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嬪妃殉葬?這……幾千年都從未有過此事了! 朱棣等生母早就去世的親王也就罷了,類似魯王,安王,含山公主等生母還在世的皇子公主們都絕望的看著各自目瞪口呆的母親。他們今天失去了父皇,就連生母也要一并死別嗎? 昔日的枕邊人要處死自己,嬪妃們都嚇呆了,年紀最輕、出身高麗貢女的張美人抱著才三歲的女兒寶慶公主瑟瑟發(fā)抖。小公主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見母親失態(tài),她嚇得哇哇大哭。 胡善圍心下不忍,筆觸一頓,說道:“皇上,寶慶公主還小,需要生母照顧的?!?/br> 寶慶公主是洪武帝六十八歲那年得的小女兒,聽到女兒的哭聲,再想想張美人只生了女兒,沒有生兒子,將來不會影響皇權(quán)正統(tǒng),洪武帝才改口說道:“除了張美人,所有嬪妃,還有伺候過朕的宮女一律殉葬?!?/br> 諸位皇子公主們見皇上赦免了張美人,紛紛哭著跪著膝行,往龍榻方向而去,也有求胡善圍的,希望胡善圍能夠幫著給自己的生母求情。 可是洪武帝說完這句話就咽氣了,一切已成定局。 短暫沉默后,寢宮立刻哭聲震天,皇子公主和各自的生母緊緊擁抱在一起,哭父皇病逝,也哭生母即將面臨殘酷的殉葬。 皇上駕崩,三個孩子留在京城為人質(zhì)已成定局。徐妙儀好像失去了聽覺,身在哭喊之聲里無動于衷,她的視覺像是變慢了,所有人的行動都那么遲緩,一點一點的挪動著,她看見平日那些雍容華貴的嬪妃們或被迫、或麻木的被太監(jiān)們一個個從皇子公主身邊帶走,失魂落魄的走到隔壁偏殿里。 她看著偏殿的房梁上掛起了一條條白綾,白綾下面是一張張方凳,明明門窗緊閉,可是白綾居然無風(fēng)而動。 她看見嬪妃宮女們一個個如登泰山似的,艱難的踩到方凳上,她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品級身份可言了,誰是低賤的宮女,誰是高貴的淑妃,統(tǒng)統(tǒng)都不重要。 她們甚至都不能算是人——她們只是和金器、玉器等物差不多價值的陪葬品而已! 白綾套在了脖子上,太監(jiān)關(guān)上偏殿大門,大門關(guān)上的瞬間,她看見一排排凳子倒地和上面扭曲抽搐的軀殼。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七歲時在一個大雪的夜里醒來,發(fā)現(xiàn)母親不在身邊,她抱著布娃娃偷偷出了臥房,外面很冷,冰雪的世界里,唯有前方祠堂是唯一的光亮。 燈火通明的祠堂里,似乎人影綽綽,大大小小的影子,外祖父全家都在那里,只是沒有聲音,世界像現(xiàn)在這樣,一片死寂。 她推開祠堂大門,看到的是一雙雙懸空的腳,一具具僵直的尸首,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三十多年過去了,祠堂的場景和偏殿的場景跨越了時空,互相融合,徐妙儀分不清那里是過去,那里是現(xiàn)在。 和朱棣甜蜜的戀愛和婚姻,她以為自己不再孤獨,再也不會回到童年的噩夢里,可是今天,那種鋪天蓋地的憤恨、無奈、悲哀和無助再次將她籠罩。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八,洪武帝薨,享年七十一歲。 五月十六日,皇太孫朱允炆在滿朝文武百官的三請三辭后,終于答應(yīng)登基,是為建文帝,同日,朱元璋的棺槨下葬,和馬皇后同葬在雞鳴山孝陵,謚號為“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tǒng)天大孝高皇帝”,和“孝慈昭憲至仁文德承天順圣高皇后”。 此外,建文帝追封了父親朱標為“孝康皇帝”,追封了嫡母常氏為“孝康皇后”,并且封了生母呂氏為圣母皇太后,封妻子馬氏為皇后,是為大明第二個母儀天下的馬皇后。 到了六月,建文帝封顧命大臣、兵部左侍郎齊泰為兵部尚書,太常寺卿;恩師黃子澄為翰林院學(xué)士,方孝孺為翰林院侍讀,同議軍國大事。 七月盛夏,如火如荼,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顧命大臣聯(lián)名上奏削藩,建文帝準奏,磨刀霍霍向皇叔。 ☆、第280章 燕王反殺 洪武帝根本沒有料到,他去世才兩個月,皇孫朱允炆就違背了誓言,開始對皇叔們動手了。 二十幾個皇叔,應(yīng)該先宰誰?這是個問題。 先難后易,擒賊先擒王,就必須先對燕王朱棣動手。兵部尚書齊泰建議先出兵燕地,“……燕王乃藩王之首,其他諸王皆看燕王的眼色行事,一旦剪除燕王,其他諸藩之削,必如高屋建瓴,順勢而下,全功可竟。” 先易后難,循序漸進,就要對勢力弱小的皇叔先下手了。黃子澄等人覺得燕王畢竟還沒有謀反的跡象和證據(jù),齊泰出師無名,恐怕不得人心,建議先找?guī)讉€名聲不好的藩王下手,起震懾之意。 于是這位太傅說道:“新君天資仁厚,不可妄動干戈,勞民傷財。今欲問罪,宜先周,周王朱橚,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br> 國丈馬大人,外祖父呂大人等習(xí)慣搞陰謀詭計,一對上這種真刀真槍的戰(zhàn)爭就縮了——畢竟他們都沒上過戰(zhàn)場,于是紛紛附議,從最“無能”的周王朱橚開始削起。 朱允炆也覺得對付周王更容易,且不費功夫。況且正好瞌睡遇到枕頭——周王妃馮氏“大義滅親”,居然親筆上奏朝廷,說丈夫周王朱橚有謀反之心,在周王府私藏了龍袍! 坤寧宮里,朱允炆將馮氏的奏折給了年輕的馬皇后,“你和馮氏有過一些往來,奏折有幾分可信?” 馬皇后看完了奏折,沉思片刻,說道:“這奏折確實來的太巧了,皇上正打算對周王動手,周王妃就立刻將證據(jù)送到手上,她是周王的結(jié)發(fā)妻子,夫妻兩人不算親密,不過好像也沒紅過臉?!?/br> 其實周王和馮氏,朱允炆和馬氏兩對夫妻的關(guān)系幾乎一樣,都是丈夫心有所屬,妻子心知肚明,夫妻相敬如賓,互不干涉,客客氣氣過日子。 朱允炆問道:“你覺得其中有詐?” 馬皇后說道:“倒也不是,就是覺得馮氏太心急了些,臣妾有點想不通?!?/br> 朱允炆想了想,決定和妻子和盤托出,“其實太后曾經(jīng)派人找過馮氏,以馮氏的弟弟馮誠做交易,朱守謙一直被監(jiān)視投毒的事情就是馮氏寫信告訴燕王妃的?!?/br> 居然還有這等事!馬皇后有些驚訝的看著丈夫。 朱允炆說道:“太后年事已高,不易太過cao勞,你執(zhí)掌后宮,以后這些事情朕會和你商量?!?/br> 如此看來,皇上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太后,視我為賢內(nèi)助了!馬皇后大喜,說道:“既然如此,那馮氏檢舉周王的行為就說的通了,有一就有二,馮氏為了自保,干脆放棄了周王。皇上,由此可見皇上是得民心的,否則馮氏也不會冒著栽贓夫婿的惡名來和周王劃清界限?!?/br> 朱允炆點頭說道:“馮氏做得很好,朕打算立刻恢復(fù)她弟弟馮誠的官職,守護京師,馮家其他子弟也會得到重用?!?/br> 馬皇后說道:“皇上圣明,如此一箭雙雕,既有正當(dāng)理由削了周王,也能得到馮家的擁護,以前宋國公馮勝是大明開國大將,馮家在軍中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噬喜毁M吹灰之力,便能得到軍隊的擁護?!?/br> 一舉兩得,朱允炆龍顏大悅,立刻下旨,吩咐曹國公李景隆帶著軍隊前往河南開封,將“謀反”的周王朱橚抓到京師! 軍國大事塵埃落定,見朱允炆心情好,馬皇后乘機說道:“皇上,瑾貴妃的寢宮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都比照著臣妾的規(guī)格來的?!?/br> 瑾貴妃就是常瑾了,她的真實身份見不得光,所以隱藏了姓氏,以名為姓,稱為瑾貴妃。 朱允炆淡淡道:“知道了。你執(zhí)掌后宮,這種事情以后不用來問我,瑾貴妃喜歡什么,要什么,你照著去辦便是?!?/br> 馬皇后說道:“是,臣妾告退,看看寢宮里有無疏忽之處,省的怠慢了瑾貴妃?!?/br> 馬皇后能夠得朱允炆的充分信任,架空呂太后,和她商議起了國政,主要是她幫助朱允炆扛住了呂太后的強烈反對,將常瑾以貴妃的身份迎到后宮。 河南開封,周王府。 曹國公李景隆的軍隊包圍了王府,周王朱橚被人送藥鋪里抓回來,五花大綁跪在大堂里。 朱橚從未如此狼狽,他大聲叫道:“李景??!我一生只知行醫(yī)施藥,從來不沾權(quán)柄,不過問朝政,你將我強行綁走,還游街示眾!侮辱大明親王,該當(dāng)何罪?” 李景隆拍了拍手,周王妃馮氏抱著一個小匣子,擱在朱橚面前,緩緩打開,里面赫然是一件龍袍! 馮氏哭道:“王爺,回頭是岸,認罪吧,你不能一錯再錯了!” 盛夏七月,朱橚卻仿佛身處寒冬臘月,他僵在當(dāng)場,難以置信的看著妻子:“你……你為何要污蔑我?你我二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就這樣出賣了?” 馮氏羞憤交加,啪的一聲合上匣子,指著朱橚大罵道:“你還有臉提夫妻情分?你分明是個空心人!你那點情早就給了別人!我白白得了周王妃的虛名,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守在周王府這個活死人墓里!” “你對誰都好!對你四哥、四嫂,你的侄兒侄女們,甚至不相識的病人、乞丐都是你關(guān)心的,愛護的人!唯有我是個多余的!你可曾想過我的苦楚?我恨你!” 朱橚面如死灰,“我以前曾經(jīng)就對你說過,我什么都可以給你,唯有感情不可能。你明知如此,就不該奢望太多。你以前出賣了四嫂,我沒有追究;這一次出賣我,你得到了什么好處?是赦免?還是你馮家重新得到圣眷,恢復(fù)了官職?” 馮氏冷冷道:“你是個沒用的丈夫,連小舅子的命都保不住,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什么法子?既然你對我無情,就別怪我對你無義了?!?/br> 朱橚連遭背叛,頓時氣得嘔血,“虧得四哥四嫂還勸我和你重歸于好,勸我理解你,體諒你,屢屢說你是一個好女人,當(dāng)年母后沒有選錯人。如今看來,母后,還有四哥四艘都看錯了你!” 馮氏一怔,而后說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你保護不了我,保護不了馮家,那我只能自己求一條生路,免得被你連累了,一條路走到黑?!?/br> 馮氏摔下小匣子的證據(jù),拂袖而去。 李景隆冷笑道:“如何?連結(jié)發(fā)妻子都出面指證你謀反,你還敢辯駁?來人,將罪人朱橚押解回京!” 朱橚遂被投進了囚車,囚車四處都是鐵柵欄,沒有頂棚,七月陽光毒辣,朱橚猶如在烈火上炙烤,汗如雨下,很快被陽光烤干,鹽堿結(jié)在皮膚上,麻癢難當(dāng),可是他手腳皆被捆綁,無法伸手去撓癢。 李景隆乘機羞辱道:“罪人朱橚,你看見街角那條狗沒有?學(xué)它靠在墻角上蹭一蹭,就不癢了,這叫做不求人,哈哈!” 朱橚雖年過四十,正值壯年了,卻從未吃過苦頭,如今落地的龍子不如狗,他強忍著饑渴和麻癢等不適,努力挺直了脊背,保持著最后的尊嚴。 李景隆冷哼道:“看你能忍到幾時!” 朱橚常年伏案寫醫(yī)書,文弱書生的身體,在烈日下?lián)u搖欲墜,眼瞅著要脫水暈倒,突然天降甘霖,幾股清水潑在他的身上,緩解了干渴和麻癢。 他緩緩睜開眼睛,頭頂?shù)奶栆廊桓哒眨茄亟值陌傩兆园l(fā)端著清水守在路邊,將一盆盆水潑向囚車。 李景隆大怒,拔劍說道:“你們要造反嗎?囚車里押送的是朝廷欽犯!” 百姓默不作聲,只是潑著盆里的清水。 幾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顫顫悠悠杵著拐走到囚車旁邊,將一個插著空心麥稈的葫蘆放進去,老人說道:“殿下,里頭是解暑的綠豆湯,渴了就含著麥稈喝幾口。你是個好人,沒日沒夜的在藥鋪里寫醫(yī)書,看病人,怎么可能去謀反呢,放心吧,我們開封百姓已經(jīng)聯(lián)名上書,給殿下解釋求情。” 這幾個皆是百歲老人,似乎一碰就要倒,李景隆怕引起眾怒,不敢造次,心想等過了開封城,到了路上,這些人就鞭長莫及了。 可誰知出了開封城,一群蓬頭丐面的乞丐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押解的隊伍后面,還時不時有農(nóng)戶給隊伍送瓜果等物,一問才知朱橚的藥鋪常年免費給無錢醫(yī)治乞丐和農(nóng)戶看病,抓藥分文不取,遇到荒年或者青黃不接的時候,還開粥鋪救濟百姓。 總之,周王朱橚雖然無能,不通政治,但極得民心,出名的菩薩心腸。 李景隆起了忌憚之心,一路上不敢太折騰朱橚了。 開封城外的一處山丘,周王妃馮氏遠遠的看著漸漸遠去的押解隊伍,旁邊一人問道:“王妃心疼了嗎?” 馮氏收回了目光,說道:“馬公公的主人比任何人都心疼周王?!?/br> 此人正是燕王府總管馬三保,馬三保嘆道:“哎,我們燕王殿下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既然皇上一定要下手對付周王,不如和王妃聯(lián)手演一場苦rou計?!?/br> 馮氏苦笑道:“可惜此計你知我知,周王殿下還蒙在鼓里,他現(xiàn)在勢必恨我入骨??墒堑钕绿煺鏌o知,從來不曉得如何掩飾自己的情感,容易被人看穿,所以只能瞞著他,讓他真的以為我背叛了?!?/br> 馬三保安慰道:“等事成之后,燕王會親自向周王解釋,王妃和周王殿下會破鏡重圓的。” 馮氏搖搖頭,“不用了,和周王夫妻這些年,我很累了,我不想再擔(dān)負周王妃的虛名,我要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過著屬于我自己的生活。就讓殿下恨我一輩子吧,夫妻情分一刀兩斷,我解脫了,他也解脫了,我們彼此都放過對方,各自有各自的人生??偙壤^續(xù)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名義夫妻強。” 馬三保說道:“我們王爺會尊重周王妃的選擇。” 馮氏點點頭,“我信得過燕王殿下,我們馮家和舊部也都相信燕王殿下的能力。我弟弟馮誠,還有我們馮家的男兒即將官復(fù)原職,他們會誓死效忠殿下,作為內(nèi)應(yīng),恭迎殿下打回京城!” ☆、第281章 殺人無形 京城,皇宮。 新入宮的瑾貴妃常瑾在馬皇后的陪伴下游著皇宮,盛夏的季節(jié)下著細雨,倒也涼爽,宮女在后面撐著傘,瑾貴妃慵懶的有一下沒一下的和馬皇后閑聊。 走著走著,雨勢漸大了,宮人趕緊將兩位請到鸞轎,常瑾卻說道:“轎子未免太氣悶了,前面不是有一個宮殿嘛,我和皇后一起進去避雨?!?/br> 馬皇后對常瑾百依百順,欣然說道:“前面是呂淑妃的柔儀殿,我們?nèi)デ魄??!?/br> 呂淑妃是呂太后娘家的侄女,是太后特意挑選進宮的貴族少女。 聞得馬皇后將至,柔儀殿呂淑妃趕緊出來跪拜迎接,抬頭一瞧,卻見常瑾和馬皇后并肩而立,呂淑妃心里有些不痛快:我跪皇后也就罷了,跪一個不知廉恥的老狐貍精,簡直有損身份! 呂淑妃到底年輕,藏不住事,又有親姑母呂太后做靠山,心里的那點想頭未免表露在臉上,對常瑾露出了輕蔑之意。 常瑾裝作不知,她自顧自的打量著柔儀殿,說道:“皇后,我喜歡這里,干脆今天就搬過來吧?!?/br> 馬皇后巴不得這兩人斗起來呢,趕緊說道:“既然貴妃喜歡,那就和呂淑妃換一換?!?/br> 馬皇后一個眼色下去,宮人們趕緊收拾箱籠,調(diào)換房子,呂淑妃氣得銀牙亂咬,攔在前面,“你們誰敢亂動我的東西!” 常瑾揮著團扇說道:“你的這些破爛玩意,入不了我的眼睛,放心吧,連一個燭臺都不會少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