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開口解釋，說要跟女友回一趟老家后，他媽立即原地復(fù)活。并且跟打了雞血似的，興致勃勃幫他準備行李。

    他爸老懷安慰，一陣感慨，“終于有人肯要你了?！?/br>
    他哥則擰緊眉頭，“什么時候認識的女朋友？性格怎么樣？在哪工作？她家里什么情況？算了，我知道你肯定一問三不知。跟女友去老家的時候注意觀察下細節(jié)，別被人騙了?！?/br>
    許寧忿忿不平，什么一問三不知？哥哥根本沒給他時間作答！要知道，他找的女朋友可好了，有什么事都會主動告訴他！

    “那就好?！笔瘎P深深凝望許寧，“再說一次，如果去過我家，你仍然愿意接受，回來后我們就結(jié)婚吧?！?/br>
    許寧撇撇嘴，不太高興。他分明熱情地表示愿意先結(jié)婚，就算現(xiàn)在去領(lǐng)本也沒問題，可惜阿凱就是不答應(yīng)。

    很快，列車到站。檢票，上車。

    放好行李箱后，許寧不安分地在椅子上蠕動。

    石凱好笑，“干嘛呢？”

    許寧皺皺鼻子，嫌棄道，“車里有股味道，好難聞?！?/br>
    “因為車里人多，會有汗臭味。而且不太通風(fēng)，味道很難散開。”石凱略有些歉意，“是不是很難受？要不睡一會兒？到站了我喊你?！?/br>
    提前幾天出發(fā)，情況已經(jīng)比春運時候要好很多，她卻忘記阿寧沒有類似的經(jīng)驗，還是會不習(xí)慣。

    “不要緊。”許寧搖搖頭。

    接著，他看向石凱，眼睛撲閃撲閃，不著痕跡地賣萌，“多講些你家的事好不好？我想聽?！?/br>
    “再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了解他們的底細，我才能想出更好的對策?！痹S寧一本正經(jīng)道。

    石凱嘟囔了句，“我不想你出什么對策，只希望你乖乖地呆在一邊?！?/br>
    “……”被嫌棄了！許寧面上說不出的悲愴。

    **

    石凱嘆了口氣，頭依靠在許寧肩膀上，“想聽什么？說吧，我都告訴你?！?/br>
    許寧振奮起精神。

    想了想，他說，“都行。只要是你家里的事，我都想知道?！?/br>
    “那我就隨便說啦，說到哪算哪?！笔瘎P從腦海深處，挖掘出她原本再也不愿想起的往事。

    “我爸很聰明，也很刻苦，是村子里出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他那個時代的大學(xué)生跟現(xiàn)在不一樣，以前大學(xué)生特別稀少，因此非常值錢，也很好找工作。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我爸在外面工作幾年，還是回到了老家，心心念念想著把自己腦海里的知識教給家鄉(xiāng)的孩子們。不過，后來的事實證明，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回到家的時候，因為在外面工作了幾年，還完上大學(xué)的欠債后有點積蓄。又有大學(xué)生的名頭，村子里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樣，總覺得他特別厲害。別看我媽文化程度低，經(jīng)常做些奇葩的事，但年輕時候是真漂亮。要不是我爸大學(xué)生，看起來是個文化人，她絕對不會答應(yīng)出嫁?！?/br>
    “結(jié)婚的第一年，生了我姐，我媽就不太高興。在她的觀念里，必須生下男孩，才不算絕了香火。我爸倒是樂呵呵的，一點不在乎是男是女。取名的時候，我媽堅決要求給我姐取個男孩名字，叫石偉，說是這樣容易帶來弟弟。我爸覺得石偉這個名還不錯，于是就這么定下了?！?/br>
    “起初幾年，一家人很節(jié)儉。我爸有積蓄，又有工作，因此過的不錯。生下我姐的一年后，我媽懷了第二胎。據(jù)說她懷孕的時候，一口咬定自己懷的是男孩，后來生下來一看，卻還是個女孩，那就是我。據(jù)說我媽當時氣狠了，一點都不想看見我，是我爸拿米糊和奶粉把我喂大的。”

    聽到這，許寧心疼壞了，想打斷阿凱的敘述。石凱抬起頭，沖他笑了笑，冷靜地繼續(xù)說下去。

    “我媽一直認為，我是個倒霉鬼，拖累了全家。因為從我出生起，全家開始走霉運。先是因為獨生子女政策，我媽生了第二胎，要交罰金。再是一連生了兩個女孩，有些人明里暗地里笑話我媽，說她長的漂亮又怎么樣？就是生不了男娃，就是不中用！”

    “更重要的是，鐵飯碗不再那么穩(wěn)定，大學(xué)生不再那么受人尊重。有人文化程度低，但是膽子大，跟人跑出去做生意。兩年后回來，整個人大不一樣，錢包鼓鼓的。而這時候，我爸一個念完大學(xué)的，卻只能拿著死工資，還比不上小學(xué)畢業(yè)的，反差太過明顯。那時候流行一句話，小學(xué)畢業(yè)當老板，大學(xué)畢業(yè)混口飯?！?/br>
    “糟糕的是，生下我的第二年，我媽又懷孕了。本來我爸喊她不要再生，要養(yǎng)兩個女兒，家里已經(jīng)很吃力了，但她執(zhí)意不肯。對了，忘了提，我媽沒有工作，平常只負責(zé)照顧孩子、料理家務(wù)事和種田。家里只有兩畝田，平常種些蔬菜什么的，也能稍微補貼下家用，減少開支?！?/br>
    “這些事都是長大以后，舅舅跟我說的。他似乎是希望告訴我這些，讓我明白我媽不容易，是有苦衷的?？晌页擞X得我媽無知愚昧，其他什么想法都沒有。生了兩個孩子要交罰金，獨生子女政策是國家規(guī)定，第二個孩子是她自己決定要生。生之前她就該明白，不管孩子是男是女，生出來她就得交罰金！至于別人在背后說三道四，如果不是她自己認為生不出兒子是個錯，也不會那么在乎別人非議?！?/br>
    說到這，石凱撇撇嘴，順便喘口氣。

    “第三個孩子，就是你弟弟？”許寧插了句嘴。

    “對，那就是我弟弟石達?！笔瘎P點點頭，“等弟弟出生，一看見是男娃，我媽歡喜極了。在我爸憂心忡忡，思考如何養(yǎng)活三個孩子的時候，她主動跟我爸建議，把兩個女孩送人或者扔掉。”

    許寧驀然瞪大眼睛，吃驚道，“把女兒扔掉？！這件事，也是舅舅后來告訴你的？”

    石凱平靜道，“不是舅舅，是其他人閑聊的時候談起這件事，被我聽見好幾次。不錯了，起碼我爸挺靠譜，我剛出生的時候，沒讓我媽直接把我掐死。”

    “當時一心想著要兒子，結(jié)果生出來是女孩的人家不在少數(shù)。生下來那么多女兒，可是又養(yǎng)不起，于是就想辦法把孩子處理掉?！?/br>
    “據(jù)我所知，有戶最夸張的人家，夫妻都是重男輕女，前后一共生了六個女兒，全部送了人。等到第七個，終于是個男孩子，結(jié)果生的時候難產(chǎn)，母子倆一起死掉。后來丈夫娶了新老婆，繼續(xù)生。”

    許寧只覺得三觀受到強烈沖擊，不敢置信道，“不生到男孩不罷休，一定要有男孩傳宗接代是嗎……”

    石凱閉上眼睛，輕嘆，“有時候，我甚至?xí)岩?，這真的是現(xiàn)代嗎？為什么老家的觀念如此可怕？不過，也有少數(shù)人摒棄了舊觀念，比如我舅舅。表姐是舅舅家的獨女，雖然是個女孩，但一直受到家人寵愛，過得很開心?！?/br>
    “都過去了?！痹S寧輕聲安慰，“以后有我在，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br>
    石凱睜開眼，凝視許寧片刻，忽然笑了，“恩，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彼辉偈钱敵跄莻€無能為力的小姑娘。如今，她說了算。

    接著，她扯開了話題，“我跟你說說家里近況吧。jiejie已經(jīng)結(jié)婚，還生了個女兒。結(jié)婚最初，婆家對jiejie和女兒很好。不過由于結(jié)婚的時候，婆家給的禮金，jiejie只拿了一半做嫁妝，婚后經(jīng)常偷偷摸摸給娘家塞錢，所以婆家人很不高興，這兩年經(jīng)常吵架。說實話，我挺理解我姐婆家人的，媳婦娶糟了，坑了一家人?！?/br>
    “恩，本來我媽說禮金就該全歸她，她幫忙把別人家媳婦兒養(yǎng)到這么大，禮金是她應(yīng)得的。后來我出面，進行了友好協(xié)商，她才終于吐了一半出來?！?/br>
    許寧望天，既然阿凱說是友好協(xié)商，那一定是非常友好地協(xié)商！

    “弟弟不學(xué)無術(shù)，學(xué)歷不高。整天游手好閑，不干正經(jīng)事。我媽總慣著他，說別人眼瞎，看不出她兒子能干，以后一定會后悔！沒有學(xué)歷，沒有拿得出手的技能，吃不了苦，哪個人會看得上他？我有時心想，這尊佛還是留在家里被她供著吧，別放出去害人了?！?/br>
    “對于我媽和我弟，我已經(jīng)懶得敷衍。遇見他們，你不用客氣。我姐的話，”石凱心情復(fù)雜，面露猶豫，“隨便吧，面上過得去就行。我媽不肯供我讀書的時候，我姐會偷偷給我塞點錢，接濟我。可我長大以后賺了錢，想回報她的時候，每次給她打點錢，最后都會落到我媽手里。我對她已經(jīng)不抱有希望?！?/br>
    許寧不曉得說什么，摸摸自家女友小手，聊作安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葉瑾姝，凱凱的小飯桶，花牛牛715的霸王票，感謝夜醉微瀾的手榴彈

    時間線跟現(xiàn)實并不完全對應(yīng)，請勿細究。

    ☆、第60章 60

    “哼哧哼哧”了半天，許寧憋出一句話，“起碼，爸爸人很好，很愛你和jiejie?！?/br>
    “爸爸是很好，可惜他幾年前就去世了。要不然讀大學(xué)的錢，不用我自己一個人扛，他肯定會想辦法幫我籌到?！笔瘎P望向窗外，淡淡道。

    有一段時間，她曾經(jīng)覺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了。生命中美好的事物離她遠去，令人厭惡的事物卻始終縈繞在她周圍，絲毫看不見光明。

    “就像我媽執(zhí)意要生下第三個孩子一樣，我爸執(zhí)意留下兩個女兒，不肯送人。為了賺到更多的錢養(yǎng)活家里五口人，爸爸不得不找其他活做兼職。白天，他在學(xué)校辛苦教書，凌晨一兩點，他從床上爬起來，出門幫人開車送貨，一干就是十幾年。某天夜里，他實在是太累了，開車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瞌睡，結(jié)果出了車禍。那年，正好是我高三?！?/br>
    “爸爸是對我最好的人，辛苦了一輩子，可惜沒等我為他做些什么，人就不在了?！?/br>
    石凱看向許寧，溫和地笑了笑，“一家子糟心事，聽了就很郁悶吧？”

    許寧有些內(nèi)疚，“抱歉，我不該多嘴提起他。”

    “就算你不提，我遲早也是要說的?！笔瘎P安慰道。

    想了想，許寧又問，“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呢？難道沒人能治得了你媽？”

    “以前鬧過饑荒，很多人餓死了，還有得病死的。反正，我一點沒有老一輩的記憶，也不知道我媽以前是不是受過什么刺激?！笔瘎P聳聳肩，扯回之前的話題，接著說下去。

    “我爸去世那會兒，開始我很難過，不過漸漸的，我改變了想法。死亡對爸爸來說，也許是種解脫。我一直認為，我爸一輩子做的最錯的一個決定，就是娶了個漂亮、但是沒腦子的老婆，以至于過得很累。如果我媽不是那么愚昧，生下我姐后，一家人好好過日子，絕對不會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最讓我無語的是，我爸死后，我媽把所有責(zé)任推到我跟我姐身上。她聲稱，如果一生下我們倆，爸爸同意把我們送人，他就用不著晚上給人送貨，更不會出事。要不是我不肯像jiejie一樣聽話，初中畢業(yè)去當女工補貼家用，反而跑去念什么高中，家里負擔(dān)不會那么重。”

    “一句話，千錯萬錯，都是我跟jiejie的錯。我們倆簡直是大罪人，這輩子需要做牛做馬，用一輩子的時間償還她跟弟弟。”

    說到這，石凱不由開心地笑了，似乎覺得接下來要說的內(nèi)容非?？尚?，“就好像弟弟沒有念書的天賦，花了一大筆錢，托了人才讓弟弟擠進高中的事被她徹底遺忘了。家里沒多少積蓄，她卻什么都要給弟弟準備最好的，于是憑空多出一大筆開銷，這件事她也暫時記不得了。又或許，在她心里，這些都是必要開支。而其他的事，全部必須為此讓路?！?/br>
    許寧沉默良久，真誠詢問，“看見伯母的時候，我可以揍她嗎？”

    石凱瞪著許寧，后者無辜回望，眼神純潔極了。

    石凱突然笑出聲，只覺心中郁結(jié)頓時消散開來。

    許寧在旁邊嘀嘀咕咕，“誰讓她老是欺負你？什么黑鍋都給你背，被揍了活該！”

    “別揍了，憑白臟了手?！笔瘎P重新靠在許寧肩膀上，心情變得祥和平靜。

    **

    下了高鐵，坐上大巴轉(zhuǎn)車，一路顛簸。

    等到達目的地，許寧定睛一看，自言自語道，“跟想象中不太一樣?！?/br>
    “你想象中是什么樣？”石凱好奇。

    許寧望天，“山溝溝里，道路不通，人煙稀少那種。”

    石凱失笑，“好幾年前，這里跟你想象的模樣差不多。不過后來村子里有人發(fā)跡了，賺了大錢再回到家鄉(xiāng)，會做些修路造橋的善事。還有人給學(xué)校捐款，減免孩子們學(xué)費?！?/br>
    “村子里變得富饒，觀念卻依然陳舊可怕嗎？”許寧嘆息。

    “新的一輩好多了?！笔瘎P略微一頓，“除了我姐那種從小倍受洗腦荼毒的倒霉孩子，大部分人思想變得正常起來。雖然老一輩還是以前的觀念，不過年輕人終究會取代他們?！?/br>
    一邊說話，石凱一邊帶許寧到處看看，“現(xiàn)在村子里的人少了不少，大家都去城市里打工了，只有過年才會回來看看。也有些人在外邊發(fā)了財，直接全家搬到城里住。村子里的房子扔在那，反正沒值錢東西能被人偷?！?/br>
    “有些人家搞了農(nóng)家樂增收，特地準備了民宿。大過年的，沒人來旅游，房子正好空了出來。這幾天我們都住在民宿，不用跟我家人住在一起?！?/br>
    “先去民宿住下來，然后我?guī)慊丶??！?/br>
    不管石凱說什么，許寧都乖乖點頭，緊跟在她后面。

    等到了民宿，一個白發(fā)蒼蒼、精神抖擻的老頭出來迎接，“阿凱呀？今年回來的挺早啊。”

    “安伯好。”石凱笑著打了聲招呼，“過年大家都要趕著回家，不想人擠人，就早點回來唄?！?/br>
    許寧在旁邊，跟著石凱喊了聲，“安伯好?！?/br>
    安伯這才注意到石凱身邊的男人，“喲，旁邊這小伙子長得可真??？男朋友？”

    一邊說，安伯一邊曖昧地笑了，“行呀，阿凱是大姑娘了，已經(jīng)到帶男朋友回家的年紀了?！?/br>
    石凱笑著應(yīng)下，“挑了好幾年，好不容易選中的男朋友?！?/br>
    “長得這么俊，多挑幾年值，太值了?！卑膊澆唤^口，過了會兒問，“今年打算住幾天？”

    石凱開玩笑道，“這可說不好，沒個準數(shù)。反正吧，不會礙著您旺季做生意，住宿錢都會按時給您，希望您別嫌棄我打擾到您呀。”

    “不會不會?！卑膊B連擺手，“盡管住，人多熱鬧。反正你熟，我就不帶路了，你們隨便找房間住下?！?/br>
    “好咧?！笔瘎P應(yīng)了聲，把許寧拉走。

    走出老遠，許寧忍不住詢問，“過年住在別人家里，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回來一直是這么住的?！笔瘎P毫不介意，“回來第一年，我媽對掌控我沒死心，說是不給錢，不把之前的差價補上，就不讓我進到自己屋子里。于是我轉(zhuǎn)身就到了民宿，租了個房子住了一晚?！?/br>
    “別人不會說閑話？”許寧疑惑。

    石凱輕笑，“我一年到頭基本在外邊，說閑話，我可聽不到。至于我媽，既然做得出來，還怕別人議論幾句嗎？”

    “……安伯的親人沒意見嗎？”許寧總覺得不太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