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謝珽嚼著rou片,忽然問她,“你還記得中秋那晚同我說了什么嗎?” “啊?”阿嫣微愣,筷箸不由頓住。 中秋那晚是家宴,男女坐在長案兩側(cè),她跟謝珽中間又隔著人,委實沒說幾句話。僅有的那幾句也是人前的正經(jīng)話,并無不妥。 莫非…… 她眨了眨眼,想起醉后那段近乎空白的記憶,心神不由微繃,“是我喝醉了說的?”見謝珽頷首,慣常清冷的唇邊噙了意味不明的笑,頓覺不妙,忙道:“想是喝醉了混說的,沒惹殿下不快吧?” 那倒不至于。 只不過是哭著說想家,還放了句狠話,說不稀罕這王妃之位,敬著他護衛(wèi)百姓的戰(zhàn)功才用心照料的。那小模樣實在傲氣得很,半點都不像如今溫柔體貼的姿態(tài)。后來還嫌他走得太快,又說嬋娟千里共度清宵,吵著要下地看月亮,愣是在春和堂外的椅子上看睡著了。 這么點年紀,竟還會撒點小酒瘋。 謝珽想起她耍賴的樣子,眼底的笑一閃而過,垂首用飯時淡聲道:“既忘記了,慢慢想吧?!?/br> 阿嫣暗生忐忑,嘴唇動了動,終沒敢追問。 片刻安靜,僅剩碗勺觸碰之聲。 阿嫣偷覷謝珽神色,見他輪廓冷硬的臉上并無慍怒,猜測沒說什么大逆不道的話,稍稍放心了點。醉后說胡話這種事,提起來著實尷尬,她實在沒膽氣讓謝珽復述出來,只戳著碗里香噴噴的米飯,趕緊扯到旁的話題——九月底的演武大事。 演武前后共十天,后面九天真刀真槍,首日是立旗儀式。 屆時,不止有文武眾官觀禮,各處高官的女眷亦會隨同前來,須早些安排好座次席位、前后食宿等事,種種細節(jié)皆不可出差錯。 這事兒由內(nèi)宅來cao持。 王府未設女官,諸事皆由武氏統(tǒng)攬,她既忙不過來,便由阿嫣和長嫂越氏商議,先擬個差不多的單子,再由她斟酌定奪。 事兒太多,來回奔波實在不便。 阿嫣都是早晨問安畢,跟著婆母和長嫂去碧風堂商議,午飯午歇都在那里,至晚方歸。 這日晌午,越氏因孩子飯后不大舒服,趕著去照料,阿嫣則在梢間里睡午覺。 這是碧風堂議事用的,正廳和側(cè)間里桌案齊備,兩個梢間設有床榻,可供小憩。因是議事所用,仆婦丫鬟皆侯在門外不得擅入,里頭安靜得很,極適合睡覺。 阿嫣午睡醒來,疲倦盡消。 旁邊有晾冷的香茶,她取過來漱了口,將松散的發(fā)髻稍理了理,趿著軟鞋往外沒走幾步,就聽正廳里隱隱傳來說話聲。 是謝珽的聲音,夾雜她的名字。 阿嫣不由頓住腳步,遲疑著要不要過去打攪時,聽到婆母的聲音斷續(xù)傳來。 “若是先前定的楚嬙嫁來,她既驕矜任性,這般場合定不能讓她出席,稱病休養(yǎng)就是了,橫豎有我撐著??砂㈡踢@孩子實在很好,這陣子為我分憂,累得小臉兒都瘦了,也沒半個字的抱怨。她擔得起這王妃之位,立旗儀式上該讓她風光露個面?!?/br> “母親既賞識,屆時便由她盛裝出席?!?/br> “那你呢?”武氏聲音稍頓,“打算就這么耗著?” 謝珽默然喝茶,片刻后才出聲道:“父親死時的情形我片刻都沒忘過。這門婚事是皇家強賜,當初答應也是為打消皇家猜忌。兩家都奉命行事,并非誠心結(jié)秦晉之好,彼此心知肚明?!?/br> “哪怕楚氏那樣出挑,你仍心存芥蒂?” 那個小姑娘確實是出挑的。 少女的婉麗眉眼和嬌憨情態(tài)浮上眼前,連同她夜里依偎在懷的姿態(tài),醉酒后委屈垂淚的模樣都浮上心間。 只可惜,她是狗皇帝塞來的人。 謝珽捻著茶杯,垂眸遮住眼底情緒,只淡聲道:“楚氏雖貌美多姿,卻年弱稚嫩,與我所求相去甚遠。先尊榮養(yǎng)著,日后給她尋個好去處,別虧待了便可?!?/br> 第22章 護她 他的王妃,不容旁人欺負?!?/br> 隔著錦屏簾帳, 阿嫣心頭微微一跳。 新婚那夜,她就已瞧出謝珽奉旨娶妻是拿來當擺設,但那只是她的揣測而已。 如今這些話卻真切的落入了耳中。 她與他所求的相去甚遠, 那他想求怎樣的女子呢?不知怎的, 那晚謝珽調(diào)侃她身段還沒長開的話忽然就浮入腦海。 果真是在軍中廝混久了,瞧著威儀端貴正經(jīng)八百, 心底里仍貪戀美艷豐滿的姿色,看不上她及笄之齡半含半放的身段么? 當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目光短淺。 阿嫣暗自撇了撇嘴。 不合眼緣最好, 她夜里還能睡得更踏實! 倒是謝珽說往后要給她尋個好去處, 不知是打算尋個地方將她另行安置, 還是等時移世易,情勢變了, 給封和離書將她送走? 阿嫣暫且無從知曉。 她只是站在長垂的銷金帳旁,輕輕捂住胸口。無意間聽到母子談話,還是關(guān)乎她前路的事情, 緊張之下心跳得有些快,像是要提到嗓子眼了。這般情形, 顯然不宜出去攪擾他們, 免得神情舉止間露了痕跡, 令彼此徒生尷尬。 遂輕腳走回榻上假寐。 又瞇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 她才起身穿鞋, 故意在屋里弄出點動靜, 而后往正廳里去。 謝珽還沒走, 正瞧女眷的單子。 聽見她的腳步聲,抬頭瞧去,就見阿嫣繞過屏風款步而來, 搖曳的長裙水紋粼粼,襯得腰肢纖細,身姿修長。許是仰視之故,錦緞裹著的胸前危巒聳立,比平時顯眼得多,因著雪白嬌嫩的肌膚,無端引人遐想。 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來,某個夜里小姑娘抱著他手臂睡得正香,他試圖掙脫時,不慎碰到她寢衣下藏著的胸脯,感覺柔軟得如同雪酥。 心神忽然有點搖漾。 謝珽忙斂了神,不甚自在地挪開目光。 阿嫣絲毫不知他冷硬姿態(tài)下深藏的心思,只覺得謝珽既有意給她另尋去處,她自該恪盡職守,將王妃的差事辦好了,將來挑揀起來能更有底氣些。 ——若能求得和離書,就更好了。 睡飽后神采奕奕,那雙眸子愈發(fā)清澈照人,她在唇邊噙了得體的笑,瞧她的座位已被謝珽占了,便坐在旁邊的蒲團,道:“難得殿下有空過來,不知這單子上可還有不妥當?shù)???/br> 說著話,跪坐提壺,給母子倆添茶。 謝珽傾身將單子湊過去,指著上頭一位姓周的夫人道:“她家近來不安分,挪到席末去,看她能否領(lǐng)會?!?/br> “我這就標上?!卑㈡倘“干系募毠P蘸墨,在名字旁邊標了“席末”二字,又道:“殿下瞧著還有哪個不妥的,我一道改了?!?/br> 謝珽頷首,傾身慢慢看。 片刻后又調(diào)了個座次。 洞開的窗戶里忽然有秋風闖入,吹動繡幕,撩起案上輕薄的紙箋。 阿嫣慌忙去尋鎮(zhèn)紙,謝珽卻已抬手,很自然地伸開修長的手指幫她按住。因阿嫣正提筆寫字,細白手指握筆的樣子頗為悅目,加之筆法秀致,不自覺看住了。 隔得那么近,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兩人的臉頰幾乎挨到一起。 這在成親前的謝珽而言,幾乎難以想象。 府外的女子不必說,哪怕府里的meimei們、武氏這做母親的,尋常若離得太近,他都會有意無意的躲開點,隔出兩尺的距離。屋中起居瑣事,也從不讓丫鬟近身伺候。先前武氏問起,他只推說脂粉香氣太熏人,令他不適。 如今倒是自發(fā)湊過去了。 對面武氏瞧著,心中不由暗笑。 這孩子就是口不對心。 小時候還好,雖性情頑劣經(jīng)常上房揭瓦,比如今的謝琤難管教得多,卻也是個活潑明朗的性子,沒少搗蛋。只可惜老王爺戰(zhàn)死,十五歲的少年驟聞噩耗又挑過重擔,為震懾那一堆能臣老將,難免變得冷硬老練,喜怒不形于色,將心事藏得極深。 如今還學會了口是心非。 方才說得冷情寡欲,似全然無意于枕邊女色,誰知這會兒就湊過去了,還渾然不自知。 武氏無奈搖頭,喚仆婦端來剛出籠的糕點,又向阿嫣道:“演武的頭一日咱們都要盛裝出席,你是王妃,也是咱們王府的門面?;仡^我讓嬤嬤把該留意的事細細說給你,這兩日你也多歇歇,養(yǎng)好精神。” “母親放心,兒媳定會全力以赴?!?/br> 阿嫣感激婆母照拂,答得鄭重。 待將手里的幾件事兒忙完,回到春波苑用了飯,稍歇片刻后,才騰出空暇來,將盧嬤嬤叫到跟前。 …… 夜色初臨,華燈欲上。 春波苑里忙碌而井然有序。 玉露和玉泉帶著人在廂房熏衣裳,玉鏡去小廚房安排明日的早飯,外頭仆婦們挨個點亮燈盞,將游廊照得通明。 屋門緊掩,簾帳垂落,只剩兩人相對。 盧嬤嬤瞧見這架勢,知道事關(guān)重大,不由道:“王妃是碰到什么事了嗎?” “咱們嫁來這兒也有段時日了,嬤嬤跟院里原先那些人相處得融洽,不知她們可曾提起過已經(jīng)辭世的公爹老王爺?尤其是田嬤嬤,她是婆母身邊的人,定比旁人更清楚。” “倒提過幾句,都是夸贊之語?!?/br> 盧嬤嬤將她打探到的關(guān)乎謝袞的消息盡數(shù)說了,又道:“聽她們的話音,老王爺是極英勇善戰(zhàn)的,比兩位弟弟出眾許多。若他還在世,憑他和太妃的手腕,加上咱們殿下的能耐,一家三口合力,這河東軍的威勢定比如今還煊赫許多?!?/br> “那她們可曾提過老王爺過身的事?” “這……還沒人提過?!北R嬤嬤面露意外,低聲道:“壯年戰(zhàn)死,為國捐軀,提起來總是傷心事,誰敢亂嚼舌根呢?!?/br> “說得也對。”阿嫣垂眸沉吟。 盧嬤嬤瞧她神色頗肅,不由道:“王妃莫非聽說了什么?若是事關(guān)重大,我便設法打聽,總能探到信兒的?!?/br> “不必?!卑㈡堂Π醋∷氖帧?/br> 其實她也只是疑惑而已。 今日在碧風堂里,婆母和謝珽明明在說小夫妻間的事,謝珽卻忽然提起了已經(jīng)過世的老王爺,分明對他的死耿耿于懷。聽謝珽后來的話音,對皇家賜婚也極為芥蒂。 兩者若無關(guān)聯(lián)便罷,可若是串起來往深了想,難免讓人覺得,當初老王爺?shù)乃朗歉实塾嘘P(guān),才令謝珽如鯁在喉。 阿嫣當時只顧著前程,并未琢磨。 方才吃飯時,想起謝珽和他的那些言辭,腦海里忽然冒出這么個念頭,著實嚇了一跳。 她固然養(yǎng)在深閨不知外頭的事,卻也聽說過謝珽少年襲爵,力克強敵,將犯境敵軍盡數(shù)擊殺,斬去敵將首級的事。 當時聽著傳聞,只覺此人手段強硬心狠手辣,如今想來卻不無蹊蹺。 謝家兩位叔叔都是軍中翹楚,老王爺能統(tǒng)攝河東兵馬,且戰(zhàn)功累累眾人欽敬,想必滿腹韜略,極具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