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

    怎么能接受。

    人魚把頭靠在愛人的身上，他的手掌從臉頰向下輕撫著，一直來到柔軟的小腹上。

    里面好像還在躍動著微弱的心跳，藏著一個鮮活的生命。人魚一直沒有告訴愛人那個事實。

    他的血液有可以讓人類變異的作用，而就在變異的過程之中，在等待人類擁有美麗魚尾的日子里，他們也會在同一時間孕育著子嗣。

    人魚自詡聰明絕頂，他知道人類都是些怎樣的生物，在愛人研究自己的時候，他也將愛人研究的很透徹。

    他知道人類中有男女之分，就像魚類中有雌雄的分別。

    他還知道一種被稱為‘男性尊嚴(yán)’的東西。

    所以人魚不敢告訴愛人這個事實，又或者說他在害怕，害怕他的愛人知道這個事實以后，會變得驚恐難安，以為自己是個怪物。

    當(dāng)然，從人類變異成人魚，對愛人來說本來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人魚知道愛人在強迫自己適應(yīng)著一切，他的笑容很勉強，他的眼神透著隱隱的哀傷，他的臉色在每次身體逐漸發(fā)生變化的時候會陡然變得蒼白。

    這些人魚都知道。

    所以也致使了他不能說，不敢說。

    而那些他原本的‘自以為’，他早就做好將來的構(gòu)想，現(xiàn)在全部都化為泡影。

    人魚閉著眼睛，臉上是極為痛苦的神色，緊緊的抱著懷中的愛人，湊到了他耳邊，說道：“我不會放過你的?！?/br>
    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麻木又陰暗的沉寂在深海般的瞳眸中蔓延。

    人魚小心翼翼的將愛人用溫暖的衣服包裹起來，在他失去血色的唇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他幾不可聞的呢喃著：“你逃不開的，永遠(yuǎn)永遠(yuǎn)，只能留在我身邊。”

    人魚把愛人安置后以后，接著將腰腹的紗布全部拆開，露出里面?zhèn)麆莼謴?fù)了大半的傷口。深可見骨的傷口不再流血，可看起來依舊觸目驚心。

    他把自己浸泡在海里，長長的黑發(fā)漂浮在水面上，感受到創(chuàng)傷處撕心裂肺的疼痛。

    人魚在轉(zhuǎn)身之前，最后一次看了眼他們的巢xue，還有靜靜昏睡在深處的愛人。

    他說：“我去找你?！?/br>
    “把你帶回來?！?/br>
    人魚甩動著銀色的尾鰭，把眷戀又悲傷的眼神收了回來，垂下了眼眸，順著海風(fēng)的方向，來到了他來過千百次的，熟悉的海域。

    那是愛爾芙尼海的中部，也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人魚在靜靜地等待。

    等待那餿出現(xiàn)了千百次的輪船像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并且像之前的千百次一樣，把他捕撈上船。

    人魚原本痛恨和厭惡的遭遇，此時卻懷著前所未有的期待著發(fā)生。

    聽起來雖然很匪夷所思，但就像人魚這種生物存在的事實一樣，他無數(shù)次的輪回也是事實。

    原劇情在一開始的時候，中規(guī)中矩的軌道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偏離。

    著名的生物學(xué)家裴顏帶著他的搜捕隊來到愛爾芙尼海，他們通過精確的偵測，成功捕捉到了只有在神話中才會出現(xiàn)的人魚。

    而且裴顏還發(fā)現(xiàn)，人魚并不像神話中描述的那樣兇殘暴力，而是異常的乖順柔軟。

    于是作為施與者的他變本加厲，殘忍的實驗繼續(xù)，痛苦的折磨一刻都不曾停歇。

    就算本性再怎么純良，身體再怎樣無力，經(jīng)過非人實驗的人魚，最后再也忍耐不住的爆發(fā)出來。

    他決定孤注一擲。

    裴顏已經(jīng)完全對他放下了戒心，在這殘忍又冷酷的研究者眼中，人魚只不過是一種智力中等甚至低下，沒有任何攻擊力和威脅的生物。

    在裴顏又一次將他放到手術(shù)臺上的時候，人魚手中握緊的手術(shù)刀劃破了自己的掌心，同時也在下一秒，劃破了裴顏脖子上的大動脈。

    灼熱的鮮血染上了他蒼白的臉上，人魚從研究者驚懼的眼眸中，看到了面無表情的自己。

    人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

    人魚高高的抬起胳膊，接著重重的落下，這次他的目標(biāo)是男人的胸腔。

    他聽到了鋒利的手術(shù)刀狠狠插入皮rou，翻攪的聲音。

    他聽到男人垂死又不甘的呻吟。

    如此的美妙，如此的悅耳。

    一切都結(jié)束了。

    人魚嫌棄的將臉上的鮮血用手指抹下來，原來這個人類的鮮血是溫?zé)岬募t色，他還以為是冰冷的，濃重漆黑的顏色。

    他推開了實驗室的窗戶，陶醉的嗅著窗外大海腥甜的氣息，縱身一躍，就從船艙的二樓跳了下去，重歸大海的懷抱。

    人魚以為自己逃出來了。他盡情的在大海中游動，大聲的呼喚翱翔在高空的海鷗，用貝殼和珍珠做成漂亮精致的項鏈送給海豚。

    只是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在第二天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那餿讓他恨之入骨的輪船，被捕捉到船上的時候，又看到了恨不得食之血rou的研究者。

    熟悉的實驗室，熟悉的水缸，熟悉的手術(shù)臺。

    人魚沒有正面反抗的力量，上帝在創(chuàng)造大海的寵兒的時候，忘記了給予他們相應(yīng)的能力。

    人魚只好忍耐著。

    他隱忍蟄伏，終于找到了裴顏松懈的時刻。

    大量的鮮血噴涌出來，濃郁的血腥味傳遞在稀薄的空氣中。人魚倉惶的將手中的刀扔到地上，又一次慌亂的打開窗戶逃了出去。

    一次、兩次、三次……無數(shù)次。

    人魚都數(shù)不清他和可惡的研究者相遇了多少次，并且殺了他多少次。

    清亮的瞳眸變成捉摸不透的暗沉，臉上的表情變得冰冷和麻木，人魚從水中的倒影看到了自己，覺得怪異又陌生。

    這樣捕捉和被捕捉的怪圈，直到人魚擁有了力量以后都沒能被打破。

    眼神，歌聲，力量，都能作為他的武器。

    人魚被捕捉到了輪船上，漁網(wǎng)束縛住他不久前被鯊魚的尖齒重傷過的身體，藍(lán)色的血液從他的創(chuàng)傷處慢慢滲出來。

    在他得到能力以后，也像是為了將他的力量暫時壓制起來，每次即將到達(dá)輪回的時刻，都會有一只巨大的海獸將他擊傷，那餿糾纏著他的輪船再趁機將他用漁網(wǎng)捕捉上去。

    慶幸的是，這次他不需要再蟄伏那么久，而是可以直接用拳頭打碎玻璃，再用尖銳的指甲劃破男人的喉嚨。

    輪回還在繼續(xù)。

    人魚無數(shù)次的經(jīng)歷輪回，無數(shù)次的想逃離這個迷魂的怪陣。

    只是他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打破這個永恒的詛咒。

    直到有一次。他遇到了不一樣的裴顏。

    那個裴顏看他的眼神中依舊帶著贊美，還有著對新奇事物的灼熱。人魚對上了他的黑眸，看到男人眼中翻涌的情緒，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了之前像無數(shù)次濃郁的憎惡。

    早已沒有波瀾的心情此時劃出了淡淡的波紋，人魚生出一種捉弄他的想法。

    這么想著，就這么做了。

    看到男人滿臉通紅的從幻覺中脫離出來，又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了他，慌亂的躲避著他投過來的目光，人魚的心情變得好極了。

    他想，暫時留著這個人，等到男人露出他丑惡的真面目的時候，他就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男人。

    只是他沒想到，早已預(yù)料中的實驗沒有真正到來。

    男人只是試圖用語言和交流，再用筆在本上描描畫畫，而放置在玻璃容器旁邊的，是調(diào)整著適宜溫度和壓強的儀器。

    身上的傷在營養(yǎng)液和自身愈合的作用下，早已消失不見。

    人魚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在無數(shù)次的輪回中，其實他早已筋疲力盡。

    人魚把他的兩只蹼爪貼在玻璃壁上，他故作悲傷的神色，用著獨屬于自己的言語說著：“我要殺了你。”

    “劃開你的脖頸，讓鮮血四處飛濺?！?/br>
    “刺入你的胸膛，無視你的悲哀和嚎叫?！?/br>
    他說著血腥無比的話語，卻看到男人臉上的神情似乎被他感染的悲傷起來，他故作悲哀的臉上微怔，接著心中涌起一股病態(tài)的滿足感。

    他放棄了要說出的話。

    男人卻執(zhí)意的教他說話，人魚沒有泄露自己早就學(xué)會人類語言的信息，佯裝笨拙的叫他的名字。

    但是極為認(rèn)真的說：“裴、顏?！?/br>
    看到男人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人魚覺得這次的研究者未免太過癡傻，又或許是他只在自己的面前，才不掩飾臉上的神情。

    不過不可否認(rèn)的是，人魚喜歡這樣的男人。

    男人調(diào)笑般的賦予了他一個名字。

    人魚自小到大都沒見過他的族群，沒見過他的父母，更不要提擁有自己的名字。

    雖然人魚表現(xiàn)的不太喜歡那個名為“泡泡”的昵稱，可心底卻極為珍惜著他的第一個名字。

    第97章 人魚番外：輪回（二）

    人魚雙臂環(huán)胸，他冷眼看著差點就被獵槍的子彈打在身上的男人，沒有絲毫要幫助他的意思。

    他以為這就是命運。

    男人這次不會再死在他的手里，而是提前有人代替他去殺死男人。

    人魚本應(yīng)該是靜靜地看著的，看子彈穿過男人的胸腔，看鮮血從他的創(chuàng)傷處不停的溢出來，看他發(fā)出絕望又不甘的悲鳴。

    一切，本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但是當(dāng)男人像抓住最后一只稻草，嘴里無意識的驚叫出他的名字的時候，本來漠不關(guān)心，在冷眼旁觀者著的人魚心驀然失了一拍。

    有種詭異的情緒從心底蔓延。

    這種情緒讓人魚失去了冷靜，他在男人驚慌失措躲到他附近的時候，捏起了拳頭，輕而易舉的就將防彈玻璃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