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陷入回憶的寧禮被汪汪叫聲喚回心神,轉頭毛球已經又跑了出去,正像那小丫頭一樣,吃過了糖就對他再不留戀了。 第七十二章 轉眼十日已過,到了阿綿及笄之日。 一早起來,拜見過雙親,早膳也未用阿綿便被送至家廟。小九并幾個奴婢服侍她香湯沐浴,房內點著上好的紫檀香,讓她全身都染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接著是穿上采衣,梳了雙環(huán)髻,發(fā)間素凈,什么也沒戴。 初步準備好后,阿綿在小九陪伴下于家廟東房等候,外間傳來陣陣喜樂。聽說這次為她行笄禮的正賓是阿娘那邊一位德高望重的姑姑林氏,阿綿要稱一聲姑奶奶。昨日阿綿見過一面,生得慈眉善目,極為可親,身為長者的威嚴也不少,阿綿晚膳時不過多說了幾句話便被她不輕不重說了一頓。 阿綿以前從未見過這位姑奶奶,向阿娘一問才知她早年喪夫未再二嫁,而是一直在廟里清修,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出來施恩布善,名聲極好,京城中不少人家都對她敬重有加。 也許是因為樂聲一襯,本來一直平靜的阿綿竟也有幾分緊張了。在這里及笄就代表成年,可以嫁人。而明年,她也的確就要嫁給太子哥哥。 “小姐莫不是在怕?”小九笑著同她說話,“奴婢方才來時看了一圈,來的賓客挺多,好像很多都是老爺?shù)耐?。當然了,奴婢還看見了三皇子殿下和五公主,五公主還向奴婢招手呢?!?/br> “很多人嗎?”阿綿手心有層汗,想到自己等會兒要在這么多人面前加笄,到時眾多目光齊齊望來,不得不說還是很有壓力的。 小九掩嘴,“小姐這反倒怕了,當初跟在陛下身邊時,后宮多少妃子娘娘盯著您,您都沒說話呢。而且五公主親自來當您的贊者,您就別擔心了?!?/br> 阿綿笑了,說了句“這怎么能相提并論”,很快便有從者喚她出房。 深吸一口氣,阿綿挺直身子,緩緩行至房外正中央,向觀禮賓客微一俯首,僅這一眼間便看到了對她微笑的三哥哥。她鎮(zhèn)定下來,走到席上屈膝坐下,立在旁邊的寧清惋上前為她解下發(fā)髻,輕柔梳頭。 寧清惋動了動唇,極輕的聲音只有阿綿才能聽到,“幼時的小胖子也到了及笄的時候了,這日子過得還真快?!?/br> 她聲音中有絲悵惘,阿綿不知是為何,只能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寧清惋一笑,放下木梳。林氏起身,在程王氏的陪伴下在盥盆凈手,再回位。 阿綿換了個方向正坐,婢女端來發(fā)笄和羅帕,隨后阿綿聽到這位姑奶奶走到自己面前溫和開口,“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她接過發(fā)笄為阿綿戴上,寧清惋后簡略為阿綿正笄,輕笑道:“這一看,果然與從前大不相同了?!?/br> 阿綿自然看不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以前雖也會梳一些漂亮的發(fā)髻,但這與今日的感覺又不一樣了。她回到東房,換上素衣襦裙。第二次出房則是給父母行禮。 再次行禮后的程序便同上次差不多了,折騰幾次過后,阿綿重新著上正紅宮裝,此時已累得沒了力氣。 好在只剩下喝幾口酒和聆聽林氏訓誡即可了,阿綿低著頭,聽林氏不緩不急地說話,講的都是些老規(guī)矩,三從四德是肯定少不了的。正好阿綿累了,便左耳進右耳出,只裝出十分認真的模樣。 林氏為她取字“嘉懿”,意為嘉言懿行,應該提前同她爹爹阿娘商量過。 恍恍半日過去,阿綿忍不住捏了把酸疼的肩,她已經回到房內,自小窗看著眾賓客告辭。 “嘉懿!”寧清惋風一陣跑進,“你猜我二哥送了你什么?” 她突然叫這個字,阿綿一時半會還真沒反應過來是叫自己,片刻才迷茫道:“什么?” “是我們皇家自祖皇帝起便流傳下的金龍令?!睂幥逋锛拥盟坪跏盏蕉Y的是他,“本來這該是在父皇那的,不想父皇給了二哥,二哥又給了你!” “……這有什么特殊作用嗎?” “作用可大了?!睂幥逋锒⒅?,“這金龍令本是我太祖爺爺留給當時的攝政大臣的,有罷黜帝王的權力,因為當時太子年幼外戚勢大,太祖爺爺擔心太后一族起了異心,特用這金龍令來保護當時的小皇帝。而且緊急時刻還可調令宮內十萬禁軍,見金龍令如見太祖皇帝,只要你正式把它拿出來發(fā)令,任何人都得跪下聽命不得違抗,就連我父皇也不例外?!?/br> 阿綿呆住,沒想到金龍令竟是一樣堪比玉璽的重寶。 “不過……”寧清惋略聳肩,“你非我寧家人,拿了金龍令后只能正式使用一次,一次過后,就會被皇家收回?!?/br> 她緊接道:“但這代表了二哥娶你的決心啊,二哥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以后他負了你,你拿這金龍令廢了他也行?”說著寧清惋捂臉,“二哥對你可真好,自太祖爺爺之后,我還從未聽過哪任皇帝會把金龍令交給外人的?!?/br> 阿綿自然也震驚,只是她轉而想到的是,元寧帝竟然這么早就把金龍令給了太子哥哥,是不是擔心哪時他自己發(fā)瘋無法控制,太子就可以持金龍令提前登位呢。 “這個…送給我真的好嗎?”阿綿道,“陛下知道了太子哥哥會被責備吧。” 寧清惋一笑,“這就不是你該擔心的事了。再說你看看我父皇,就差把你當女兒把我二哥當女婿了,你覺得他會反對嗎?” 阿綿:……好像還真有這樣的趨勢。 “所以啊,別擔心了?!睂幥逋锱呐乃昂迷诮瘕埩畋蛔龀闪丝梢源髟诓弊由系男∮衽?,你平日就把它隨身帶著吧,切記別輕易給旁人看到了。” “……嗯?!卑⒕d喜憂摻半,既為太子哥哥對自己的心意感到雀躍,又感覺金龍令這種禮物自己有些受不起。 寧清惋看出她的心思,但沒再說什么,反正二哥已經送出的禮怎樣都不可能再收回。她心中不免羨慕,自家二哥身為太子都能對阿綿如此真心,和父皇當真是天差地別。 與此同時,在乾元殿批奏折的元寧帝打了個噴嚏,揉了揉,“李安,這是誰在念叨朕呢?” “陛下,定是安儀郡主在想您呢?!崩畎矠樗芳?,笑道,“今日是郡主行笄禮的日子,可惜您不能去。” “也不是不能去。”元寧帝半搖頭,“只是阿綿已經如此惹眼,朕再親自去她的笄禮,這滿京城都要看著她了,阿綿并非愛出風頭的人?!?/br> “陛下思慮周到,老奴自是萬萬不能及的。”李安續(xù)上一杯熱茶,心中也知道元寧帝是很去的,“好在三皇子和五公主都去了,回來陛下也可叫兩位殿下說給您聽?!?/br> 元寧帝一笑,放下奏折走下兩層金階,“朕之前還總覺得阿綿同太子成婚有些奇怪,如今想來,這二人其實再合適不過?!?/br> “太子和郡主就如同天上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當然合適了?!崩畎采酄N蓮花,“這緣分吶,就是幾世修來的?!?/br> “說的對?!痹獙幍垲h首,“阿綿合該天生就屬于皇家的,不然又如何解釋她以前的體質,太子見過那么多美人,也只對這小丫頭一人傾心。” 李安樂呵呵的,“這不是也正好稱了陛下您的心意,不必將郡主他嫁,日后在宮里,想見便能見到?!?/br> 話語間,元寧帝走至窗邊,殿外春景爛漫,花枝搖曳、清風綠水,叫人由心底生出一番快意。 他長舒一口氣,輕聲道:“太子去了有十多日了吧?” “是有十多日了?!崩畎残⌒膲旱吐曇?,“昨日才傳過消息?!?/br> “是嗎?”元寧帝拍額,“朕這記性,老了記不住了?!?/br> 這陣子他酒癮又犯了,游太醫(yī)雖醫(yī)術高明,這種酒癮卻也沒有什么藥可以醫(yī)治,只能靠元寧帝的自制力來壓制。 李安余光瞄去,看見元寧帝鬢邊生了一絲灰白的頭發(fā),再想起自己灰了大半的頭頂,亦是慨嘆,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盡說夸大的好話兒了,只道:“陛下偶爾記不住也沒什么,有老奴呢,日后,也會有太子殿下,還有安儀郡主替您記著。這種小事,哪里需勞煩陛下整日記在心中呢?!?/br> “你啊你,還是這么會說話?!痹獙幍坌?,“當初朕怎么就撿了你這么個油嘴滑舌的東西?” “自然是陛下仁德,才讓老奴有了一條生路了?!崩畎补首髡~笑深深彎腰。 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感情自然不同常人。元寧帝敲了敲他的頭,回身走去,準備繼續(xù)批閱奏折。 待拿起朱筆時才一頓,疑惑道:“李安,這兒是不是少了什么?” “皇叔是在找它?”輕柔的聲音響起,自內殿緩緩走出兩人,一人是一身戎裝的寧禮,他身側則是去了偽裝恢復真容的林勇。 二人一派從容,似乎絲毫不擔心擅闖皇宮甚至不經通報進入乾元殿的后果。 寧禮邊踱步,手上邊把玩著什么,定睛一看,正是大蒼國的玉璽。 第七十三章 元寧帝的重點卻不在玉璽上,意味不明說了句,“呵,你居然會喚朕陛下?” 寧禮沒同他辯駁,故意用一種驚訝的語氣,“本王今日入宮,本想來拜見陛下提前為陛下祝壽,不想見宮內禁軍竟毫無蹤影,乾元殿更是殿門大開,這是為何?” 轉而憂心道:“深憂陛下安危,本王便擅自進殿了,陛下不會怪罪吧?” 他一口一個“本王”和“陛下”,明明二者意味相反,偏偏語氣誠懇至極,叫人分不出到底是真心假意。 “哦?”元寧帝手扶在李安肩上,沉穩(wěn)的力量讓李安漸漸安下心來,“這么說鎮(zhèn)北王是來保護朕的?!?/br> 殿內四足小金鼎爐上漂出絲絲霧氣,寧禮立在其側,被這香霧氤氳了面容,“自然是,本王還聽說竟有人意圖行刺皇叔,皇叔是大蒼之主,沒了您這大蒼可就要風雨飄搖了,這怎么能讓人放心。” 這下不止元寧帝呵呵,李安也要忍不住了。什么叫睜眼說瞎話?這就是,明明雙方都心知肚明,還要說這種漂亮話來裝腔作勢,不得不說這鎮(zhèn)北王真是惡劣至極。 他想到太子殿下離開時與陛下商議的那些話兒,雖然聽著十拿九穩(wěn),但此時也不免擔憂。這鎮(zhèn)北王……不會上來就對陛下做什么吧。 “保護也談不上保護。”寧禮的臉色如六月的天說變就變,轉眼又冷淡至極,“只是很好奇,陛下在知道長子想要殺了自己來篡位后,會作何表情呢?” 元寧帝果然怔住,瞳孔一縮,極為吃驚的模樣。 寧禮走近他身邊,側耳低聲道:“可能這也是遺傳?陛下既然是弒父篡位,那么您的兒子做同樣的事情,就不足為奇了吧?” 李安終于沒忍住,抖著手呵斥,“放肆!” 他護在元寧帝身前,指著寧禮,“鎮(zhèn)北王,陛下待你不薄。就算有人意圖篡位,除了此刻站在乾元殿的王爺你還能有誰?何必誣陷我們大皇子殿下,皇家父子之情豈是你能輕易離間的!” “父子之情?皇家親情?”寧禮忽然大笑起來,然后立刻面無表情,“李總管,你莫不是在同本王說笑話。當初氣死淮南王的是誰?謀弒先帝的是誰?毒害勇王的又是誰?” 勇王并非元寧帝所殺,但顯然很多人都把這點也算在了他頭上。元寧帝沒有出聲,靜靜看著寧禮如獲勝者般的發(fā)言。 “自大蒼開國以來,寧氏皇族犯下的殺戮不知凡幾,早已天怒人怨。大蒼竟能到如今還沒滅國,著實叫本王佩服。”寧禮悠閑地走到了龍椅邊,并沒有坐下,而是隨意拿起一份奏折,“另派督檢史去西北?不知這是哪位有先見之明的大人所奏。” 他翻過去一看,上面寫著太尉程宵一行小字,目光一凝,久久沒有開口。 “主子……”林勇不得不出聲。 “林勇?!痹獙幍蹍s截住他的話,語氣有些奇怪,“朕記得你,你是淮南王的心腹侍衛(wèi)。” 林勇起初一愣,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笑道:“陛下好記性,小人當初與您也不過有片面之緣吧?!?/br> 他不急著去叫寧禮了,而是吊兒郎當?shù)負嶂g佩劍,明明面容已是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神態(tài)間卻有著少年才有的痞氣與閑適之態(tài)。 這與平常的他大不相同,卻沒有讓回過神的寧禮皺一絲眉頭,他面色如常地看著元寧帝同林勇說話。 “若你如這名字般普通,朕自然不會記得你?!痹獙幍勐宰吡藘刹?,“可是你當初鋒芒太露,即便是朕,也動了從淮南王那里討要你的心思?!?/br> 聞言林勇卻沒有感到什么榮幸,只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你們父子還真是一個模子,無論什么只要看上了便想要是么?” 他指的自然是先帝強搶淮南王愛妾的事,“可惜這世間總有你們得不到也留不住的東西?!?/br> “林勇?!睂幎Y淡淡開口,“退下。” 看他一眼,林勇領命退下。這情景讓元寧帝亦笑,“你如此忠誠于他?等朕想想,莫非你對寧禮說,他其實是淮南王之子?” 元寧帝本意是想讓林勇出聲,但林勇面上十分順從,寧禮讓他退下,他當真連半個字都沒再說,眼神都沒再往這邊投。 至此,元寧帝心中已有了大致的了解。 “朕倒有些好奇,你是如何讓朕宮內禁軍退下的?” 寧禮挑眉,臉上有了人氣,“本王還以為陛下不會問了,莫非是想預備以后查缺補漏?不過這可不太好查,畢竟……親自偷了您的令牌和開宮迎我們進來的,可是您最疼愛的女兒——長公主殿下呢?!?/br> 這個消息對元寧帝來說顯然比大皇子更具有沖擊力,大皇子在他心中早成被舍棄的兒子,但對于長公主……元寧帝卻沒有真正將她放下。 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元寧帝推開李安,眸中飄過一絲淡紅,“你接著說。” “本王知道,陛下宮中有位神醫(yī)。”寧禮輕靠在案邊,“這位神醫(yī)還可以破解祝由術,著實厲害,只可惜……” 他頓了幾秒,輕笑,“祝由術易破,人心難測。陛下可知那祝由術并非本王主動派人給公主施的?說來也好笑,當初本王不過稍一試探,長公主就迫不及待地要幫本王,說什么覺得這大蒼皇室早該到頭了,像寧氏這般皇族,本就不該存于世間。” “長公主聽說了祝由術,便要求給她施術,說是可有第二次機會。只要陛下您認定她是被人控制才做下這下糊涂事,就會原諒她?!睂幎Y搖搖頭,“這種事本王還真是聞所未聞,女兒上趕著要幫別人滅了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