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次日一早，眾人各自依計劃行事。孟說躊躇許久，還是進(jìn)來王宮，到公主寢宮外求見。

    公主寢宮名公主殿，是王宮中唯一的干欄建筑1，半筑于水池上，以竹木結(jié)構(gòu)為主，一樓架空，只有明柱和圍欄，二樓則是居所。樓西是曲水清池，風(fēng)景極佳。

    1今湘西常見的吊腳樓即為其遺制。

    孟說在殿下等了許久，才有一名圓臉宮女出來道：“公主半夜才從大王寢宮處回來，現(xiàn)在還未起床，請宮正君遲些再來?！?/br>
    孟說不知道江羋昨夜對楚威王說了些什么，但既然宮中一切無事，楚王應(yīng)該相信了公主，而今既有了新的證據(jù)證明公主無辜，少不得要讓公主盡快知道，當(dāng)即對那宮女道：“我有要緊事要見公主，還請再通報一聲?！?/br>
    他在王宮內(nèi)外名聲很好，精明能干，武藝高強(qiáng)，長相英俊，很討宮人們的喜歡。那宮女歪著頭打量他一眼，咬了咬嘴唇，道：“那好吧，婢子可是為孟宮正才破例的喲?！闭f罷嫣然一笑，娉娉婷婷地轉(zhuǎn)身，“咚咚”上樓進(jìn)去了。

    不一會兒，那宮女重新奔了下來，搖了搖頭，低聲道：“公主雖然醒了，卻不肯見宮正君。還說誰再替宮正君通報，就要砍了他的頭。”

    孟說愈發(fā)心急如焚，又不敢硬闖，只好對那宮女道：“煩請你轉(zhuǎn)告公主，事情弄清楚了，公主是清白的。臣這就會去將實情稟報大王，稍后再來求見公主，要打要?dú)?，任憑公主處置?！?/br>
    圓臉宮女點點頭，重新打起簾子進(jìn)去了。

    孟說又站在下面庭院中等了一會兒，依舊不聞公主相召，只得悻悻轉(zhuǎn)身離去。剛走到花圃邊，有人叫道：“宮正君留步！”

    適才那圓臉宮女追了上來，道：“公主同意見宮正君了，請隨婢子進(jìn)去。”

    孟說大喜過望，忙跟著宮女上殿，進(jìn)來寢殿內(nèi)室。江羋斜倚在珠簾后的床榻上，看不清面容。

    孟說道：“臣見過公主?！苯d道：“孟宮正還來我這里做什么？”

    孟說道：“昨日是臣的錯，還求公主原諒。”江羋冷冷道：“孟宮正有什么錯，不過是盡職盡責(zé)罷了。我同意見你，是想聽聽我又如何由嫌疑人變成清白之身了。”

    孟說見她語氣極其生疏冷淡，心道：“公主終究還是惱怒我?！毙闹蓄H為沮喪。見兩邊內(nèi)侍、宮女環(huán)伺，也不敢多說，只得將南杉的證詞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江羋淡然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來人，送孟宮正出去?！?/br>
    孟說上前一步，叫道：“公主，臣還有話說。臣今日來，除了將最新案情稟告公主外，還想問一下公主為何要派人綁架唐姑果，還有那刺客徐弱臨死前都對公主說了些什么。”

    江羋道：“我不想告訴你。來人……”孟說道：“難道公主就不想查出真兇，好為華容夫人報仇么？”

    內(nèi)侍見江羋不答，便上前擋在孟說面前，道：“孟宮正，請吧。”

    孟說無可奈何，剛剛轉(zhuǎn)身，卻聽見江羋道：“等一下！”頓了頓，又道，“打起珠簾。你們都先退出去?！?/br>
    內(nèi)侍和宮女依言退出內(nèi)室。江羋從床榻上坐起來，光著腳走到孟說面前。她只穿著貼身的內(nèi)衣，包裹出優(yōu)美動人的曲線，渾身上下散發(fā)出淡淡的體香。只是才過了一夜工夫，她的嬌美容顏已變得極為慘淡，那雙靈活的眼睛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變得呆滯凝重，露出一副疲憊不堪、昏昏欲睡的樣子。仿若遭受到了什么巨大打擊，又或者是患了什么重病。

    孟說一見之下，極為吃驚，失聲道：“公主你……”

    江羋卻舉起了纖手，揚(yáng)手朝他臉上打下來，一連扇了四下。

    孟說嘴角滲出了血跡，他舉袖抹了一把，嘆了口氣，卻是一聲不吭。

    江羋冷笑道：“你為什么不躲？你不是楚國第一勇士么？十個衛(wèi)士也不是你的對手。你為什么不躲？”孟說道：“臣錯懷疑了公主，本來就該打，只要能令公主消氣，多挨幾下也沒什么?！?/br>
    江羋道：“我不是要消氣，我恨你！我有今日，全是你害的。你毀了我，也毀了你自己?！?/br>
    孟說愕然道：“公主說什么？”江羋道：“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殺了你！”雙手握拳，雨點般地朝孟說胸口砸下。

    孟說忙握住她的手，只覺得指如柔荑，膚如凝脂，不由得心中一蕩，道：“公主放心，臣這就去將案情稟告大王，并向大王請罪。”江羋凄然道：“遲了，一切都太遲了。”眼淚怔怔地流了下來。

    孟說見她玉容落寞，梨花帶雨，大為心痛，道：“怎么會遲呢？公主昨夜回宮后對大王說了什么？”

    江羋掙開雙手，旋即換了一副冷酷的口吻，道：“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蓖碎_兩步，叫道：“來人，快些送孟宮正出去，不準(zhǔn)他再踏進(jìn)我這公主殿一步?！?/br>
    內(nèi)侍一擁而進(jìn)，扯住孟說便往外走。臨出門的一剎那，孟說扭過頭來，道：“公主放心，臣一定會查明真相，還華容夫人一個公道?！苯d應(yīng)道：“好，如果你能查到真相，我就原諒你?！?/br>
    她的語氣中帶著毋容置疑的鄙視和嘲諷，孟說一怔之間，不及多問，便已被內(nèi)侍們半扯半推地拉出了寢殿。

    他知道公主性情嬌縱，自小到大一直是楚王的掌上明珠，從沒有受過半分委屈，忽然在遭逢喪母之痛時被人污為刺客主使，連她傾心相托的男子也懷疑她，自然難以輕易釋懷。既然一時不能勸轉(zhuǎn)她，也只能慢慢設(shè)法求得她的原諒。

    04

    離開公主殿后，孟說來到路寢求見楚王。司宮靳尚依舊將他擋在外面，道：“昨晚不是告訴過宮正君么，大王有命，三日內(nèi)不見任何大臣，有事兩日后上朝再奏。”

    孟說道：“臣有關(guān)于一案的最新進(jìn)展要稟報大王?！?/br>
    靳尚沉吟道：“原來如此，既然事關(guān)華容夫人，那么臣就冒昧為宮正君破例一次。”進(jìn)去后片刻又出來，道：“臣將宮正君的話一字不動地稟告了大王，大王還是那句話，三日內(nèi)不見任何大臣，有事兩日后上朝再奏?！?/br>
    孟說是王宮宮正，掌管禁衛(wèi)，居然求見幾次都見不到大王一面，不由得起了疑心。他假意應(yīng)了一聲，出來路寢，招手叫過一名心腹衛(wèi)士，問道：“王宮里可有什么異常情況么？”衛(wèi)士道：“沒有，一切都很正常?！?/br>
    孟說道：“大王病情如何？”衛(wèi)士道：“昨日上午在燕朝見過大臣后，回來路寢就病倒了。不過服了梁醫(yī)師的藥，似乎好了不少。傍晚時，臣還見到大王扶著司宮在庭院中散步呢，說什么要消積食。今日一早太子帶著公子們來請安，大王留下公子們用膳，忽然胃口大開，要吃這個那個的，宮人們可是忙活了好大一陣子?！?/br>
    孟說聞言這才略略放心，道：“有什么異樣，立即稟報于我，或是屈司馬。”衛(wèi)士道：“遵命?！?/br>
    05

    孟說此次進(jìn)宮，等于白跑一趟，依然沒能了解到江羋公主和唐姑果以及徐弱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幾日未曾歸家，見左右無事，便干脆回來家中，命老仆燒了熱水，好好泡了一泡。一直泡到一大桶guntang的熱水變成涼水，這才跳出浴桶，梳洗干凈，換上干凈衣服，往屈府趕來。

    一名仆人正要出去找他，見他自行到來，喜不自勝，躬身稟道：“屈莫敖他們幾個回來了，請宮正君立即去堂中議事?！?/br>
    孟說遂趕來堂中，卻是不見南杉，只有媭羋和屈平姊弟。屈平一見他便道：“南宮正是對的，根據(jù)當(dāng)時刺客所站的位置及弓弩所指的方向來判斷，太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刺客的目標(biāo)，目標(biāo)只可能是大王或是華容夫人?！?/br>
    孟說道：“那么測試弓弩射程的結(jié)果如何？”媭羋道：“無論刺客站在臺座的東南角還是東北側(cè)，都能射及大王或是華容夫人。我們等于又回到了起點，最終還是要依靠唐姑果的證詞或是刺客本人的口供來解開謎題。可惜這兩個人偏偏死了?！鳖D了頓，又道：“南杉讓我代他向?qū)m正君說聲抱歉?！?/br>
    孟說道：“這是為什么？”媭羋道：“他應(yīng)該是第一個看到刺客取出弓弩瞄準(zhǔn)王座之人，雖然有所反應(yīng)，但他的心思全在那支射出的弩箭上，至于那墨者唐姑果當(dāng)時站在什么位置，又是何時撲倒刺客，他竟然完全未留意到?！?/br>
    孟說道：“這不過是人本能的反應(yīng)罷了，南宮正何過之有？換作我，也定會如此，眼中只有那支箭?！?/br>
    媭羋道：“至于那刺客徐弱為何要冒險從廣場南側(cè)移到北側(cè)，我到高唐觀現(xiàn)場看過后，有了一個想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