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布置完了,三人換上麻衣,圍著火盆疊元寶。 雖然沒有人會來吊唁,但所有喪儀,他們做得一絲不茍。 這時,外面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有人踏入堂中。 惠娘霍然站起,憤然道:“你來干什么?” 來人正是付尚清。 他仍然戴著那牢不可破的面具,輕聲道:“好歹夫妻一場,我來送她一程?!?/br> “不需要!” 付尚清卻不理會她,望向陸明舒:“你過來?!?/br> “小姐?!被菽锞o張地握住陸明舒的肩膀。 “惠姨,沒事的?!标懨魇娴吐暤?,“這是我爹?!?/br> 惠娘心中一痛:“小姐……” 陸明舒深吸一口氣,穩(wěn)穩(wěn)邁出步去。 跟在付尚清身后,陸明舒進了原本應該用來待客的隔廳。 付尚清在主位坐下,習慣性地想去捧茶,可惜捧了個空。 他摸摸鼻子,看向自己這個從未見過的長女。 她五官清麗,像陸清儀多些,是東越女子典型的婉約相貌。不過,鼻梁甚高,長得像他,看起來便有幾分孤冷。 他心中一片漠然,語氣也很平靜:“等你娘喪事辦完,就搬到碧溪谷去吧,我給你找了個師父?!?/br> 陸明舒霍然抬頭。 這邊的偏僻小院,父女進行有生以來第一次會面,那邊的華美宮殿,一對姐妹正在閑聊。 “姐夫呢?”周茵如進了瓊玉宮,沒看到付尚清的身影,便問了一句。 窗邊暖炕上,坐著個容貌與她頗相似的美貌少婦,一邊飛針走線,一邊答道:“去看那邊需不需要幫忙?!?/br> 她沒有特指,周茵如卻馬上聽懂了,便道:“jiejie,你心可真大,姐夫去看舊愛,你還坐得住?!?/br> 美貌少婦,也就是付尚清如今的妻子周妙如,抬頭瞥了她一眼,嗔道:“別瞎說,這是應有之義?!?/br> 周茵如哼了一聲:“你就慣著他!”她是家中幼女,原本性子驕蠻,在外面稍有收斂,面對自家jiejie,少了幾分顧忌,便露出了驕橫的本性。 “還說呢,要不是你事情辦得不干凈,他用得著這樣?”周妙如不緊不慢,“當初你自告奮勇去東越,我還以為你本事了,沒想到,差點把事情辦砸了。送和離書回去,本是為了填補漏洞,免得有朝一日,讓宇文師抓到把柄。你倒好,去東越一趟,氣死一個氣病一個,還留了線索讓他們找到西川來?!?/br> “jiejie!”被她數(shù)落,周茵如不滿,“我不是已經(jīng)想辦法補上了嗎?再說,又不是我故意氣他們的,瑞香不過多說幾句話,哪知道他們就氣死了?!?/br> “什么樣的主子,什么樣的婢子。要不是你心有不滿,瑞香有那個膽子嗎?你別不當回事,這次的事情,也就是糊弄過去了,要說對尚清一點影響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敝苊钊鐕@了口氣。經(jīng)營了七年的名聲,到底白璧微瑕。 “能有什么影響?”周茵如滿不在乎,“姐夫可是九瑤宮掌門,堂堂出神期高手。等有朝一日成就宗師,多少人巴結(jié),給他著書立傳,誰還在乎這個!” 周妙如搖搖頭,不跟幼妹爭這個話題。 可她不說了,周茵如還追問:“jiejie,那個小崽子,你打算怎么辦?” 周妙如抬眼看她:“什么小崽子?姑娘家說話別這么難聽?!?/br> 周茵如撇撇嘴,有時候她真看不慣jiejie這樣,有必要這么小心謹慎嗎? “當然是那個女人生的野丫頭,宇文師打定主意把那丫頭弄進來惡心咱們,真是煩人。” 周妙如看著她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經(jīng)給她找好出路了嗎?” 說到這件事,周茵如有些得意:“jiejie,我這主意不錯吧?宇文師要把她留下來,行,那就留。想給她找個好師父,沒問題,劉極真夠出名了吧?jiejie,你是沒看到宇文師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太痛快了!” 她笑了兩聲,卻見周妙如還是那個樣子,好像并不在意,忍不住問:“jiejie,難道你不在乎?” “你覺得我該在乎嗎?” 周茵如皺了皺鼻子:“如果是我,肯定會不痛快。這個野丫頭在一天,就提醒我自己的男人曾經(jīng)是別人的?!?/br> “所以你不是我?!敝苊钊绶畔率种嗅樉€,捏了捏眉心,“你啊,從小就這樣,只貪圖自己痛快?!?/br> “哼!”又被訓了一句,周茵如不高興??上肓讼?,她又湊過去問,“jiejie,你真的不要動點手腳?現(xiàn)在收拾她可容易得很……” 周妙如瞟過去一眼:“你別多事?!?/br> 周茵如嘟起嘴:“你不會怕姐夫生氣吧?姐夫又不在乎她。” “我什么也不做,他當然不在乎,我若做了,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我的罪過?!敝苊钊缍似鹣丬?,微微一笑,“何況,你不是替她謀劃好了嗎?去了碧溪谷,能有什么前程?” 第8章 三日守靈過后,陸清儀的遺體火化了。 這邊陸明舒剛剛撿完骨,那邊就有人過來喝令,讓他們收拾東西,離開小院。 來辦這件事的,仍是那個管事。 他也不與三人說話,只管在前面帶路。 九瑤山極大,又山勢雄峻,走路的話,各峰之間往來,腳程快也要一兩日,遠一些的更是要三五日。 幸好碧溪谷就在主宮青玉峰之側(cè),不算很遠。 即便如此,到碧溪谷時,陸明舒三人腳都快磨破了——中間阿生想背她走,被拒絕了,他自己還一瘸一拐的。 沿著山路下到谷底,耳邊流水淙淙,溪流蜿蜒。 深山十一月,已經(jīng)是深冬,此間卻松柏蒼翠,綠草如茵,正合了碧溪二字。 陸明舒一邊走,一邊想著那天的父女會面。 “我給你找的這個師父,可不是常人。他是九瑤宮十五代弟子的大師兄,八歲習武,十歲入內(nèi)息境,十五歲到融合境,二十四歲邁入出神境,被譽為九瑤宮百年難出的武道天才。不要小看這些數(shù)字,在西川,乃至整個古夏,二十五歲之前達到出神境的,千年內(nèi)不超過十個人。如果不是他志不在此,這掌門之位,不作他想?!?/br> 陸明舒抬頭,驚訝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在她的目光下,付尚清輕咳一聲,移開視線。 “他現(xiàn)在是通天閣的掌院——本派掌門之下,設(shè)護法和長老,執(zhí)掌各大部院。掌院之職,比無實職的長老還要高些?!?/br> 陸明舒有點不相信,她爹居然給她找了這么一個師父?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不過,他眼下遇到了一點困難?!备渡星鍦芈暯淮?,“脾氣有些古怪,不大理人,你要忍耐些?!?/br> 陸明舒暗暗激動,阿爺以前給她講過很多故事,那些有本事的人,脾氣總是特別大。她想,不管師父脾氣多壞,她都會忍的。 給她找了這么厲害的師父,這個爹,好像還沒有壞到家。 進谷走了一個時辰,眼前忽然開闊,出現(xiàn)一大片平地,少說占地幾十畝,只中間開出一條小道。小道盡頭,有一個極闊朗的山洞,山洞旁立著兩間歪歪倒倒的小屋。 “咔嚓!咔嚓!”聲音傳來,卻是小屋前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正在做木工。 管事看到此人,走過去:“劉掌院?!?/br> 那男人仍舊埋頭做木工,理都沒理。 管事像是習慣了,不以為意:“小的給您送弟子來了?!?/br> 男人手中動作頓了頓,又繼續(xù):“帶走,我不需要?!甭曇衾涞故浅銎娴暮寐?。 管事呲了呲牙,說:“這是掌門的意思,您看,這是掌門令?!彼冻鲆粡埣垇恚腥藚s瞟也不瞟一眼。 管事臉色一沉:“劉掌院,按門規(guī),到了出神期,必須收徒,你這一個徒弟都沒有,可不合規(guī)矩?!?/br> “咔嚓!咔嚓!”男人一只腳踩在長凳上鋸木板,聽而不聞。 盡管陸明舒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這男人時,還是大吃了一驚。這就是她爹說的天才師父嗎?怎么這么邋遢…… 惠娘也是暗暗擔心,之前付尚清說給陸明舒找了個師父,她還以為他良心未泯,對女兒總還有血緣之情,現(xiàn)在看來,似乎另有隱情。 這男人,形容邋遢,一身落魄。管事言語間,對他也沒什么敬意,看起來,處境并不好。 “劉掌院?!眮碛驳膶Ψ讲怀裕苁路啪徚苏Z氣,這件差事是周二小姐吩咐下來的,要是辦不成,他這個管事也別想當了,“門規(guī)是這么定的,您就算這次不接收,以后我們還得送人來。掌門令您能拒一次,還能次次都拒?” 見對方不答,他再接再厲:“再說,你這不接收,我們還得給她另尋合適的地方。您煩我們也煩,何不大家都省省麻煩?” 男人終于停下了,放下腳,直起身來。 陸明舒這才看清他的真容。他身量很高,比管事高了大半個頭,體格壯實,捋起的袖子肌rou鼓鼓的。身穿灰藍布衣,上面粘滿了木屑。胡子亂糟糟的,遮了大半張臉,看不出年紀,也許三十歲,也許四十歲。眼神無精打采,充滿厭倦,好像一切都提不起他的興趣。 他的目光掃過管事,落在陸明舒身上。 “我不收奶娃娃。”他說。 見他終于松口,管事松了口氣:“這兩個是她家下人,您不喜歡,把他們趕走就是?!?/br> 陸明舒一聽,急道:“不行,他們是我的家人,不能趕走。” 管事不高興地瞪了她一眼:“進九瑤宮本來就不能帶下仆,哪怕是天皇貴胄,也得照規(guī)矩來。要不然,九麓州是干什么用的?” “可是……” 惠娘忙道:“小姐,既然規(guī)矩如此,我和阿生住到外面就是?!庇謱苁逻B連躬身,“我家小姐年紀小,請您不要見怪?!?/br> 雖然這位劉掌院看起來不怎么靠譜的樣子,可惠娘知道,陸明舒若是不能拜師,這輩子怕是難有出頭之日。 陸明舒咬住唇,低下頭不說話了。 管事略有些得意,轉(zhuǎn)回身:“劉掌院,您看……” 男人上下打量了陸明舒一番,說:“要我收也行。”指了指旁邊的小水塘,“那邊有兩個水桶,大的能裝五升水,小的能裝三升水,給我打一升水來——不許別人幫忙,也不許用別的東西。” 兩個桶分別能裝五升和三升水,卻只要一升水?這怎么打? 惠娘大急:“這位大人……” “閉嘴!”男人冷冷掃過她,“不樂意就給我滾出去。” 惠娘急得瞟向管事。可管事并不答理,反而帶著點幸災樂禍,在旁邊看戲。 若是劉掌院不收徒,那是他事情沒辦好,若是陸明舒自己沒通過考驗,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讓她出出丑也好,一個破落戶,也想當九瑤宮的大小姐? 可惜,陸明舒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手足無措,而是制止了惠娘,走到水塘邊。 管事皺皺眉頭,難道她還真會?大桶五升,小桶三升,打二升水還好說,一升水怎么打?加加減減都不對?。∵@道題,分明就是劉掌院為難她的!哼,連他都不會,她一個小孩子答得出來才怪。 管事很是篤定,看著陸明舒拿起小桶,扔到水里,裝滿水,吃力地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