>
    “大小姐！”見她轉(zhuǎn)身，姚大娘忙道，“您就當為劉掌院盡盡孝心，九瑤山冬季苦寒，沒有功力護身，很是難捱?！?/br>
    陸明舒頓住。

    姚大娘趁勝追擊：“夫人知道您對劉掌院一片孝心，特意給劉掌院添了幾套冬衣?！?/br>
    過了一會兒，終于見她點點頭：“有勞?！?/br>
    姚大娘舒了口氣，回頭招手：“還愣著干什么？快送進來?！?/br>
    東西一抬抬送進小院，男男女女，動作麻利，沒一會兒，就把該安置的安置好了。

    新鮮的食材，上等的炭火，補身的藥材，厚實的被褥，溫暖的冬衣……屋子上上下下的用具都換過，粗陶換了細瓷，木制替成金玉，不過一刻鐘，原本粗陋的小院，就精細優(yōu)雅了起來。

    姚大娘站在陸明舒面前稟報：“夫人說了，您有什么缺的，只管叫人到瓊玉宮說一聲。您現(xiàn)在身子不便，這兩個丫頭，就跟在您身邊服侍?！?/br>
    她剛示意兩個丫鬟見禮，陸明舒開了口：“東西可以留下，人你帶走。”

    姚大娘剛要張口，她抬了抬手：“不用在我面前說場面話，這里頭是什么內(nèi)情，你我心知肚明，裝太多就沒意思了?！?/br>
    姚大娘一梗，那些話咽了回去，躊躇片刻，道：“奴婢沒把事情辦好，回去只怕夫人會責罰……”

    “你被罰與我何干？”陸明舒冷冷道。

    姚大娘：“……”

    “事情辦完了，就回去吧。碧溪谷冷清慣了，留這么多人，太吵?！?/br>
    姚大娘默默咽下一口血，低頭行禮：“奴婢告退?！?/br>
    陸明舒也不說話，就那樣看著他們一行人退出去，抬著空箱子走了。

    人都走干凈了，惠娘面含憂慮：“小姐，他們這是……”

    陸明舒拿起一包藥材，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你們別擔心，東西安心用，翻不出什么風浪來。”說著，她站起身，“天天吃白菜幫子，也吃夠了?；菀?，中午做頓好的吧！”

    惠娘一聽，笑了：“好。”

    陸明舒走到正房門前，敲了敲門：“師父？”

    “進來吧?！崩锩?zhèn)鱽韯O真的聲音。

    她推開門，看到劉極真坐在桌前，執(zhí)筆慢慢抄寫。

    陸明舒走過去，翻了翻炭爐，讓炭火燃得更旺一些。

    “那些人走了？”

    “嗯?！彼聛?，“師父，那些東西，我收下了。”

    劉極真頭也沒抬：“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br>
    陸明舒默了片刻，道：“雖然我不知道掌門夫人想干什么，可我覺得，有劍在手，何懼陰謀？不管她要做什么，只要我有實力，都不用怕她?！?/br>
    劉極真擱了筆，一邊烤手取暖，一邊慢慢道：“你這位繼母，有個毛病。她自身根骨不佳，武力太低，就喜歡用計謀解決問題。修為低時，她這一套很管用，可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不是陰謀能撼動的?！?/br>
    “嗯?！标懨魇嬉彩沁@樣想的，“我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恢復功力，其他都是末節(jié)?！?/br>
    劉極真頷首：“正是如此?！?/br>
    安靜了一會兒，陸明舒又問：“師父，那您覺得，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呢？派來個仆婦，口口聲聲喚我大小姐，這是承認我的身份了？可這對她有什么好處？想拿孝道來壓我不成？我們又不是那些俗人?！?/br>
    武者對禮教不甚看重，也就沒那么愚孝。陸明舒若是對付尚清不敬，尚可拿出來一說，但周妙如，她這個有害死原配嫌疑的繼室，陸明舒不拿她當母親，真沒什么可說的。

    劉極真搖頭：“以我對她了解，她不是這么愚鈍的人。周大小姐雖然深居簡出，但也是個武者，她父親是掌門，丈夫也是掌門，眼光不會局限于內(nèi)宅。她這樣，恐怕是做給別人看的?！?/br>
    “做給別人看？有什么用？”陸明舒不明白，就算別人以為她是個慈和的繼母又如何？有半點用處嗎？

    “這個……眼下還看不出來。你別太在意，剛才你的想法就很對，實力才是根本，管她用什么計謀。你實力高了，她就拿你無可奈何?！?/br>
    “知道了，師父。”

    第109章

    因為雪積得太厚，也因為功力未復，陸明舒一直足不出谷。

    高驤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很久沒來了。

    陸明舒想起來時，便給他傳個信。高驤回信告訴她，他被師父管著，雞鳴起舞，夜旦方歇，想出去溜個圈都難，連回信都是半夜偷偷回的。

    字里行間，陸明舒仿佛看到了高驤皺成一團的苦臉，不由一笑。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碧溪谷的日子，始終一成不變，只有天輪里的紅色數(shù)字，一日一日增加。

    春節(jié)一過，陸明舒忽覺體內(nèi)氣流涌出。干涸了三個月的經(jīng)脈，先是涓涓細流，再是洶涌潮水，最后成了滔天大浪！

    轟！真元奔流，那些消失的玄力，都回來了。

    她吐出一口氣，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第一時間進入天輪，小桑的聲音響起：“恭喜，您的修為恢復了。”

    陸明舒看著霧濛濛的天輪，問：“小桑，我現(xiàn)在倒欠積分，異界通道短期內(nèi)是無法開啟了。那我現(xiàn)在該做什么，好賺積分還債？”

    小桑道：“以您目前的狀況，建議先在本界探索?！?/br>
    “所以，我在本界的行為，是可以換得積分的？之前天門之爭的一百分，是因為我實力提升了，還是因為我揚名了？”

    “對不起，您的權(quán)限不足?！?/br>
    “好吧?！标懨魇鎳@了口氣，“還有一個問題，你說過，倒欠不還，會被抹殺，這有沒有時限？”

    這次小桑答得很快：“有的，執(zhí)行抹殺之前，天輪會事先通知您?！?/br>
    “具體時間呢？”

    “抱歉，我無法回答?！?/br>
    “……”陸明舒苦笑，“你可真是，怎么什么都不能答？”

    小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