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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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這兩日, 每嘗瞧見他那修長的手指捻了茶杯,覷著她含笑輕啜時, 心里都能漏跳半拍。 不過床幃貪歡固然誘人,謝珽還不至于廢弛正事。 尤其是關(guān)乎謝礪的。 助朝廷平亂的事捷報頻傳,昨日夜晚, 又有一封密報飛速送來。 據(jù)莫儔所言,徐元杰的事在嶺南軍中傳開后, 朝廷橫征暴斂、庫中空虛的底細(xì)亦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嶺南原就沒什么戰(zhàn)事, 這些年借著徐元杰從京城挖去的巨額資財, 養(yǎng)得兵馬十分強(qiáng)盛, 軍將們瞧見禁軍半死不活的破爛樣, 愈發(fā)躍躍欲試, 士氣推得十分高漲。 前番黃袍之事后魏津已騎虎難下, 如今群情涌動,嶺南地界又接連有祥瑞之兆,他已“順應(yīng)民意”, 自立稱帝。 直言帝王失德,致使百姓流離苦不堪言,魏氏上乘天意,將取而代之。 彼時,朝廷的欽差剛到嶺南。 ——是吉甫得知徐元杰的底細(xì)后震怒異常,又覺得平亂之事捷報頻傳,朝廷有了底氣,派人興師問罪去了。 魏津瞧他自送人頭,徑直扣下欽差。 而后揮兵北上,欲奪京城。 這戰(zhàn)火一旦燒起來,原就搖搖欲墜的皇權(quán)就更撐不了幾天了。 謝珽才剛將吉甫的走狗清理干凈,趁著人手都在,一面與謝礪長談,從他嘴里深挖罪行,一面又嚴(yán)審徐守亮,將謝礪在魏州內(nèi)外和河?xùn)|的布置摸了個清楚。隨后,該調(diào)換的調(diào)換,該撤職的撤職,潛藏的隱患泰半都被掃除,謝礪那點勢力,也摧枯拉朽般迅速傾塌。 到末尾,諸事皆定,只剩些難啃的細(xì)枝末節(jié)。 譬如給謝礪和誠王牽線的富商。 據(jù)徐守亮招供,此人名叫陳半千,家資極為豐厚,似乎是誠王的人,當(dāng)初便是他以行商為名來到魏州,勸說謝礪與誠王聯(lián)手。乃至與謝礪交情甚好的裴緹,都曾與他有過點生意往來。不過事成之后,此人銷聲匿跡,幾乎沒在魏州露面,只派隨從與徐守亮聯(lián)絡(luò)。 那隨從也神出鬼沒,從不踏入河?xùn)|。 但他們的消息仍舊靈通,哪怕探不到詳細(xì),對魏州的大致情形卻似頗為清楚。 這樣的人,顯然藏之極深。 謝珽總不能生挖硬拽,只讓人畫了相貌,暗中留意。 而后,押了謝礪夫婦北上,順道親自巡查。 啟程那日,阿嫣與武氏送他出府。 九月里天氣漸寒,府門前的兩棵老銀杏在秋日里染了澄澈的黃,疾風(fēng)過處,搖落滿地金葉。 謝珽仗劍縱馬,英姿颯然。 馬蹄噠噠離開時,載了謝礪夫婦的那輛馬車也漸漸遠(yuǎn)去,婆媳倆直站到巷口處都空蕩了,才回身入府。 這一去,少說也得兩月時光。 因魏津稱帝自立,外面局勢驟亂,謝珽此次北上時仍留了謝巍在府里鎮(zhèn)著,免得有了急事,婆媳倆應(yīng)付不來。謝巍知道輕重,一改往日回了家就游山玩水、尋仙訪道的姿態(tài),只將這份托付當(dāng)成軍令,每日去長史府一趟,與賈恂一道,理順鄭元語和謝礪撤職后的軍政諸事。 阿嫣也甚少外出。 一則,謝礪雖被拔除,舊部也都?xì)w心了,外頭未必沒有漏網(wǎng)之魚。如今謝珽不在,若出城后碰見麻煩,實在是添亂。這種時候,長史府里打著十二分的小心,她身為王妃自然更得謹(jǐn)慎。 二則是因老太妃又病倒了。 自打出了鄭吟秋的事,老太妃遭了極大的打擊,原先矍鑠要強(qiáng)的精神塌去大半,萎靡了許多。先前時氣還算暖和,加之秦念月貼心陪伴,她每日懶得動彈,在屋里說說笑笑的倒也撐得住。 誰料還沒恢復(fù),又出了謝礪的事。 阿嫣和武氏已極力和緩,讓她慢慢兒知曉內(nèi)情,不至于一下子拿噩耗將她砸暈。但事情明擺在那里,紙也包不住火,謝礪和高氏受罰遠(yuǎn)去,緣故總得分說明白,斷沒有讓阿嫣為此欺上瞞下的道理。 老太妃陸陸續(xù)續(xù)得知實情,又少了高氏的奉承討好,一日比一日沉默,心事隨之漸重。 待秋末天氣漸寒,就露出病根來了。 先是染風(fēng)寒,后又勾起舊病,郎中費(fèi)盡了心思調(diào)理,卻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纏綿病榻總不見好。 阿嫣婆媳遍請名醫(yī),卻收效甚微。 末了,也只能盡力而為。 相較之下,春波苑里倒是很安穩(wěn)。 田嬤嬤原就辦事老道,出了書案□□的事情后,辦事愈發(fā)細(xì)致盡心,將滿院仆婦丫鬟都管得服帖妥當(dāng)。阿嫣無需在這些事上費(fèi)心,從婆母手里徐徐接過庶務(wù)后,便將心思多用在中饋之事。 閑暇時,則捏著泥塑,抬筆摹畫,或是撥弄箜篌,將些身邊的瑣事拿家書遞給謝珽。 謝珽每信必回,還在信封里夾了漂亮鷹羽。 當(dāng)中又請曾郎中來了兩次。 沒了藏在暗處侵肌蝕骨的毒丸,她極乖巧的每日喝藥,半碗都沒落下過,藥效自然也極好。非但月事里不再難受虛弱,平素瞧著也神采奕奕的起來,盈盈身段走在廊廡之間,確乎是個行將十七歲的大姑娘了。 曾郎中猶不放心,換了個藥方,讓她再每日兩碗的養(yǎng)上一陣。 阿嫣為之發(fā)愁。 好在身體調(diào)養(yǎng)過來之后,用的藥也不似先前那么重了,藥湯前后吃蜜含糖,倒也不算太難熬。 如是秋盡冬深,轉(zhuǎn)眼入了十一月。 南邊的近況一日日送到王府,據(jù)說魏津韜光養(yǎng)晦十幾年,手底下頗養(yǎng)了批強(qiáng)兵干將,這一路所向披靡,竟也頗有直逼京城的架勢。隔壁的梁勛蠢蠢欲動,謝珽則將邊關(guān)整個巡查了一遍,又讓人遞消息回來,說不日啟程,行將歸來。 阿嫣聞之甚喜。 這日早起,往照月堂走了一趟,回來后便換了盛裝,去給裴老夫人賀壽。 …… 裴家在魏州也是極有名望的。 老將軍戰(zhàn)死沙場,一生英豪,裴緹雖脾氣高傲些,早先跟謝礪走得很近,對謝珽偶有不服之心。但碰到軍中正事,他也沒含糊過。 先前代為巡邊,如今應(yīng)命去了隴右,辦事也頗利落可靠。 這般人家,阿嫣自須去撐場面。 薄妝華衣,香車轆轆。 阿嫣到裴家的時候,里頭已是賓客云集。 裴夫人親自到門口相迎,笑得恭敬而熱情,“殿下能親自過來,著實是裴家之幸。家母年事已高,腿腳不甚便利,特命我來迎候。失禮之處,還望殿下見諒?!?/br> “夫人客氣?!?/br> 阿嫣笑容淺淡,隨她入府。 途中或有遇見認(rèn)識的女眷貴婦,皆駐足朝她恭敬行禮,真心實意的笑臉相迎,不敢有半分疏忽怠慢。 這倒能歸功于鄭吟秋。 先前阿嫣初嫁,因著替嫁的事,沒少被人在背后詬病,直到后面去了演武場和親蠶禮,那些議論才悄然停止。但也僅此而已,畢竟這些事都是武氏一力促成,旁人總不敢來攖阿嫣的鋒芒,暗地里卻仍存了看戲的心思,不知這王妃能否站穩(wěn)腳跟。 ——畢竟,謝珽的冷硬有目共睹,讓他心甘情愿的接受朝廷強(qiáng)賜的婚事,明眼人都知道極難。 直到今年中秋。 謝珽雖未將鄭家惡行公諸于尋常百姓,高門貴戶之中,這事卻是瞞不過的。 鄭家原就是名門望族,自打出了老太妃,在魏州的聲望幾乎僅遜于王府。鄭吟秋素來以魏州眾貴女之首自詡,鄭老夫人又跟老太妃交情極密,到哪兒都是被奉為貴客的。 祖孫倆忽然銷聲匿跡,旁人焉能不疑? 很快,背后隱情就悄然傳開了。 眾人這才知道,鄭吟秋為謀王妃之位,竟在王府興風(fēng)作浪、投毒謀害王妃楚氏,事情敗露后已被處置。 最駭人的就是這個處置。 老夫人害了人命,關(guān)入內(nèi)獄,鄭吟秋則流于千里之外,再遭絞刑。莫說尸身回鄉(xiāng)安葬,便是死在哪里都沒人知道。那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足見謝珽之怒。 旁人聞知,哪還敢有半分不敬之心? 如今太妃武氏退居后宅,王府中饋都慢慢交到了阿嫣手里,這王妃之位貨真價實,誰敢造次?且阿嫣性情沉靜,和善可親,眾女眷都是知道的,如今聚在一堂,自是恭敬而融洽。 裴老夫人金氏端坐廳中,見著阿嫣親自來道賀,連忙起身見禮。 兩處寒暄,言笑晏晏。 裴家的仆婦便在此時走了進(jìn)來,湊在金氏耳邊,低聲道:“老夫人,外頭有人說想拜見您,被門房攔住了。他不死心,非要求見,門房通稟后,他給了奴婢這個?!闭f著話,將一封拜帖雙手呈上。 金氏接了,見外頭并無落款,心中暗自詫異,狀若無事的翻開里頭一瞧,頓時眸色微變。 因上頭并無姓名,唯有個徽記。 那徽記原本不算特別,只因當(dāng)初有過生意來往,看得次數(shù)多了,才留些印象。 但此刻,這徽記驟然出現(xiàn)在面前,卻讓人心頭驟跳。 周遭賓客仍舊喧笑。 金氏半分都沒敢往臉上表露,只隨手將拜帖闔起來遞回去,淡聲道:“不值當(dāng)什么。今日賓客眾多,忙得很,讓他改日再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話是這樣說的,將拜帖放回仆婦掌心時,卻微不可察地拿尾指的指甲刮過虎口。 老人家年事雖高,身子卻還硬朗。 這一下瞧著十分隨意,卻愣是在仆婦虎口刮出個紅印子。 仆婦微詫,抬眸悄然看她。 兩處目光相撞,仆婦領(lǐng)會了意思,忙笑盈盈的應(yīng)著。出廳之后,卻沒敢去門房回絕,只在廳后僻靜處忐忑等待。 里頭金氏仍笑著招呼。 直到半盞茶后,才向阿嫣告了罪,以更衣為名離廳而去。 主仆倆在僻靜處相遇,金氏面露焦色,“來的那人長什么模樣?是先前跟你主君做生意那個姓陳的商人嗎?” “奴婢瞧著不像。” “是何容貌?” 仆婦忙將那男子的身量說說清楚,又道:“他身邊還帶著個美妾,瞧著嬌嬌弱弱的。給門房通稟的名字叫崔用,說是主君的故交,老夫人認(rèn)識的。門房怕真有此事,才讓奴婢跑了這一趟。他還叮囑奴婢,說有要事稟報,請老夫人務(wù)必?fù)苋咭娝幻?。?/br> 崔用這個名字,金氏自然沒聽說過。 但那徽記在這節(jié)骨眼出來,著實令她心驚rou跳。 金氏嫁進(jìn)裴家后,半生尊榮,送走了戰(zhàn)死的夫君,瞧著兒子一步步領(lǐng)兵征戰(zhàn)居于高位,性情里也有幾分果毅。 稍作思量,她便吩咐道:“請他進(jìn)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