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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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相如見事已至此,不取出和氏璧,無論如何都難以脫身,遂命趙奢讓開,將木盒奉給了魏丑夫。魏丑夫又奉到江羋面前。 江羋打開木盒,取出玉璧,嘆道:“上次還是在昭陽府中見過它,這一晃,居然四十多年都過去了?!?/br> 她原先在楚國為公主時,就沒有太將和氏璧放在眼里,后來之所以起意爭奪,不過是要跟太子槐一黨作對而已。而今她在秦國不僅取回了在楚國失去的一切,且權(quán)傾天下,昔日所有得罪過她的人都被她一一鏟除,沒有了對手,對權(quán)勢也就有些意興闌珊了。她只是輕輕摸了一下和氏璧,便命魏丑夫還給藺相如,道:“請趙國使臣回驛館歇息,趙奢留下。” 趙奢一愣,不知道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為何要單獨留下自己,一時不及多想,低聲道:“護住和氏璧要緊,藺大夫先回驛館?!?/br> 藺相如見江羋爽快地將玉璧還回,料來她既然對和氏璧都沒有興趣,也不會如何為難趙奢,便點了點頭,行禮退了出去。 江羋招手叫趙奢走得近些,問道:“聽說你是趙國代相趙固之子?”趙奢道:“是?!?/br> 江羋笑道:“趙國是想利用當年趙固護送秦王回國即位的舊情,所以才特意選派你做侍從么?”趙奢道:“不是,臣是主動請命。臣當年曾隨主父來過咸陽,對咸陽頗為熟悉?!?/br> 江羋道:“原來你從前是趙雍的侍從,難怪,難怪?!眹@息了兩聲,扶著魏丑夫的手站起身來。 趙奢叫道:“太后?!?/br> 江羋卻恍若未聞一般,頭也不回地往內(nèi)室去了。內(nèi)侍、宮女也跟了進去。霎時,堂中只剩下趙奢一人。他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江羋出來,便徑直出門,卻被侍衛(wèi)舉戟攔住,道:“不得太后意旨,不可離開。” 趙奢道:“太后進了內(nèi)室,勞煩通稟一聲,趙某就要告退了?!蹦鞘绦l(wèi)冷冷道:“太后既然沒有發(fā)話,你等在這里便是,無須另外通稟。” 趙奢無奈,只得重新回來堂中。正好見到魏丑夫出來,忙上前道:“太后還有事么?臣尚有使命在身,該告退了。” 魏丑夫冷笑一聲,道:“太后看上了你,所以特意留下你伺候。這是對你們趙國天大的恩惠,你還不趕快進去謝恩?”譏諷地瞥了他一眼,徑自出去。 趙奢也略微聽說過宣太后的風(fēng)流韻事,恍然有些明白了過來,欲跟隨魏丑夫出去,又被侍衛(wèi)攔住,無奈之下,只得揚聲叫道:“太后還有事么?臣要告退了?!?/br> 卻聽見江羋嬌滴滴的聲音道:“趙君請進來?!?/br> 趙奢道:“臣是趙國使臣,不敢擅入太后內(nèi)室。太后既然無事,臣這就走了?!辈淮d答應(yīng),便直闖出門口。侍衛(wèi)們發(fā)一聲喊,各舉兵刃,將他圍了起來。 趙奢道:“這就是秦國的待客之道么?”領(lǐng)頭的侍衛(wèi)長道:“你冒犯了太后,還想走么?來人,將他拿下了?!?/br> 趙奢身處秦國王宮中樞之地,不敢抗拒,任憑侍衛(wèi)將自己捆縛起來,只抗聲辯道:“我哪有冒犯太后?你們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侍衛(wèi)長卻不理睬,命人將他雙手用繩索牢牢反剪住,重新帶到堂中,強迫他跪下。 隨即有內(nèi)侍出來叫道:“太后要用餔食1了。” 1餔(bu)食:申時(下午四時前后)吃的飯食。 過了一刻工夫,有十余名宮女各捧酒食,魚貫進入內(nèi)室。少頃傳來濃郁的酒香,趙奢一聞便知道那是楚國桂花酒的香氣。昔日趙武靈王為太子時,因追捕刑徒梁艾親赴楚國王城,愛極了郢都的桂花酒,回趙國后猶自念念不忘,又派人到楚國請了酒工到趙國,專門釀造桂花酒。 趙奢心道:“宣太后嫁來秦國幾十年,居然還保留著楚國的生活習(xí)俗??上В龑δ竾蜎]有那么客氣了?!北亲又新勔娋苧ou香,空腹中愈發(fā)饑腸轆轆起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內(nèi)侍和宮女們用木案1托著殘羹冷炙出來,大約宣太后已用完了飯食。 1承托食物的木盤,盤下有三足?!芭e案齊眉”中的“案”即指這種木盤。 趙奢忙道:“煩請通稟一聲,趙國使者趙奢還在這里?!眳s是無人理睬。 又過了好大一會議兒,才有兩名宮女出來,一左一右扶起趙奢,將他攜往內(nèi)室。他雙腿早已跪得發(fā)麻,一步邁出去,幾乎跌倒在地,只得任憑宮女牽引擺布。但走出一段路程后,雙腿麻痹感漸去,等到一跨進內(nèi)室門檻,便死命掙扎,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前進一步。他雖然雙手被綁在身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畢竟是個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兩名宮女根本抓不住他,只能聽任他站在門邊。 江羋斜倚在床榻上,手中正在玩弄著一枚容臭,一副酒足飯飽、怡然自得的樣子。 趙奢大聲道:“臣是趙國副使,尚有使命在身,請?zhí)蠓懦汲鋈?。?/br> 江羋微笑道:“你該知道本太后為什么留下你了。怎么,趙君在外面跪了這么半天,還沒有想通,不肯屈身侍奉我么?” 趙奢當年逃去燕國后已在當?shù)厝⑵奚?,但回趙國時并未攜帶家眷,與家人分別已有幾年。他見這王太后不顧廉恥,要讓自己學(xué)那魏丑夫一般,伏在她腳下伺候她,不由得臊得滿面通紅。但他也不敢就此辱罵江羋,以免給藺相如等人和趙國帶來禍事,只得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江羋道:“趙君既是趙氏宗室子弟,身邊應(yīng)該有不少漂亮的女子吧?”趙奢道:“臣妻子是燕國人。” 江羋道:“聽說邯鄲之地多美女,而且個個能歌善舞,趙雍當年不就是被那個叫什么孟桃的迷得死去活來么?哎,我真該告訴大王這一點,只要秦國攻滅趙國,就可以將所有的趙女全部擄來咸陽,那樣他也不必四處廣選美女了?!?/br> 當年趙奢隨趙武靈王來到咸陽時,還只是個惘然無知的少年,好多事情都不大明白,但這一次的秦國之行,他親眼看到了秦國的欣欣向榮和蓬勃向上——秦國自用商鞅變法后,推行耕戰(zhàn)政策,功賞相長,養(yǎng)成軍民勇于為國家打仗的風(fēng)尚,即吳起所稱的“秦性強,其地險,其政嚴,其賞罰信,其人不讓,皆有斗心”。而趙國不僅國力遠遠不及秦國,就連軍隊也遠遠不及秦軍強悍勇敢。尤其是秦國以農(nóng)桑衣食為國之根基,百姓好稼穡,務(wù)本業(yè),風(fēng)俗與關(guān)東諸國迥異。昔日齊國為誘惑楚國人口,不斷在邊關(guān)用高價購柴,楚國農(nóng)民貪利,紛紛放棄耕種,改去砍柴賣給齊國。等到齊國下令封關(guān)后,楚國糧價飛漲,每石高達四百錢,楚國農(nóng)民無法存活,只得大批逃去糧價低廉的齊國。此即農(nóng)業(yè)為國之基石之明證。秦國大肆提高農(nóng)民的社會地位,又規(guī)定生產(chǎn)糧食布帛多的可免除徭役,以此來刺激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秦國人因而家家富裕充足,路不拾遺,山中無盜賊,鄉(xiāng)村、城鎮(zhèn)秩序安定。 趙奢親眼看到了這些優(yōu)勢,才明白為什么秦國能在七國中一枝獨秀。他見江羋拿攻打趙國來威脅自己,又氣又憤,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單膝跪下,低聲下氣地道:“下臣是山野小民,絕不敢有心觸怒太后,有冒犯之處,還請?zhí)笤?。?/br> 江羋見他肯下跪認錯,以為他已經(jīng)屈服,很是高興,命道:“來人,解開趙君的綁繩?!?/br> 趙奢忙站起身來,退到門邊,道:“臣冒犯太后,太后要打要殺,盡管責(zé)罰便是,但若要臣學(xué)那魏丑夫,臣萬萬辦不到。”語氣中盡是鄙夷之意。 江羋臉色一沉,道:“你可知道跟本太后作對的下場?”聲音雖然不大,卻自有一股凌人的殺氣。 趙奢道:“臣愿意一死,以謝太后。”低頭便欲往門框上撞去。額頭剛磕上門角,即被一旁的宮女抱住。又上來幾名內(nèi)侍,七手八腳地將他扯到房中,將他按跪在地上。 江羋雖然年紀已大,但風(fēng)韻猶存,加上是秦國王太后之尊,天下男子無不趨相奉迎,驀然被趙奢以死相拒,以為他嫌棄自己年老色衰,心中惱怒之極,狠狠地瞪著他,心中盤算著要想個什么法子來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忽見趙奢掙扎著抬起頭來,道:“請?zhí)筚n臣一死?!蹦菆远ǖ难凵袼圃嘧R,登時讓她想起一個人來。 那是她今生唯一真正愛過的男子——孟說。她最初矚目于他,自然是因為他高大俊朗,武藝高強,又是王宮衛(wèi)士首領(lǐng),大有價值。但她也深知道自己是公主身份,將來必然要成為諸侯夫人,絕不可能嫁給一個小小的宮正做妻子。華容夫人遇刺身亡后,靠山頓失,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不知怎的便想要去倚靠孟說,那晚月下訴說衷腸,到底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然而等到她發(fā)現(xiàn)孟說跟蹤懷疑自己時,她的心像被貓抓一樣,絞痛如裂,真正體會到了肝腸寸斷的滋味。她這才知道,她原想只是想要利用孟說,實際上自己早已不明不白地愛上了他。 后來的事情層出不窮,她和孟說都經(jīng)歷了人生最低谷的考驗。他們一道被放逐出楚國,灰溜溜地來到秦國。她因為美色而得到秦惠王的寵幸,接連生下三個兒子,但畢竟只有八子的名分,無力與魏國公主相抗,魏國公主不僅被立為王后,所生之子趙蕩也早被立為秦國太子。在一系列的宮廷爭斗中,她處在了下風(fēng),日子相當難過,連長子稷也被送去燕國做了人質(zhì)。 一切的轉(zhuǎn)機還在孟說身上,他身手了得,力大無窮,與酷好武藝的太子蕩結(jié)為好友。太子蕩即位為秦武王后,將王宮禁軍兵權(quán)都交給了孟說,拜他為內(nèi)廷校尉。秦武王即位四年后,與孟說比賽舉鼎“失手”將自己臏骨砸斷而死。孟說被王太后魏國公主下令滅族,但他統(tǒng)領(lǐng)的禁軍因此而憤憤不平,這支軍隊遂為江羋所控制,成為她登上王太后之位的決定性力量。她最終得到了一切,但卻是以所愛男子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她失去了唯一所愛的人,天下的男子在她眼中都成了玩物。她或許一時傾倒于他們的容貌,他們的談吐,他們的身材,他們的氣度,但在她眼中,他們都只是孟說的替代品。 星移斗轉(zhuǎn),物時人非。真的是年華易逝、春光易老??!那么多往事,依然遙遠,卻依舊無比清晰。 有時候,她亦會回想,如果時光倒流,她還會走同樣的道路么? 那一日,孟說當面懇求她道:“公主,你不要嫁去秦國了,我們一起走吧,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就跟當年的陶朱公一樣?!蹦鞘撬谝淮螣o所顧忌地表示出真實的心意,但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不。我在楚國失去的一切,一定要在秦國重新拿回來。” 他雖然失望至極,但是卻履行諾言留在了她身邊,不問理由地保護她。沒有他,她應(yīng)該早就被魏太后迫害死了吧?若是可以重新選擇一次,她還會拒絕他么?她會選擇跟他一起退隱山林么? 終究四十多年過去了,孟說也死去了二十四年,即使有心要重新選擇,一切也都已經(jīng)太遲了呀。但她始終沒有忘記過他,時?;孟胫幸惶焖麜匦鲁霈F(xiàn),與她共享這俯視天下的榮華。今日她終于在一名陌生的男子身上看到了熟悉的眼神,但他卻果斷地拒絕了她。若是孟說還活在世上,是不是也會如趙奢一般抗拒她?應(yīng)該會吧,一如當初在赴荊臺的鳳舟上一樣。 內(nèi)室中寂然無聲,江羋凝視著手中的容臭出神,心中卻如長江的波濤一般洶涌起伏著。那些故國的舊事,無論是樂事,還是恨事,仿佛走過了一段漫長而荒涼的歲月,又都重新跟塵封已久的記憶重逢了。時光的無情,人世的無奈,美好的情懷一旦與光陰一道流轉(zhuǎn),便愈發(fā)令人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