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他的性情行事,河?xùn)|軍中無人不知。 此刻,將當日誠王所招供的事情盡數(shù)吐露,連同謝礪何時與京城搭上線,如何送刺客給誠王保駕,兩人做過怎樣的約定,半個字不落的,盡數(shù)道明。 無需供詞物證,憑著謝珽的篤定、謝礪的反應(yīng),眾人心中亦能明辨真假。 最后的偽裝被公然扯去,謝礪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 眾將卻已明白了謝珽的用意。 仍是蕭烈最先表態(tài)。 方才那點不忍,在謝礪再度被拆穿時被徹底擊碎。他這一生光明磊落、悍烈剛正,原以為謝礪是為權(quán)勢所迷才誤入歧途,敬著戰(zhàn)功才出言求情。誰料謝礪竟卑劣至此,不止罪行累累,還故意隱瞞罪行,平白利用老將們的敬重情義? 更何況,他還勾結(jié)誠王! 當日皇家賜婚,武氏為大局應(yīng)承婚事后,曾朝幾位親信的老將解釋了緣故。 饒是如此,阿嫣初來時也舉步維艱。 王知敬就是個例證。 而謝礪,身為謝袞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親眼見識了謝袞遭朝廷謀算喪命,竟跑去勾結(jié)那罪魁禍首的兒子! 阿嫣不過是先太師的孫女而已,尚且遭了那等待遇,誠王身為皇子,老將們心中有多恨,可想而知。 他幾乎沒再多看謝礪半眼。 只朝謝珽鄭重拱手,“王爺?shù)囊馑迹⒁衙靼琢?。事實如何已然分明,王爺自管決斷,末將絕無二話。日后即或有人問起,定也會秉公執(zhí)言。方才所言多有偏頗,還望王爺恕罪!” “將軍心懷仁義,不必如此。” 謝珽伸手將他扶起。 有了這先例,哪怕再愚鈍的軍將,也都能明白謝珽深夜擺出這架勢的用意。如今水落石出,眾人親眼所見,謝礪非但俯首認罪,還被翻出勾結(jié)皇子的惡行,憤慨之余,再無半點戚戚之意,紛紛向謝珽拱手,而后與蕭烈一道告辭。 謝巍功成身退,亦掩門而出。 末尾,側(cè)廳里只剩叔侄倆。 謝礪已經(jīng)坐回了椅中,臉上一片灰敗。 他也終于明白了謝珽的用意。 先是在他回魏州之初,以假亂真迷惑于他,在他鉆進圈套后立時收網(wǎng)擺陣。當著眾將和成堆卷宗的面,連徐守亮都被擒住,他無從推諉,又心存僥幸不愿被揭出老底,只能認罪。 最妙的是中間的停頓。 謝珽不急著抖露誠王的事,先問了武將們的意思,勾出武將們對他最后的情分。 而后,誠王之事赫然揭開。 他才剛承認了謝珽拋出的那些罪名,武將們親眼見證后,自然傾向于相信謝珽所言。加之有謝巍作證,他又被片刻寧靜后驟然襲來的冷劍打得猝不及防,眾人無需再問詳細,就已毫不猶豫的相信了謝珽。 可事實上,誠王這事若真的徹查對辯起來,其實很難有定論。 除非把誠王抓來,否則并無鐵證。 謝珽卻取巧,借著先前的鋪墊和武將們善心錯付的憤怒,沒給他任何辯白開脫的機會,就落定了罪名。 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謝珽不止將他埋進坑里,還在上面修筑石屋,徹底封住。 他在眾人心中,已是毫無信義、狼心狗肺之徒。 身敗名裂,一敗涂地。 原本藏之極深,哪怕翻出來對證,也能讓他斡旋應(yīng)對的事情,卻讓謝珽在這一夕之間盡數(shù)敲定。而他,竟毫無反手之力,就這么栽進了坑里。 前途盡毀,謝礪卻忽然很想笑。 他真的就笑了出來,抬頭看著謝珽,幾乎咬牙切齒,“確實太小看你了。這手腕心機,比大哥強多了?!?/br> “不必提我父親?!?/br> 謝珽已不愿跟他多費口舌,拂袖而起時,臉上只有淡漠的寒色,“殺了你,會讓曾跟著你搏命的將士們寒心。大敵當前,自斬重將也是大忌。我會留你性命,讓你跟二嬸去邊地度日。但后半輩子,你休想再染指軍權(quán)半分?!?/br> 說罷,徑直抬步出廳遠去。 剩謝礪獨自坐在廳中,身上酒氣尚未散盡,在空蕩蕩的廳里獨自愣怔。 …… 夜已經(jīng)很深了。 丑時過半,正是最安靜的時候。 除了這間側(cè)廳之外,滿府都在沉睡,春波苑也不例外。 換在平常,謝珽不愿深夜擾亂阿嫣歇息。 但這會兒他很想看到她。 哪怕不說話,只是將她抱在懷里,都能讓他在至親反目、滿地狼藉后,好過一些。 他覺得胸口有些發(fā)悶,隨手解開了領(lǐng)口的盤扣,半敞衣裳后,讓寒涼的夜風肆意灌進去。游廊上燈火未熄,巡夜的仆婦悄然走過,續(xù)上新疆燃盡的蠟燭。到了春波苑,里頭安安靜靜的,唯有仆婦在廊下值夜,靠著廊柱犯困打盹。 瞧見他,趕緊起身行禮。 謝珽連忙抬手,令她噤聲,而后放輕腳步走近了屋里。 他甚至沒有沐浴,只用浴房里殘留的冷水隨便盥洗,將衣裳脫下來隨手仍在杌凳上,便掀開簾帳上了床榻。 香軟枕衾間,阿嫣睡得正熟。 如瀑的青絲鋪曳在枕畔,她的腿腳仍在里側(cè),上半身卻已挪到了他的位置,抱著他的枕頭睡得正熟。察覺錦被的微響,她不滿的嘟噥了聲,卻又往他這邊挪了挪,似在尋找夜里擁抱慣了的那個人。 謝珽將懷抱送過去,輕輕攬住了她。 阿嫣這會兒正逢淺眠,察覺男人溫熱的身體貼過來,在迷糊睡意中掀開了條眼縫。見到是謝珽,唇邊勾起甜軟的淺笑,咕噥道:“夫君可算回來了。天亮了嗎?” “還早?!敝x珽柔聲,嘴唇貼上她眉心。 阿嫣順勢抱住他,腦袋往后仰了仰,清晰看到他眉間的冷硬和眼底的復(fù)雜情緒。 自從兩人剖白心思之后,她已許久沒見謝珽露出這種神情了。迷糊的睡意消去些許,她有些擔憂的睜開睡眼,柔若無骨的溫暖小手隨之捧住了謝珽的臉,聲音含糊卻溫柔—— “夫君怎么了,碰見不高興的事了嗎?” 第91章 偷閑 “喂我?!彼吐曊f。 極為溫柔的聲音, 如水紋漫過心間。 一時間洗盡滿身的疲憊。 謝珽不想讓她大半夜醒來費神,只搖了搖頭,任由她柔軟的指腹臉上摩挲, 溫聲道:“都是些瑣事罷了, 明日再同你說?!闭f話間,拿腳去勾她的小腿, 想把整個人都圈在懷里。 足尖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猜得是塞在被窩里暖腳的小手爐, 意識到月事來了, 又問她, “這會兒還難受嗎?” “只有一點點, 比上次好多了?!?/br> 謝珽猶記得她先前被月事折騰的難受模樣,溫熱的手掌隨即貼上她腰腹, 給她渡去暖意。 曾媚筠開了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后,阿嫣便在曾家藥鋪抓了藥,一頓不落的喝起來。即便是趕路途中, 也是在隨行的馬車單獨放了小火爐吊著藥罐,每日餐后歇兩炷香的功夫再喝下去, 由玉露cao心照看著, 從無懈怠。 回魏州后諸事繁瑣, 還沒來得及診脈。 不過看氣色, 確乎比上次好些。 看來這位曾姑姑頗為用心。 謝珽蹭蹭她頭發(fā), 將人往懷里勾緊些, 輕聲道:“睡吧。明早不用去照月堂?!?/br> 聲音漸低, 化為平穩(wěn)安靜的呼吸。 阿嫣闔上眼睛,乖巧睡去。 翌日醒來,天光已經(jīng)是大亮的了。 曾媚筠開的藥方有兩張, 一張是尋常日子喝的,另一張是月事里喝的,用的藥材也有所不同。在京城時,她就曾叮囑過,說月事里身體格外嬌弱,以阿嫣如今的體質(zhì),喝了湯藥或許會嗜睡些,不必為之擔心。 如今看來,果真是料事如神。 昨晚阿嫣亥時初就睡了,除去謝珽歸來時迷糊睜了會兒眼睛,旁的時候睡得格外安穩(wěn)。這會兒日頭升得三丈高,即便有層層簾帳遮擋,也能覺出滿屋明亮,瞧窗邊花瓶拉出的影子,至少得是巳時了。 竟睡了整整六個時辰。 不過沉睡之后身體也極舒服,不知是湯藥之效,還是被謝珽抱著的緣故,腹中絲毫不覺得難受,身上亦暖乎乎的。 比起前幾個月,實在是大有好轉(zhuǎn)。 阿嫣暗喜,見謝珽還睡著沒醒,便沒動彈,只管窩在他懷里賴床。 日影慢慢挪過桌案,許是有浮云游動,薄軟的紗簾因日色忽明忽暗。窗外鳥鳴啾啾傳來,沒叫兩聲就漸而遠了,想必是嬤嬤怕打擾她和謝珽歇息,特意拿去了別處。 不知過了多久,謝珽的手指動了動。 阿嫣抬眸,對上他初醒的眼睛。 昨夜的那股陰沉已然掃盡,只剩與美人擁被高臥的懶散,以及疲憊散盡后,晨起時因嬌軀在懷而生的旖旎。 謝珽難得睡到這么晚,瞧著乖乖依偎在懷里的阿嫣,想問她腹中是否還難受。 迎接他的,是她湊過來的香吻。 輕輕落在喉結(jié)上。 而后,她婉然生笑,在晚秋明朗的晨光里,神情慵懶而眉眼嬌媚。 …… 早飯是rou粥小菜和牛rou湯。 香噴噴的rou湯入腹,謝珽也終于得空,將昨夜發(fā)生的事情盡數(shù)告訴阿嫣。 從驛站襲殺后劉照的招供,到司裕拋出崢嶸嶺與誠王的勾結(jié),再到進京后屢次挑釁、惹怒誠王,回魏州后的耐心設(shè)套,昨夜的甕中捉鱉。他幾乎沒隱瞞一星半點,仗著屋里只有夫妻倆,將其間經(jīng)過盡數(shù)說與阿嫣。 阿嫣聽得簡直目瞪口呆。 旋即,也明白了昨夜謝珽的疲態(tài)。 當初謝瑁行刺時,他就一改往日的沉厲冷硬,罕見的流露出失落,讓她窺出這男人冷硬之下斂藏的情義。比起自幼病弱隔閡的謝瑁,二叔謝礪非但是沙場上令人欽佩的猛將,也是謝珽自幼敬重的親叔叔。這么多年的叔侄情誼,在窺破謝礪的險惡居心時,他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