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宋秀兒面有茫然之色,“我也不曉得。我不稀罕大富大貴。只想自己開個小鋪子,自給自足就行了,可是即使換個地方,金陵城偌大,宋家人還是會找上門鬧事的。跟蒼蠅似的,甩都甩不掉?!?/br> 徐增壽說道:“不要緊,我會派人敲打宋家人,要他們離你遠點?!?/br> 宋秀兒搖頭說道:“徐公子,這樣不妥的。當年我父親因護送徐夫人母女殉職。他們不敢去瞻園鬧,但是瞻園也不好派人敲打他們,否則會被人說忘恩負義的?!?/br> 徐妙儀想了想,說道:“為今之計,只有一個人幫得了你了?!?/br> “是誰?” 徐妙儀說道:“毛驤毛千戶。親兵都尉府是皇上的親兵,也是皇上的耳目,他們在金陵城各地都設有暗哨,明面上是開鋪子做買賣的,暗地里盯梢另有乾坤。親兵都尉府的人直達圣聽,設有私獄,所辦的案件連刑部都不能過問。別說是宋家這種世襲千戶之家了,就連我們徐家這種公卿之家,也不敢輕易得罪了親兵都尉府?!?/br> 宋秀兒眼睛一亮,對啊,說起來,毛驤還是我半個師傅呢。 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那天,朱雀街一家小小的胭脂水粉店開業(yè)了,叫做天香閣。老板是個頗為靚麗女子,口齒伶俐,自身就是活招牌,對得起天香閣這個名字。 從早上開業(yè)到黃昏打烊,店鋪客人流水似的進出。掌燈時節(jié),宋秀兒噼里啪啦打著算盤。 這算盤珠兒撞擊的聲響猶如樂曲似的帶著節(jié)奏和韻律。毛驤風塵仆仆的從后門而入,胭脂鋪子不同于以前的百和堂藥鋪,處處都散發(fā)著令人迷醉的香氣。 或許是這香氣的緣故,毛驤有些心搖神馳。 “毛驤,你來了。”宋秀兒樂呵呵的招呼著毛驤坐下,端上香茶,“沒想到胭脂鋪那么能賺錢,女人花在臉上的銀子比吃飯吃藥爽快多了?!?/br> 毛驤抿了一口熱茶,頓覺得通體舒坦,“這朱雀街是商賈云集之地,比起以前偏僻的織錦二房要熱鬧多了,來往皆非富即貴,手里最不缺銀子。在這里開店的人個個背后有大靠山,一般商賈是無法在此地立足的。” 宋秀兒笑道:“jiejie也是這么說的,要我好好謝你呢。你想要什么?只管開口。我如今也是小有恒產的有錢人了。” 毛驤說道:“不是白給你好處的。天香閣作為親兵都尉府的暗樁,主要不是賺錢,是為了打聽消息,你以后明面上的身份是宋老板,暗地里是都尉府的女探子,要聽從都尉府的命令?!?/br> 宋秀兒點點頭,“知道的,沒有天下掉餡餅的好事。我跟著你學拳腳功夫,很快能派上用場了?!?/br> 毛驤笑道:“不是讓你出生入死,就是留心鋪子里身份特殊客人的話語,覺得有用的記下來上報給我們。還可以借著天香閣老板的身份游走在名門閨閣之間,做一些我們不方便做的事情,總之你也不用太緊張了,一切如常即可?!?/br> 毛驤站起來身來,去了樓下地下室?guī)旆?,打開機括,地下石板移動,露出一個黑深深的入口! 宋秀兒眼睛都瞪圓了,“你們什么時候在這里挖的洞?這里地道通到那里?” 毛驤肅著臉說道:“金陵是千年古城,底蘊深厚,兩晉時王謝等大族遷移在此?;噬隙ǘ荚诖?,命工部翻修古城時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少地道機關,我們不過是重新修理疏通一下,在上面建了鋪子掩人耳目。不會你一定要保密,連你jiejie也不能告訴,親兵都尉府只效忠皇上,聽皇上的命令?!?/br> 宋秀兒連連點頭,“明白了,從此以后,我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碑斎涣?,我還會偶爾“以權謀私”,利用這個身份關照妙儀jiejie。 這話本來太平常不過,不過毛驤聽了有些臉紅心跳,幸好他們順著石階走下地道,黑暗掩蓋了一切,地道猶如一個張開嘴的黑色怪獸,將他們吞噬…… 金陵城是洪武帝召集天下工匠修建而成,精細到了城墻的每一塊磚頭都刻著燒制匠人的名字和籍貫,以便追溯責任。所以金陵城墻不僅僅巍峨氣派,也十分堅實,猶如一條巨龍般守護著大明都城。 金陵城墻上寬可行車、并行八匹駿馬,寬闊就像一條街道。平日里駐扎著軍士看守,定時換崗,守著天子門戶。唯有每年元宵節(jié)這日例外。洪武帝宣布與民同樂,共享太平盛世。金陵城在元宵節(jié)這晚會放開部分城墻,容許金陵百姓在城墻上行走游玩。 漸漸元宵節(jié)登城墻成了金陵特有的風俗,這晚女子們穿著月白衣衫,結伴而行,在城墻上散步玩耍,頂著一輪明月,月光下的城墻上來往皆是穿著月白衣裳的男女,時??梢娦叽鸫鸬那閭H相約,眉目傳情,儼然成了元宵節(jié)夜里最靚麗的風景。 這一晚也是身處深閨貴族女子們難得出行的機會。不過見慣了市井風光的徐妙儀對此毫無興趣,她獨自在書房里研究《楊公畫譜》,按照永安郡主的口述,將畫譜偶數(shù)位的畫頁先裁剪下來,慢慢拼粘。 書房外,徐妙溪的人未到,聲先至,“jiejie,大jiejie,帶我們一起去登城墻玩耍好不好?” 徐妙儀聽到聲音,趕緊將一張張畫片收好,放在書桌里的夾層。 三小姐徐妙溪風風火火的快步進來,手里還牽著四小姐徐妙錦,徐妙錦腿短走得慢,只得一路跟著小跑,氣喘吁吁。 最后是二小姐徐妙清不緊不慢的走進來。 徐妙儀說道:“想去的話,叫大哥二哥帶你們去好了。人多擁擠,我不想湊熱鬧。” 徐妙溪說道:“大哥和父親進宮領宴去了,二哥一早祭祀完畢就跑沒影了,肯定和常森這種狐朋狗友玩耍去了。大嫂不愛出門,就剩下大jiejie你了,你就行行好,帶我們去玩吧?!?/br> “大jiejie,我也想去?!毙烀铄\扯了扯徐妙儀的衣袖,可憐兮兮的看著她,“下一次這樣出門,可能要等到八月十五中元節(jié)?!?/br> 徐妙清向來清心寡欲的眼神也罕見的露出一絲期盼,“大jiejie,你放心,由我約束兩個meimei,身邊還跟著護衛(wèi),不會出事的。” 看著三個meimei期盼的眼神,徐妙儀實在不好意思吐出“不”字,只得點頭說道:“好。” 徐妙儀穿著男子衣裳,扮作兄長,三個meimei都換上月白衣衫出了門,她們登上了離家最近的一段城墻,從聚寶門的城樓攀登而上。一登上城墻,燈火輝煌金陵城頓時一覽無余,在腳下熠熠生輝。 □□。 難怪引得無數(shù)豪杰逐鹿中原,豁出去一切爭得帝位,江山之主的滋味堅持太美妙了!能夠決定這城里一磚一瓦、大到豪門、小到市井百姓的生死榮辱。 城墻兩面掛著燈籠,中間路上全是穿著白衣行走的百姓,猶如銀河里的星星。走了一段城墻,徐妙儀覺得迎面而來的一對老年夫婦很面熟,兩人親親熱熱的挽著手,低聲不知說些什么,一副恩愛白頭,相濡以沫的景象。 定睛一瞧,正是洪武帝和馬皇后。 ☆、第72章 花鼓殺機 皇上皇后居然白龍魚服出行了,好一個與民同樂。微服私訪,不便行跪拜大禮,徐妙儀帶著三個meimei退到城墻的左邊,讓出道路,算是禮讓長輩。 “這不是徐家的四個女兒?四朵花兒似的,真好看?!瘪R皇后笑容和煦,“妙儀真有大姐風范,三個meimei跟在后面乖乖的,我就說嘛,她定是當年的鳳兒,這模樣,這氣質,還很快和三個meimei打成一片,血濃于水,記憶可以忘記,自然的親情是與生俱來的… 洪武帝頗具長輩風范,居然掏出錢袋,親自買了四個小糖人送給了她們! “多謝朱大伯?!毙烀顑x帶著meimei們道謝。這個朱元璋把我們都做小孩子了。 洪武帝看似心情非常好,笑的眼睛都瞇縫了,說道:“我和你們父親小時候是同鄉(xiāng),家里都窮,平時沒有銀錢買糖。每年只有過年時,才能吃到貨郎攤子里的糖人?!?/br> “糖人捏在手里都舍不得吃,拿到外頭炫耀,比誰的糖人大,比誰做的精細。晚上怕被貓狗老鼠叼走了,干脆放在枕邊睡覺。早上醒來,糖人粘在被褥上半化開了,我們就舔著吃掉,被褥濕了一大片,被爹媽責罰。唉,如今你們是體會不到那種樂趣了?!?/br> 皇上主動說起當年窮酸往事,徐妙儀等人聽傻了眼,不知如何應對,爹爹小時候居然饞到舔被子?那畫面不敢想象??! 馬皇后笑道:“人越老越啰嗦,總是給孩子們嘮叨這些事。你們兄弟幾個出生入死,不就是為了讓孩子們能舒舒服服過好日子嗎?難道也想要他們過著一年只吃一次糖的苦日子?” 只有馬皇后敢當面駁洪武帝的話頭。 洪武帝樂呵呵的樣子,就像豐年時多收了三五斗的老農民,說道:“娘子說的是,為夫越老越喜歡回憶往事,叮囑小輩們這一切都來之不易。可是小輩們那里經歷過咱們那個十室九空、沿街要飯的災年時候?說了也白說,乘著我們還在這世上,多cao勞一下,事事打理好、替他們料理周全了,將來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 談笑間,隱約聽見一陣韻律獨特的鼓點,朱元璋聽得耳熟,不由得拉著馬皇后走進過去,正是鳳陽花鼓《說鳳陽》,歌者敲著小花鼓說唱道:“說鳳陽,道鳳陽,手打花鼓咚咚響,鳳陽真是好地方,赤龍升天金鳳翔。數(shù)數(shù)天上多少星,點點鳳陽多少將。”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是個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蕩,不服徭役不納糧,淮河兩岸喜洋洋?!?/br> 這個花鼓戲通俗易懂,把帝王將相全都夸進去了。歌功頌德,很是應景。 說唱者是一對小夫妻,丈夫敲著一面圓形大鼓,妻子拿著一面和手掌差不多的小鼓且歌且舞,由于場面太過粗陋、唱的也是鳳陽鄉(xiāng)村哩語。鳳陽花鼓雖然出自皇上的家鄉(xiāng),但是六朝金粉的百姓如何看得起這種民間小調? 所以夫妻倆一曲唱罷,彌足圍觀者也只有朱元璋和馬皇后,以及身邊扮作平民小商販的護衛(wèi)了。 聽到家鄉(xiāng)小調,朱元璋頓時龍顏大悅,大手一揮,賞了說唱者半吊錢。 小夫妻頭一次見如此豪爽的打賞,相視一眼,齊齊走近過去對著朱元璋行禮,“多謝這位大爺,客官想要聽什么?只管點來,我們夫妻給您唱個夠?!?/br> 朱元璋聽著熟悉的鄉(xiāng)音,一股親切之感悠然而生,說道:“再唱一曲《孟姜女》罷?!?/br> 《孟姜女》是很經典的鳳陽花鼓段子。講述孟姜女千里尋夫,哭倒長城找丈夫萬喜良的故事。 丈夫敲起鑼鼓,妻子唱道:“正月里來是新春,家家戶戶點紅燈;人家丈夫團圓聚,孟姜女的丈夫造長城……六月里來是盛夏,蚊子飛來嘴鋒長;寧可盯我千口血,莫盯我夫萬喜良?!?/br> 妻子唱到“盯“這個詞的時候,拋出了手里的小花鼓,這小花鼓的尾端頂著一個銅環(huán),銅環(huán)上系著一根紅色的緞帶,緞帶的末端攥在妻子的手心里,配合著舞姿不停的拋出、收回。 可是這一次妻子手心一滑,沒攥緊緞帶,那小花鼓脫離了牽絆,居然朝著朱元璋的面門飛去! 在外護駕,別說是手掌大的小花鼓了,就連一只蚊子都不能近身的。身邊扛著一個稻草棍子,扮作賣糖葫蘆的侍衛(wèi)趕緊上前去,揮著滿是糖葫蘆的稻草棍子將小花鼓拍到一邊去。 轟?。?/br> 在稻草棍子和小花鼓碰撞的剎那,小花鼓居然轟然爆炸,頓時火花四濺,迷煙重重! 從爆炸中噴出來的碎鐵片襲來,侍衛(wèi)瞬間瞎了一只眼睛,他強忍著疼痛,叫道:“細作進城!大家小心!” 這是之前侍衛(wèi)們商議好的暗號。一旦出事,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能說“有刺客,護駕?!保@樣會很可能暴露了帝后的身份,反而會引起路人的驚恐或者圍觀,不利于帝后逃脫。 目前大明和北元時戰(zhàn)時和,說有細作會好些。 眾侍衛(wèi)兵分兩路,一路保護朱元璋和馬皇后撤離,另一路朝著刺客小夫妻圍捕過去。 方才還是一臉討好笑容的丈夫身中數(shù)箭,卻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舉起大鼓投擲過去,叫道:“朱元璋!你這個無恥小人!我們是來給蘇州吳王報仇的!” 轟隆! 大鼓里面裝填了幾十斤火藥,只聞得一聲巨響,堅實的城墻居然被炸榻了一角! 侍衛(wèi)們以rou身為盾,齊齊將朱元璋和馬皇后撲在身下。另一隊侍衛(wèi)已經將鳳陽花鼓夫妻當場擊斃,折返而去,把朱元璋和馬皇后從死人堆里扒拉出來。 由于震動太大了,朱元璋耳朵在流血,頭嗡嗡作響,只看見渾身都是血的馬皇后急切的在對自己說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聽不見。 這時身后一股熱浪襲來,朱元璋轉頭一瞧,原來刺客不止是花鼓夫妻,還有其他刺客喬裝路人盯上他們。 預備一擊不成,再來一擊! 馬皇后身上全都是以身為盾們侍衛(wèi)的鮮血,她大聲說道:“老爺耳朵受傷了,暫時聽不見,你們向我稟告即可。” 侍衛(wèi)說道:“夫人,在城墻并無多少躲避之處,我們應該盡快下去,距離此處距離最近的是聚寶門,那里有下城樓的出口!” 馬皇后搖搖頭,“這幫刺客是昔日蘇州吳王張士誠的手下,連鳳陽鄉(xiāng)下腔調和花鼓都學的惟妙惟肖,應是早就策劃刺殺行動,在這里唱花鼓,守株待兔等候多時,必定有詳盡的計劃。此刻說不定刺客們就在聚寶門那里候著,不行!必須換一個出口。” 倘若在下城樓時被炸榻了樓梯,那帝后都要葬在聚寶門了。 皇上表情迷茫,好像真的聽不見了。幸好馬皇后歷經多年的戰(zhàn)亂,早就臨危不亂了。冷靜分析現(xiàn)狀,成為新的主心骨。 侍衛(wèi)說道:“往西約二里處有個司庫坊,那里也有出口。” 馬皇后說道:“好,那就去司庫坊?!?/br> 眾侍衛(wèi)護衛(wèi)著帝后往西而去。 金陵城墻靠近七家村附近,遠離了慌亂的人群,徐妙儀悲催的發(fā)現(xiàn)二meimei徐妙清和三meimei徐妙溪被擠散了。只有十歲的徐妙錦一路上都緊緊拉著她的手不放,一直跟著她。 “大jiejie,我害怕?!毙烀铄\強忍著淚水,淚珠兒咕嚕嚕在眼里打轉,就是不肯落下來。 幸好有一個還在。徐妙儀清點了剩余徐家侍衛(wèi)的人數(shù),這次出門是跟著四個會武的女侍衛(wèi),以及十個男侍衛(wèi)。 如今還有兩個女護衛(wèi),四個男侍衛(wèi)。徐妙儀心中倒有些放松了:之前剛剛起了亂子時,徐妙儀看著如潮水般驚恐亂竄的白衣百姓,便知被擠散是遲早的事。 她命令護衛(wèi)分成三組,每組都盯緊一個meimei,一旦有人被人群強行沖散了,這一組就立刻跑去保護小姐?,F(xiàn)在對一對人數(shù),失蹤和侍衛(wèi)和meimei是相符的,這說明meimei們現(xiàn)在至少應該還有侍衛(wèi)保護著。 聽傳聞是細作進城,借著元宵節(jié)煽風點火,徐妙儀心中卻是明鏡似的:方才洪武帝和馬皇后在城墻上游玩,恐怕被刺客盯上了。 如果是刺客,他們的目標是洪武帝夫妻,meimei們即使被沖散了,應該也是安全的。就怕刁民乘機作亂,乘火打劫,禍害無辜百姓,而徐妙清和徐妙溪兩個meimei,都是小美女呢…… 徐妙儀將剩下的侍衛(wèi)也分成了兩組,說道:“你們這一組護送四小姐回家,順便搬救兵接應我們,剩下的跟著我折返回去尋二小姐和三小姐?!?/br> 侍衛(wèi)那里敢看著大小姐舍身返險?趕緊說道:“大小姐,您和四小姐由他們護送回瞻園,我們去找兩位小姐?!?/br> “別啰嗦了,我可以對付的?!毙烀顑x亮出了手腕的袖箭機括——這是從刁蠻丫頭鄧銘那里繳獲的武器,又亮出腰間的匕/首,“事不宜遲,你們快走。” 徐妙儀是帶著三個meimei出門的,若只有一個徐妙錦跟著回家了,她不好向父親交代。 再說,好歹……好歹那兩個meimei真心實意的叫了她半個月的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