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蕭少玨別看比陸清嵐只大了三歲,比起小姑娘卻是高得多了,他忽地俯下身子,把陸清嵐整個抱了起來。半人多高的小少年抱著一個小不點胖胖的小姑娘,倒是頗有幾分和諧。 陸清嵐怕她再把自己扔在地上摔一跤,嚇壞了。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蕭少玨似乎知道她的顧忌,淡淡說了一句:“放心?!笨赡苁桥聡樦诵」媚?,他把語氣放柔和了些:“咱們走?!?/br> 說著便向著自己住著的偏殿走去。只覺得懷里的小姑娘香香軟軟的,還有一股好聞的奶香味,分外的可人,他最討厭和人身體接觸的,可抱著這個小姑娘卻沒有絲毫不適的感覺。 這次不但陸清嵐和蕭琪傻眼,連坐在地上大哭的三公主都不哭了。在后面大聲喊道:“九哥哥,我也要抱抱,我也要抱抱!” 她想叫蕭少玨抱她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可蕭少玨從來就不理睬她。這次也是一樣,任她怎么喊,蕭少玨都是充耳不聞,全當沒聽見。 蕭琪也傻眼了,她不知道九皇兄把寶兒抱走了要做什么,生怕寶兒受了委屈,便急急忙忙去了正殿搬救兵。 一時間蕭少玨抱著陸清嵐走了,蕭琪也走了,只剩下三公主一個人坐在地上沒人理,她氣得小腿亂蹬,哭得更厲害了。 在陸清嵐一臉的迷惘中,蕭少玨將她抱進了西偏殿。 西偏殿是蕭少玨的寢宮,收拾得纖塵不染,每一塊地磚都擦得光可鑒人,便是皇上的寢宮也未必有他這里干凈。與寢殿相連的便是一個極大的凈房,內有一個湯池,可供沐浴。蕭少玨每天至少洗三回澡,每日里除了上書房和寢殿,就數(shù)呆在凈房的時間最長。 蕭少玨抱著陸清嵐走進來,本想將她放在太師椅上,可是想起她的屁股一連摔了兩回,定然是疼得厲害,猶豫了一下就把陸清嵐放在他平日睡覺的那張拔步床上。 陸清嵐不知他要做什么,欲翻身過來,蕭少玨拍了拍她,語氣清冷地說道:“別動!” ——弄疼了她的小屁、股,他也會跟著疼的。 陸清嵐怕惹惱了這位喜怒無常的家伙,自己再受皮rou之苦,就不敢再動彈。 衛(wèi)彬剛才見蕭少玨抱著小女娃回來就覺得不可思議,沒人比他更清楚小主子的潔癖有多嚴重,他是最討厭和旁人有身體接觸的。而如今蕭少玨的做法更是刷新了他的認知。這張拔步床,可是玉明宮所有人的絕對禁區(qū),但凡有誰在上面坐一坐,他都會覺得別人弄臟了他的床,整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今天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蕭少玨把陸清嵐抱了回來,也不知該怎么處置這個小女娃。便讓衛(wèi)彬侍候他先換了一件雨過天青色的小袍子,衣襟的邊緣滾繡著梅蘭竹菊的花紋。那袍子初看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其實乃是高句麗進貢來的一種料子,名叫“高麗錦”,宮中每年所得不過十數(shù)匹,若非嘉和帝真正愛重,便是皇子也休想得到。堪稱限量版。 他對吃穿用度極為講究。這也正常,因前世他有極重的潔癖,對人對物都極為挑剔。陸清嵐這個年紀,正是最需要睡覺的時候,她早上起得太早,本就十分困倦,剛才和三公主扭打了幾下,更是消耗了不少體力,如今趴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只覺得一陣困意襲來,開始她還提醒自己不可在這里睡著,但是瞌睡來了擋也擋不住,不過片刻她便睡著了。 他換完了袍子走過來瞧,見她竟然抱著自己的竹青色綾鍛大迎枕睡著了。因是趴著睡,小姑娘的嘴里流出一縷亮晶晶的涎水,分外刺眼,就落在了蕭少玨那竹青色綾鍛大迎枕上。 衛(wèi)彬暗呼一聲完了,小姑娘用這種方式弄臟了小主子的枕頭,小主子非殺了她不可。 蕭少玨眸色一暗,目光立刻陰沉了起來。 ☆、請安 正在這個時候,蕭琪終于把救兵搬了來,貞妃帶著孟氏和紀氏一塊兒走了進來。 紀氏聽到蕭琪說起陸清嵐被蕭少玨給抱走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前兒女兒落水就是這個少年一手所為,這回他又要做什么? 紀氏的眼眶都紅了,貞妃也覺得奇怪,兒子是她養(yǎng)大的,什么脾性她能不知道嗎?何時會主動抱一個小女孩兒了,今兒也真算新鮮了。 貞妃急忙帶著兩人去了西偏殿。 剛剛進得殿來,就看見陸清嵐趴在蕭少玨的拔步床上睡得正香,而他則一臉陰沉地站在一旁。 為母則強,紀氏也管不了那么多規(guī)矩了,疾步?jīng)_上前去,一把抱起了陸清嵐,口中埋怨道:“寶兒快醒醒,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陸清嵐睡得正香,被母親搖醒,有些不高興地哼哼了兩聲,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叫了一聲“娘親”,在紀氏的懷里拱了拱,就又睡著了。 紀氏心想這傻丫頭還真是心大,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就這樣呼呼大睡。她見女兒平安無事,這才松了一口氣,抱著女兒對九皇子屈膝行了一禮:“多謝九殿下照看我家寶兒?!?/br> 態(tài)度雖然誠懇,可是骨子里的那股戒備和疏離還是被蕭少玨敏感地捕捉到了,他頓時覺得很沒意思,擺了擺手道:“沒事,退下吧?!?/br> 紀氏早就想走了,聞言不啻皇恩大赦,又向著貞妃道:“那臣女便告辭了。”孟氏一見,自也提出告辭。 貞妃急于問清楚蕭少玨剛才是怎么回事,便客氣地道:“那本宮就不送你們了?!泵钭约旱拇髮m女把她們送到大門口。 紀氏正欲退出西偏殿,蕭少玨忽然開口道:“慢著。”紀氏停了步子道:“九殿下還有何事吩咐?” 蕭少玨走到紀氏跟前,看了看在窩在她懷中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小姑娘,想了想之后道:“請夫人照顧好陸小姑娘,不要讓她再生病了。” 陸清嵐雖然快要睡著了,可耳朵還聽得見聲音,心中暗暗納罕。蕭少玨……這是在關心她? 紀氏也覺得稀奇,忙道:“寶兒是我的女兒,我自當好生照顧她?!?/br> 蕭少玨這才滿意。 等送走了紀氏和孟氏,貞妃屏退了眾人這才急急問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蕭少玨慢慢道:“母妃,兒子覺得陸小姑娘就是那個被月神祝福過的女人?!?/br> “這怎么可能?”貞妃根本就不相信,“她又不是夏族人,怎么可能受到月神的祝福?” “兒子也覺得奇怪,”蕭少玨眉頭緊蹙道:“或者這小姑娘本也是夏族,只是不為咱們所知?”就把剛才在殿外發(fā)生的事情和貞妃說了一遍。 貞妃道:“此事事關重大,今天來不及請大祭師前來,下回找個借口再讓小姑娘進宮一趟。若這小姑娘真是咱們要找的人,就務必要保障她的安全才成?!卑凑沾蠹缼熕f,小姑娘若死了,蕭少玨也就活不成了。 兩對母女乘坐朱輪華蓋車出東華門,紀氏抱著女兒下了長興侯府的馬車,在東華門門口和孟氏母女分手,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回到長興侯府。 總算是平安到家了,這一天有驚無險,她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里。 陸清嵐在車上睡了一路,回到家里反而精神奕奕起來。 因擔心妻子女兒,陸宸早早就從東山書院回轉。 “我的小寶兒,今日進宮,可還好玩?”陸宸穿著一身湖藍色的蘇繡錦袍跨了進來,一把就把陸清嵐橫抱了起來,在她的嬌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陸清嵐把頭一偏不理他。陸宸雖然有些奇怪,倒也沒有多想。 湖藍顏色濃麗,一般人是斷然不敢穿的,因為壓不住,會叫人只見衣裳不見人。陸宸卻因為生得俊美,這身錦袍不但沒有讓他失色,反而與他相得益彰,更讓他顯得華彩照人。他如今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年屆三旬的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端地是風度翩翩,氣度清雅。 紀氏見到丈夫如同見到了主心骨,越發(fā)松了口氣。陸宸恰好這時也問她:“今兒怎么樣?” 紀氏點了點頭:“多虧了王妃和琪兒在一旁照拂,總算神天菩薩保佑,一切順利?!币蚺玛戝窊木蜎]同他說三公主的事兒。 陸宸眉宇間染上淡淡的笑意,高興地道:“這就好,這就好。只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我便再無所求。我在書院里可是擔心了一整日呢!” 紀氏聽了這話也是眉目溫柔。 陸宸脾氣很好,見女兒一副嫌惡的表情也不生氣,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屁、股。道:“爹爹到底哪里惹了咱們寶兒,讓寶兒生了這么久的氣?” 說句實話,陸宸這個父親待她真的是極好,可是陸清嵐想到過不了一年,那個蘭姨娘入府,母親就會被逼自盡,就覺得無論如何不能原諒父親??墒窃傧氲角笆栏赣H最后下場凄涼,不得好死,又無法徹底硬起心腸對他,一時十分矛盾。 陸宸以為她不喜歡自己抱她,急忙把她放下來,笑著道:“咱們寶兒今天有沒有想爹爹?” 陸清嵐脆生生地答道:“不想!” 陸宸搖頭苦笑:“這個小沒良心的?!奔o氏大笑不止, 陸宸并不氣餒,對陸清嵐招招手道:“寶兒過來,看爹爹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了?”貼身小廝觀言便從包袱里取出一個五顏六色的風車來,恭敬地遞了上來。 雖然并非什么貴重的東西,可他這番心意,也著實叫人感動了。 葡萄十分懂事地叫了一聲:“啊呀,這風車可真漂亮!”聲音頗為夸張。 陸清嵐撇了撇嘴,若她真是個五歲的孩子,自會喜歡這個風車,可她兩輩子加起來,年齡比抱著她的爹爹都大了……她邁著小短腿蹬蹬蹬跑過去,從觀言的手里奪了那風車,看也不看,隨手就塞到了葡萄的手中:“葡萄jiejie喜歡,就送你啦!” “姑娘……”葡萄當時就傻了,像是捧著一個燙手的山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什么好東西,推來讓去的……”一道清亮佻脫的聲音傳來,陸清嫻和陸文廷姐弟倆也結伴回來了。 姐弟倆一個七歲,一個九歲。陸清嫻在侯府自家的學堂里讀書,陸文廷則跟著老侯爺陸抗習武,都是聽說meimei從宮里回來,專程趕過來看望meimei的。 陸文廷本就是個佻脫的性子,一把從丫鬟手中奪了那風車道:“meimei不要,便送給我好啦!”他年紀雖小,人卻聰明,一瞧便知這是父親買給meimei的禮物。 “jiejie!哥哥!”陸清嵐待哥哥jiejie極為親近,甜甜糯糯地叫著,跑過去一手牽了一個。前世,三兄妹相依為命,他們就是她活下去的信仰和支柱。 陸文廷見meimei玉雪可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苞苞頭,若是擱在平日,陸清嵐才不會讓他得手,早就閃身避開了。今天卻十分乖巧,不閃不避地讓他摸了幾下。陸文廷不由得嘖嘖稱奇。 陸清嫻則是拉著meimei的小手,輕聲細語地問她在宮中的遭遇,陸清嵐挑些能說的說了,三個孩子有說有笑的十分和諧。倒是把父親母親給晾到了一邊。 紀氏見三個孩子相親相愛,不由微微有些詫異。覺得寶兒病了一場,似乎是懂事了不少。 今日去了宮里,自該去睦元堂向張氏當面說說宮里的情形。夫妻兩個就帶了三個孩子去正院給張氏請安。 陸清嵐一聽說又要去見那個老太婆,小嘴撅得能掛個油葫蘆了。 之前她病著,張氏也不過派了個婆子來瞧了兩眼,可見她對二房,對她這個孫女,并沒怎么放在心上。 老太太最看重的是三房,因為三老爺陸曄才是她的親生子。 老太太出自鄂國公府,為人最是刻板教條。哪怕是刮風下雨,侯府三房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是必不可少的!說是重規(guī)矩,實則是為了加強權威,擺那侯府太夫人的架子而已。 路上一家人說說笑笑,陸文廷負責給父親母親jiejiemeimei講笑話,別看他年紀小,口才卻極好,逗得陸清嵐哈哈大笑。陸宸找到機會再次抱起了寶貝女兒,陸清嵐雖然在心里將他吐槽了無數(shù)遍,終究狠不下心腸,任由他抱了自己。 陸宸得意地向著紀氏眨眨眼,笑容純粹而又干凈?;蔚藐懬鍗寡劬Χ加行┗?,想起前世母親死后,爹爹消沉避世,頹廢不堪,在幾個孩子面前,何曾有過笑容,想來母親死后,爹爹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想起這些她眼眶微紅,差點兒掉下淚來。 ☆、偏心 在一條岔路口,碰到了大伯父一家子。 陸瀚帶著妻子馮氏,以及二子二女走了過來,兩家人停下來寒暄了片刻,然后合為一隊,繼續(xù)向睦元堂進發(fā)。 陸瀚穿一身石青色圓領長袍,身量高挑,頷下蓄須,長得不若陸宸俊美,但也算得儀表堂堂了,他笑容溫和親切,讓人如沐春風。陸家的人,除了幾個別有用心的,都很喜歡他。 前世大伯父累官至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她則貴為淑妃,兩人在家族中皆是舉足輕重,在宮中時常會面。對大伯父的老謀深算和隱忍腹黑,她知之甚詳,知道他才是這個家族的頂梁柱。 陸清嵐一介女子,很難涉足政治,想要改變家族覆滅的悲劇,還要著落在陸瀚的身上,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要抱住大伯父這條金大腿。 小身子便在陸宸懷里扭動起來,向陸瀚張開小手喊了一聲:“大伯父,抱!” 陸宸正和陸瀚說著今天紀氏入宮的事情,聽了就是一愣,有些無奈地道:“寶兒,不可淘氣?!庇中χo陸瀚賠不是:“大兄,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與她一般見識?!?/br> 陸瀚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把侄女接了過來,還打趣弟弟道:“怎么,二弟是擔心我搶了你閨女不成?”心里微微有些奇怪,這個侄女什么時候這么喜歡他了? 前世陸清嵐和這個大伯父并不親近,因為細說起來,陸瀚和陸清嵐并沒有太近的血緣關系。 說起來,長興侯府也是京城的一朵璀璨的奇葩。府中三位老爺,每人一個娘親。 原來長興侯府歷來子嗣不豐,自打陸抗爺爺那輩起,三代單傳。到了陸抗這一輩,十七歲娶江陰洛氏嫡女為妻,努力耕耘十三年還是顆粒無收。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眼看著就要斷子絕孫了,老侯爺夫妻兩個全都急紅了眼。 若沒有一個承繼家業(yè)的孩子,那么連這長興侯的丹書鐵券也要被朝廷收回,老祖宗尸山血海打下的基業(yè)怎么能斷送在他的手中,陸抗無奈,只得考慮過繼。 于是開了祠堂,年方五歲的陸瀚便成了陸抗的嗣子。陸瀚聰慧伶俐,讀書好,人也乖巧,一開始與祖父祖母俱相處融洽,若是陸抗一直無子,這兩人父慈子孝倒也能成為一段佳話。 哪知陸瀚過繼一年后,事情起了變化。一日洛氏身子不適,請了太醫(yī)一把脈,居然有喜了。祖父祖母自是欣喜若狂,此后祖母十月懷胎,生下一子,便是父親陸宸。 祖父祖母年過三旬才得到父親這一棵獨苗苗,自然溺愛無比,愛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