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他躊躇著走到唐恬身邊,捋了捋她頰邊的頭發(fā),小心翼翼地問道:“……我送你回家?”?唐恬抬眼看了看他,頭點了一半,便把臉埋在膝蓋上痛哭起來。葉喆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見她的大衣丟在一邊污糟得不成樣子,便脫了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葉喆看著唐恬,微微猶豫了一下,覺得她這樣子實在是虛弱,便冒著被她發(fā)作的風險試探著伸手去抱她,然而唐恬卻沒有抗拒的意思,仿佛所有的精神都用來默默流淚了。 葉喆抱起她轉(zhuǎn)身出來,也不理會旁人的詫異猜度,只沉著臉對櫻桃道:“這事告訴麻二,跟他說是我問的,什么時候青幫的人下作成這樣?” 13、月慢(三) 葉喆把唐恬放進車里,一時氣悶,一時后悔:氣悶的是這女孩子自以為是,異想天開,終于吃了虧;后悔的是他一早就應該把她弄走,不應該等著她自己撞墻……一邊想一邊從后視鏡里看她,見她臉龐紅腫了一片,忍不住道:“你要不先去醫(yī)院擦點兒藥?” 唐恬聽著只是搖頭,哽咽著說:“我要回家?!?/br> 然而,車子快到唐家,一直不作聲的唐恬卻突然神情一肅,匆忙擦了兩把眼淚,對葉喆道:“等一下!你停車。” 葉喆聽她語氣匆促,連忙靠著路邊停了,“怎么了?”卻見唐恬惶惶然抓著前座的靠背,噙著淚道:“……我媽肯定會問的……我……” 葉喆瞧著她臉上紅一塊灰一塊,連背帶褲的襻帶都斷了一邊,頭發(fā)亂的,大衣也沒了——活像只被打過的流浪狗,越看越覺得生氣:“你媽問你你就說唄,是別人欺負你,又不是你欺負別人,怕什么?你不是挺英雄的嗎?對了,還有你爸,你不能光拿你爸嚇唬我???你該讓你爸到警局,找人抓了他們法辦,到時候報紙上一登,你才……” 唐恬聽著他的話,嘴唇越繃越緊,下巴漸漸皺出了核桃紋,不等葉喆說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嚇得葉喆一哆嗦,“嘿,我就教育你一下,你……好了,好了,別哭了?!?/br> 唐恬哭得自己鼓膜發(fā)疼,根本不聽他說什么,直到葉喆突然發(fā)動了車子,她才猛然一驚:“我不能回家,我……我回學?!?/br> 葉喆回過頭白了她一眼,“回什么學校?先給你找個地方洗洗臉。” 見唐恬愕然,他方才省悟,這一記表情原是她常常拋給他的。 葉喆本想把唐恬帶到凱麗,可轉(zhuǎn)念一想,那邊常有跟自己相熟的朋友來往,唐恬這個樣子給人碰見,似乎不太妙;于是下車打了個電話,便掉頭去了城北。唐恬獨個兒在后座上發(fā)呆,全不曾留心窗外景物,直到眼前光線倏忽一暗,掠過一團山影,才驚覺他們已經(jīng)出了城:“這是哪兒?” “到了?!比~喆說著,減速繞過一坳三層樓高的巖壁,“那邊是隱龍?zhí)豆珗@,你沒來過???” “我知道。”唐恬蹙眉道:“我是說……這兒好像是個酒店?!?/br> 葉喆點點頭,“要不去哪兒?你想去我家???”說話間,已有個穿啡色制服白長褲的年輕侍應過來打招呼。 唐恬猶猶豫豫地跟著葉喆下車,渾身都像生了毛刺似的不自在,一路都縮著脖子。好在那侍應雖然看起來同葉喆很熟,但眼角也沒往她身上瞟過,仿佛根本不曾留意她,全當葉喆身后是跟著一片影子。 隱龍?zhí)妒浅潜苯嫉囊惶幮∑俨迹麇e落,巖石嶙峋,前些年才辟成公園,因為巖窟涼爽,常有人到此消夏;然而此時正值隆冬,便冷清多了。這酒店是新修的中式庭院,飛檐斗拱,雕花窗格,且院落里亦仿著隔墻巖峰的樣式用花崗石壘了幾處假山淺池,里頭孤立著兩莖枯荷,行到近旁才發(fā)覺是黃銅仿鑄的。 那侍應將他二人引到一處小院落,開了房門,里頭水汀燒得很暖,唐恬一進去,只覺得自己沒腫的那半邊臉也灼燒起來,葉喆卻泰然自若,把自己的大衣從她身上撈下來,擺了擺手:“你去洗洗臉,洗洗頭發(fā),收拾好了我再送你回家?!?/br> 唐恬自去洗漱,把臥室和浴室的門都插了起來,猶覺得那中式隔扇的插銷不太牢靠。葉喆在外面聽著,不由撇了撇嘴:這丫頭傻不拉嘰的,防他倒比防賊還上心。待了一會兒,聽見里頭有水流響動,不覺恍惚了一瞬,倒想起那天在如意樓,他叫櫻桃從樓上一盆水潑下去,澆出了一棵青青蔥蔥的小油菜,嫩生生的掛著水珠,叫人很想掐一掐。 他心思忽悠悠一蕩,里頭的水聲似乎更清楚了,葉喆砸了砸嘴,唉,孤男寡女,她防備著他一些也是有道理的。他在客廳里轉(zhuǎn)了兩圈,怎么都覺得沒著沒落,干脆打電話叫侍應送了一桌茶點過來,幾塊點心下肚,方才覺得踏實了點。 可是他在外頭等了一個鐘頭,也沒見唐恬出來,女孩子這種事情弄得慢是常事,可她這也太慢了吧?她在里頭干嘛呢?不會是……不能吧?她也沒吃那么大虧,不過,這小丫頭脾氣太壞,萬一……葉喆琢磨著,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可自己卻先“哎呦”了一聲,原來是牙齒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他一邊倒抽冷氣一邊過去敲門: “唐恬,唐恬恬?你好了嗎?你干嘛呢?” “我沒事,我……”唐恬很快就應了聲,可是聽起來又虛又怯。 葉喆聽著,皺眉道:“你干嘛呢?趕緊給我開門?!彼f完,里頭卻沒了聲響,葉喆不耐煩起來,“我說唐大小姐,您分得清好人壞人嗎?再說,你去照照鏡子,就你現(xiàn)在這副尊容,跟路邊兒那流浪狗似的,小爺我也沒有胃口啊!” 他話音還沒落,房門已開了一線,唐恬的聲音軟軟飄了出來:“我衣服都臟了,我現(xiàn)在洗了也不好干?!?/br> “嗨!”葉喆又好氣又好笑:“拿出來我讓服務生去洗,很快就烘干了,你沒住過酒店嗎?” 唐恬搖搖頭,轉(zhuǎn)身去拿衣服,葉喆伸手戳了下房門,那一線縫隙便緩緩張開了,只見唐恬裹了酒店的浴袍,吹到半干的頭發(fā)披在肩上,沐浴后帶著水汽潤澤的暖香彌漫在空氣里……葉喆飛快地瞟了兩眼,趕緊收回目光。唐恬捧了衣服出來,見房門雖然打開著,但葉喆雙手皆插在褲袋里,側(cè)了半邊身子站在門口,根本沒有朝她張望。 葉喆從她手里接過衣服,看著她滿面緋紅,水汪汪一雙眼透著委屈羞怯,浴袍下光潔纖細的小腿也微微泛著粉紅光澤,頓時覺得口里有些干,脫口道:“你吃點東西喝點水,我拿去給他們?!币浪约旱牧晳T,必是要打電話叫侍應過來取的,然而那樣一來,他和唐恬兩個人待在這兒,她又沒衣服穿,他隨時有可能把她盤菜給燜熟了……他想一想,就覺得信不過自己。 葉喆到前臺把唐恬的衣服交給侍應,猶豫再三還是覺得不回去為好,這件事一不小心,英雄救美變成趁人之危,那他可就前功盡棄了,索性就坐在前臺喝茶,一直等到唐恬的衣服洗好烘干,又叫個女服務生給她的背帶褲補了扣子。那和他相熟的侍應在邊兒上看著,低低笑了一聲,葉喆一聽,惱道:“笑什么笑?” 那侍應吐了吐舌頭,“……您這也折騰得太厲害了?!?/br> 葉喆虎著臉啐了他一口:“狗嘴里不吐象牙,小爺我今天是英雄救美?!?/br> “哦?!蹦鞘虘仁腔腥?,繼而眨著眼睛笑道:“那演完英雄救美,跟著就是以身相許了吧,戲本子上都是這么演的?!?/br> 葉喆“撲哧”一笑,言不由衷地丟下一句“胡說八道”,便拿著洗好的衣裳轉(zhuǎn)了回來。 13、月慢(四) 房間里靜悄悄的,臥室的門虛虛掩住,他叫了聲“唐恬”沒有人應,推門一看也沒見人影,再仔細瞧了瞧,原來唐恬是蜷在床上,一動不動,大概是等得犯困,睡著了。葉喆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見她團著身子縮在被子里,只露出腦袋在外面,呼吸勻停,儼然是睡熟了。 葉喆不禁搖了搖頭:吃一塹也不長一智,這么快就不防備他了,他說他是好人她就信嗎?他現(xiàn)在要是起點兒壞心,她……葉喆撇撇嘴,手指在她腮上戳了戳:“笨蛋!”觸手所及,是女孩子的肌膚特有的嬌柔細凈。 “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出手重了,唐恬在睡夢中嚶嚀了一聲,皺著眉頭往床里又蹭了蹭。中式的緞面被子不像羽絨被那么蓬松,她一動,就有了縫隙,葉喆瞧著她睡袍領(lǐng)口露出的一點鎖骨,又是倒抽一口冷氣,有時候看不見什么比看見了什么,更叫人心神不寧。 反正她不知道,摸摸她也沒什么吧? 扯淡!摸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有第二下就有……他禁止自己再想,放下手里的衣裳,轉(zhuǎn)身就走,連客廳也不敢待,只敢站在庭院里抽煙。 唐恬大驚之后放松下來,這一睡,一直睡到傍晚。 她迷迷蒙蒙地揉著眼睛,見自己的衣裳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呆了呆,知道是有人進來過了,是葉喆嗎?她心口趵趵直跳,隔著虛掩的房門,看不見外面有沒有人,靜下心聽,也聽不到聲響。她覺得自己腦子里混混沌沌,什么念頭都想不真切,騰云駕霧一般換好衣服,鼓足勇氣拉開了房門,客廳里卻空無一人。 天色沉黯,走廊里掛著流蘇的玻璃宮燈已經(jīng)亮了,庭院的假山背光旁立著一個的頎秀的影子,看不清形容樣貌,但她知道,只能是葉喆。 她想,她應該立刻叫他,這樣晚了,他們必須要回去了;然而此時此地,他的名字,她怎么都叫不出口。 一勾清白的弦月慢慢升到天際,銀輝如霜勾勒出冬夜的幽寂輪廓,一石一木都像是別有深意。房間里的水汀太暖,她額上漸漸滲出了薄薄一層細汗,她仍是不知道怎么叫他。葉喆正腹誹唐恬怎么還不起床,一轉(zhuǎn)眼,才發(fā)覺唐恬正站在門口,“哎呦,大小姐,您總算醒了?!?/br> 唐恬見他朝自己走過來,莫名地有些惶恐,“你……” 葉喆一愣:“怎么了?” “我……我的書包丟在今天……我……” 唐恬語無倫次,葉喆忙道:“放心,丟不了?!?/br> 唐恬點了點頭,竭力作出一個坦然大方的表情,“今天的事,謝謝你?!?/br> 葉喆聽著,一縷笑意慢慢從嘴角勾到了眉梢,眼波蕩蕩漾漾地浮在她身上:“客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