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貞妃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這個(gè)年僅八歲的孩子，“你在把八皇子扔下池塘的時(shí)候就把這一切都想好了？”

    蕭少玨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夏族人比正常人的壽命要短，所以心智成熟更早些。可是這孩子才八歲啊，貞妃只覺得一陣心痛。

    這件事是絕對捂不住的，當(dāng)天晚上嘉和帝就把皇后、貞妃、八皇子、九皇子全都傳到了建始殿。

    除了他們四個(gè)，嘉和帝還把自己所有的兒子，以及唯一的女兒三公主蕭元姍一塊叫了來。

    嘉和帝坐在闊大的龍椅上，看著地上跪著的妃子們和兒女們，氣得直拍桌子?！澳銈円粋€(gè)一個(gè)的，真是好樣的。朕剛剛接到云州八百里加急的求救文書，云水決堤，滎昌縣遭了大災(zāi)，成千上萬的人無家可歸，光是被大水淹死的就有幾千人。朕的百姓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凍餓而死。朕正焦頭爛額呢，你們倒好，不但不為朕分憂，反而兄弟相殘。弟弟把哥哥扔到水塘里，差點(diǎn)淹死？你們的孝悌之心呢，友愛之誼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八皇子是被錢皇后抬著來的，為了表現(xiàn)他被弟弟欺負(fù)的不成樣子，來之前錢皇后特意讓擁有一雙妙手的宮女給他專門化了妝，此刻的他嘴唇青紫、雙目呆滯，顯得凄慘無比。

    八皇子聽見父皇這番話的意思似乎是向著自己的，哭唧唧地說道：“父皇，求父皇給兒臣做主啊，兒臣被老九扔到水塘里，差點(diǎn)淹死凍死，兒臣差一點(diǎn)兒就見不到父皇了啊！”說著膝行到嘉和帝的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掉。

    嘉和帝看著兒子的慫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把他踹到了一旁，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你還有臉在朕的面前哭？你是哥哥，你比老九還大一歲，被他打得連手都還不了，真是個(gè)廢物！你若是再這般不學(xué)無術(shù)，朕就把你送到南大營去，讓那邊的將領(lǐng)好好cao練cao練你！”

    南大營位于大齊和大梁的邊界，兩國常年軍事對峙，五年一大打，三年一小打，死人是家常便飯。南大營的武人據(jù)說十分彪悍，嘉和帝要是真把他踢到那里去，他還不知要吃多少苦呢！

    八皇子聽了這三個(gè)字，臉色立刻變得蠟黃起來。連哭都不敢哭了。

    錢皇后臉上黑一陣白一陣的，皇上這些話，何嘗不是在罵她教子無方。

    皇帝罵完了蕭少珉，又罵蕭少玨，“老九，你給朕跪到前面來?！?/br>
    蕭少玨膝行了兩步，排眾而出，跪到了最前面。嘉和帝見他英俊的面容上滿是倔強(qiáng)，薄薄的唇緊緊抿著，這一番的形容姿態(tài)像極了他死去的母親。他的心就不由得一軟。

    嘉和帝怒罵道：“老九，你知不知道你錯(cuò)在哪了？”

    蕭少玨脖子一梗：“回稟父皇，兒子不知！”

    皇帝氣得倒仰?！澳阋韵路干?，待自己的哥哥猶如仇寇，如此大逆不道，竟然還死不認(rèn)錯(cuò)！”皇帝氣急了，拿起硯臺就要朝著蕭少玨的腦袋上砸去。

    蕭少玨嘴角含著冷笑，眼都不眨一下。

    這硯臺可是極品雞血石雕制而成的，皇帝也知道這一下要是砸下去，兒子的腦袋非得開瓢了不可。這小子性子太倔，居然不避不閃，如今勢成騎虎，他要是不砸，那可就太下不來臺了。

    好在皇長子蕭少瑜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腕，然后跪在地上道：“父皇息怒，弟弟們不懂事，都是兒子這個(gè)做兄長的沒有管教好，您犯不著生這么大的氣，您一人身系社稷江山，一定要保重身子才是?！?/br>
    不著痕跡地就把他的硯臺給奪了過來?；实燮鋵?shí)本來也沒想真把蕭少玨打一頓。便十分配合地松了手。

    蕭少瑜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二十四五歲年紀(jì)，繼承了皇室的良好基因，生得劍眉朗目唇紅齒白，極為俊朗，難得的是雍容華貴之余，身上還有一股子士子文人所獨(dú)有的儒雅之氣，他脾氣溫和，非常尊重文人，所以深受士林的愛戴。

    他說話娓娓而談，沒來由的讓人消了火氣，是京師人人稱頌的謙謙君子。要說這個(gè)太子之位，他才是最有資格繼承的?？上У氖窍然屎笤缡?，他沒有母族的支持，和二皇子的斗爭中甚至處于下風(fēng)。

    蕭少瑜道；“是兒子沒有教育好弟弟們，父皇要罰就先罰兒子吧?！?/br>
    蕭少璟不由氣的牙根癢癢，心說老大你還真能說啊。不過人家是大哥，說這番話理所應(yīng)當(dāng)，他這個(gè)弟弟也這樣說的話可就不倫不類了。

    嘉和帝待他倒是和顏悅色的：“這事兒和你沒有關(guān)系，你先退下?！?/br>
    蕭少瑜不敢抗命，退到了一邊跪著。

    嘉和帝見蕭少玨仍是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心里火大：“好，既然你如此死不悔改，朕只好叫你嘗嘗皮rou之苦了。來人——”

    他正要喚了侍衛(wèi)進(jìn)來，忽然人群中傳來“哇”地一聲，三公主從人堆里跑了出來，一把抱住蕭少玨大哭道：“父皇，九哥哥是好人，你不要打九哥哥。八哥哥是壞人，你要打就打八哥哥。”

    蕭少玨最不喜與人肢體碰觸，皇妹抱著他的腰，他不由皺了皺眉。

    三公主才六歲，哭得滿臉是淚的樣子十分可憐，任誰看了都會心軟?；实勐曇羧岷土藥追郑瑔柕溃骸袄习耸窃趺雌圬?fù)你的？”

    三公主一邊哭一邊說：“八哥哥打我，用這么大，這么大的彈丸?！比饕贿呏钢约耗X袋上的大包，一邊使勁比劃著，那彈丸叫她越比劃越大，最后都快趕上三公主的腦袋大小了。

    蕭少玨才不緊不慢地從懷里拿出一顆彈丸。三公主眼睛一亮，指著蕭少玨手中的彈丸道：“就是這個(gè)！”

    太監(jiān)總管趕忙將彈丸拿起來呈給嘉和帝，然后在嘉和帝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實(shí)心的。”

    嘉和帝拿過彈丸看了半天，越看越怒，那彈丸是用黃金摻雜著黃銅制成的，分量并不輕，用彈弓發(fā)射，打到身上可想而知有多疼。這要是打在腦袋上，絕對能把人打死。

    ☆、吃貨

    “你就用這個(gè)對付你的親meimei？”皇帝簡直怒不可遏，對著八皇子咆哮起來。“她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用這么大的彈丸去打她，把人往死里打？她還只是個(gè)六歲的孩子！”

    皇帝將彈丸狠狠砸在八皇子的肩膀上，八皇子不敢躲，痛得他全身一抖。嘉和帝道：“你這個(gè)畜生，也知道疼了，你打你meimei的時(shí)候怎么就不想想，要是這彈丸打在你的身上，你自己疼不疼？”

    八皇子哀叫道：“兒子不敢了，兒子不敢了?！?/br>
    這時(shí)蕭少玨說話了，“若八哥還這般欺侮三meimei，我便還把他扔到荷花池里。我打小就是這么過來的，不想讓三meimei再重蹈我的覆轍！”他說得輕描淡寫，隱含的意思卻是蕭少珉從小就這么欺負(fù)他這個(gè)弟弟，日積月累積攢下這么多的怨氣，這次才是總的爆發(fā)。

    誰都知道他是個(gè)沒娘的孩子，貞妃在宮中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力，他從小到大還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一時(shí)間不少人都對他心存同情。這么說來的話，蕭少玨的所作所為還真不算過分。

    蕭少璟見玉明宮占盡上風(fēng)，自己再不說話，永寧宮怕是再沒有翻身的機(jī)會了。不得已這才開口道；“父皇，小孩子打打鬧鬧也屬正常，八弟的確是有錯(cuò)。但料來不過就是一時(shí)貪玩，絕沒有把人往死里打的意思。俗話說舌頭沒有不碰著牙齒的，我和大哥我們幾個(gè)大的，小時(shí)候一樣打打鬧鬧的，長大了還不是和和氣氣，兄友弟恭。兩位弟弟年紀(jì)都還小，不如小懲大誡，您看如何？”

    嘉和帝感情上本來就偏向蕭少玨，既然蕭少璟這般主動表態(tài)。他也就順?biāo)浦?，問了一句坐在他旁邊的錢皇后道：“皇后的意思呢？”

    錢皇后恨得牙關(guān)咬碎，不過想起兒子的話，還是顧全大局：“璟兒說得在理，臣妾沒有意見?！?/br>
    皇帝這才道：“既然有你們母后和二哥求情，朕今次就暫且繞過你們一回。若是再有下回，兩罪并罰，定不輕饒?！彼肓艘幌碌溃骸岸冀o我滾回宮去好好讀書，一個(gè)月內(nèi)，誰也不許出門！”

    表面看起來是一樣的懲罰，實(shí)際上八皇子可是先前吃了大虧的，皇帝偏向誰自然是一目了然。

    蕭少玨早就猜到了這個(gè)結(jié)局，也不意外，叩頭道：“謝父皇恩典。”

    三公主見九哥哥不用受到懲罰了，高興得咧開小嘴笑了起來。

    眾人退出建始殿，二皇子走到蕭少玨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和煦：“八弟不懂事，我會好好管教他的?！?/br>
    蕭少玨肩膀下沉，躲過了他的又一拍，沖二皇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八哥再不惹玉明宮和長禧殿，我以后便不與他為難?！?/br>
    二皇子笑了笑，那笑容有幾分勉強(qiáng)；“這個(gè)自然！”

    蕭少玨沖他拱拱手，跟隨貞妃一道離開。

    二皇子看著慢慢走遠(yuǎn)的蕭少玨，目光漸趨陰沉。這時(shí)一個(gè)身穿藏青色圓領(lǐng)長袍，外罩一件寶藍(lán)色散花錦鶴氅的高大少年走了過來，道：“我送二哥出宮！”

    蕭少璟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笑意，叫了一聲“四弟”，然后道：“咱們走罷?！?/br>
    正是四皇子蕭少玹。

    蕭少玹十三四歲年紀(jì)，頭戴一頂束發(fā)白玉冠，將滿頭烏發(fā)牢牢固定。他在所有皇子中不是最英俊俊俏的，但他身材高大挺拔，雙目深邃幽暗，英氣勃勃，加上皇子的高貴身份，使他看起來分外雍容肅穆，極具魅力。

    三皇子是個(gè)癡兒，故蕭少玹算是除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之外最大的一位皇子。他生母出身低微，不過是一個(gè)宮婢。因有幾分姿色，年輕的嘉和帝有一回喝多了，就臨幸了她。完事之后嘉和帝就把這茬給忘了，沒想到只一回，那宮婢就懷了身孕，后來生下一個(gè)皇子就是蕭少玹。

    蕭少玹五歲的時(shí)候生母去世，嘉和帝將他交給孫賢妃撫養(yǎng)。孫賢妃在后宮中一直依附于錢皇后，因此蕭少玹從小便跟在二皇子屁股后面長大，對二皇子忠心耿耿，是人人皆知的“二皇子黨”。

    兩人并肩而行。

    蕭少玹道：“父皇如此偏愛老九，真是叫人羨慕！”他因出身卑微，嘉和帝對他一直淡淡的，遠(yuǎn)沒有像寵愛二皇子、九皇子那般寵愛他。

    蕭少璟嘆了一口氣，道：“老八頑劣，母后又對他過分溺愛……你尚在宮中，幫我多管教提點(diǎn)他?！辈慌律褚粯拥膶κ郑团仑i一樣的隊(duì)友，自己這個(gè)胞弟，不但不能幫忙，老是給他拖后腿。

    蕭少玹恭謹(jǐn)?shù)溃骸暗艿苡浵聛??！庇值溃骸袄暇盘幪幓刈o(hù)長禧宮，難不成真是要做個(gè)愛護(hù)meimei的好哥哥不成？”

    “宋貴嬪本就是貞妃娘娘的陪嫁侍女，玉明宮和長禧宮一向同氣連枝……”這才聽出他話里有話：“四弟的意思是？”

    蕭少玹道：“我與老九每日一處讀書，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他一向傲慢冷情，平日里就算看見有人欺侮三meimei，也必視而不見，二哥不覺得，老九這次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嗎？”

    ***

    有了冰肌化淤膏，沒過幾日，陸清嵐的傷便全好了。

    三公主又請她入宮陪伴。

    這一日紀(jì)氏把陸清嵐好生打扮了，再一次親送她進(jìn)宮。出了侯府大門，陸清嵐央求道：“娘親，咱們從東市走吧?！?/br>
    紀(jì)氏笑著戳了戳她的額頭，以為是她自己饞了。想起千嬌百寵的女兒，幾次進(jìn)宮受了不少苦，她不忍心不答應(yīng)，也就點(diǎn)了頭。

    東市是算是京師的小商品集散地，是京師最熱鬧的所在。雜耍的、擺攤的、打把式賣藝的……應(yīng)有盡有。這邊的賣小吃的攤位極多，一到東市，陸清嵐就興奮起來，非要親自下去買吃的。

    紀(jì)氏拗不過這個(gè)小吃貨，便帶上帷帽，牽著閨女胖乎乎的小手下了馬車，親自去買小吃。陸清嵐一邊走一邊逛，買了冰糖葫蘆、糖畫、面人、烤番薯、烤栗子等一大堆東西。

    紀(jì)氏見自家閨女如此貪吃，忍不住扶額道：“這么多東西，你能吃得上嗎？”

    陸清嵐笑吟吟地道：“吃不上啊，我?guī)ソo三公主吃?！?/br>
    紀(jì)氏楞了楞，本來覺得把這些民間的小吃拿到宮里給主子們吃有些不妥，要知道這些東西就是長興侯府平日也不怎么吃的?？墒窍氲饺羰悄苡眠@個(gè)“賄賂”到三公主，寶兒在宮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也就沒有阻止。

    紀(jì)氏捏了捏女兒的包子臉，“咱們寶兒真聰明，知道買吃的讓三公主高興了。”

    陸清嵐挺了挺胸膛，得意洋洋地道：“那是！”蕭元姍她還不了解嗎，要收買她實(shí)在太容易了。

    紀(jì)氏讓人用油紙包把東西包好，抱著女兒重新上車。在東市耽擱了一會兒，到東華門的時(shí)候，長禧宮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在那等著了。

    紀(jì)氏抱著陸清嵐下了車。陸清嵐在娘親的臉上親了一口，道：“娘親回家吧。不用在這里等寶兒了，下午未時(shí)派個(gè)管事來接寶兒回去就可以了?！?/br>
    十分的懂事。

    紀(jì)氏在她的臉頰上親了又親，道：“寶兒快進(jìn)去吧，娘親這邊你就不要cao心了?！?/br>
    陸清嵐嘆了一口氣，知道娘親是不會回家的。

    跟著小太監(jiān)到了長禧宮，陸清嵐進(jìn)了三公主的屋子，就看見三公主穿著水紅色的褙子，梳著雙丫髻，正在擺弄著一個(gè)九連環(huán)。

    三公主是個(gè)臉上藏不住事情的，看見陸清嵐進(jìn)來了，那討厭簡直就寫在臉上了。要不是九皇兄告誡她不許欺負(fù)陸清嵐，她恨不能跳起來把陸清嵐趕出去。

    上次九皇兄親自給她上藥，卻把自己扔給了衛(wèi)彬，三公主現(xiàn)在還在生氣。發(fā)誓再不和陸清嵐一塊玩兒。

    所以陸清嵐進(jìn)來，她不理也不睬。

    陸清嵐也不給她行禮，自顧自在一個(gè)紫檀木的小幾旁邊坐下，拿出包好的油紙包，一件一件地把她買來的東西擺出來。

    面人、糖畫、冰糖葫蘆、烤栗子……

    屋子里頃刻之間充滿了各種香味。陸清嵐拿起一串冰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三公主一開始還能控制著自己不向陸清嵐那邊瞧，可她這個(gè)千嬌萬寵的公主從來沒有出過宮，這些民間的小吃，她不要說見，就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小孩子家哪里禁得起這樣的誘惑，更何況她是一個(gè)比陸清嵐更純粹的吃貨。

    她的脖子越抻越長，看見陸清嵐把冰糖葫蘆咬得嘎嘣嘎嘣直響，終于耐不住扔下九連環(huán)，跑到陸清嵐的身邊站好，小心翼翼地問道：“寶兒，你吃的是什么呀？”

    聽到這句“寶兒”的稱呼，陸清嵐就知道三公主為了吃的，已經(jīng)把尊嚴(yán)丟到爪哇國去了。

    ☆、陪伴

    見三公主上鉤了，陸清嵐笑得眉眼彎彎：“這個(gè)呀，這個(gè)叫冰糖葫蘆，是我在東市上買的。”

    小公主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充滿了求知欲，“東市，東市是什么地方？”

    “東市啊……”陸清嵐耐心給她解釋：“東市就是一個(gè)很大很大的市場，”她用手比劃著，“里面賣好多好多東西的地方。”最后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句：“在那也可以買到好多好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