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林嘉玉怔了怔,雙眼一點一點的瞪大,眼中的恐懼無所遁形。 被人冤枉了,會憤怒,會不服,會傷心……有些人甚至會冷漠以對,可林嘉玉的第一反應是恐懼。 天璇口齒發(fā)寒。縱使懷疑她,可在沒來之前,她還是不敢置信,十五歲的女孩,中學生的年齡,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林嘉玉嚇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她四肢一片冰涼,覺得前所未有的恐懼,她是哪里做的不好,才會讓她懷疑,不,不,她沒有證據(jù)的,半響她才聽見自己破碎的聲音,這是她的聲音嗎? “三表姐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她心虛的低下頭,避開天璇的視線,語帶哽咽:“我都這樣了,表姐還要懷疑我嗎?”泣了兩聲之后,她硬邦邦道:“我累了,想休息,表姐走吧!” 紫蘇沒聽清天璇對林嘉玉說了什么,只聽林嘉玉的話,就知不是什么好話,當下一臉敵意的看著天璇,顧不上害怕,逐客:“姑娘該換藥了,三姑娘可否回避一下?!?/br> 天璇已經確定了自己的懷疑,聽著拙劣的辯駁,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這世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看了表妹,我才算是徹底信了?!?/br> 字字如刀,直戳要害,林嘉玉的臉在煞那間褪盡了血色。她想害沈天璇,最終卻害慘了自己,夜深人靜,痛疼發(fā)作時,她也會忍不住想,這是不是——報應? “我再和表妹說一件事,那天在攬月亭我不小心撞在了欄桿上,在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一些別人死也不想我記得的事情?!碧扈X得這一切實在是諷刺的可笑:“特別要感謝七姑姑那只手鐲幫著我想起了一些事?!?/br> 若落水也是林嘉玉故意的,那林嘉玉所做的一切無異于自掘墳墓。 林嘉玉落水,沈妙嬌挨打,沈老夫人為了安慰女兒送血玉手鐲。 林嘉玉想害她,害她撞碎了血玉手鐲,想起了被遺忘的一幕,因為沈妙嬌那只血玉手鐲而認出那人是林沈氏。而這是林嘉玉費盡心機想隱瞞的,結果就是她一步一步把真相送在她眼前。 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嘉玉豁然抬頭,她牙齒上下打顫,全身都在哆嗦,彷佛遇見了什么極端恐怖的事情,嘶聲道:“你什么意思?” 天璇站起來,攏了攏衣袖,淡淡道:“表妹可以慢慢想,我就不打擾表妹換藥了?!?/br> ☆、第30章 落定 她想起了,她還是想起了,因為自己她都想起了!林嘉玉心中那根弦‘啪’地斷了,震蕩的全身每一根骨頭都在顫抖,似乎只要輕輕一推,就能支離破碎。她滿臉的驚恐,嘴唇哆嗦著,拼命想嘶喊,想吼叫,想抓著沈天璇問個明白,可又發(fā)不出音,就連身體也像是被冰封住了,動彈不得,只能瞪的雙眼目疵欲裂,眼睜睜看著天璇飄然而去。 聽得一知半解的紫蘇只覺得心臟被無名的恐懼緊緊攥著,緊張的氣都不敢出,她愣愣的看著像是遇見了極為可怕事情的林嘉玉,聽三姑娘的話和姑娘的反應,像是姑娘做了什么對不起三姑娘的事。 紫蘇不敢再想,她小心翼翼湊上前:“姑娘,姑娘!” 林嘉玉眼珠子動了動,好似被這一聲解開了定身咒,她尖叫起來。毀容的傷痛,內心的后悔,強烈的不甘……所有的負面情緒被天璇這一番話釋放出來。它們在林嘉玉腦海里瘋狂碰撞,撞得她的頭疼欲裂,又像是有人在拿木棍攪著她的腦漿。 滿頭冷汗,面無血色的林嘉玉抱著腦袋在床上翻滾,語無倫次:“不會是這樣的,她騙我,她沒有,不是我……她撒謊……” 林嘉玉當夜再一次陷入了昏迷,昏迷兩天之后,在昏睡中離世。府醫(yī)說這是她腦中淤血所致。 林沈氏哭得肝腸寸斷,幾度暈厥,若非還有年幼的雙胞胎在,怕是要跟著去了。至今她都不知道她和林嘉志的事已經暴露,以及林嘉玉故意傷人之事。她以為林嘉玉去世,只是因為受傷太重。 可天璇知道,林嘉玉不是因為摔傷死的。那天她確認了林嘉玉是故意,然后告訴了沈凜,接著,林嘉玉死了! 白茫茫的靈堂上,天璇把手上的香遞給林府的丫鬟,怔怔望著林嘉玉的棺木。耳邊是林沈氏撕心裂肺的痛哭,雙胞胎也跟著母親哭。林嘉志不在,前幾天他被派出去執(zhí)行任務,眼下應該在趕回來的路上。 活生生一個人就這么死了! 后悔告訴沈凜嗎? 天璇想即便讓她回到那個節(jié)點上,她還是會選擇據(jù)實以告。故意殺人因為未遂難道就不該受到懲罰嗎?因為老天已經懲罰她,讓她毀容重傷,所以自己就不能再計較? 她不甘心! 腰和手疼得厲害時,天璇也恨得要死,可真的聽說她要死了,她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她以為林嘉玉的下場會是被關到別莊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大戶人家不是都喜歡如此懲處女眷??缮騽C在她面前翻開了《刑律》,告訴她,按律故意殺人未遂——絞刑。 在她熟悉的那個世界里,別說殺人未遂,就是殺人已遂,除非窮兇極惡,影響惡劣,也甚少判死刑的。 所以當沈凜告訴她決定時,天璇有一瞬間的猶豫。與其說是她同情林嘉玉,不如說她是害怕,她害怕背負一條人命的重量。 沈凜看穿了她的軟弱,他說,林嘉玉這樣的人對自己狠得下心,對別人只會更狠。如今她毀容,這一輩子都毀了。對自己必然恨之入骨,只要有機會能拉著她墊背,林嘉玉絕不會猶豫。 她這一生還如此漫長,其中變數(shù)太多,沈凜不愿冒險。 沈凜還說,一味的冷酷,會讓人畏懼,讓人反抗。然而一味的仁慈,不只會害了自己還會連累身邊人。她需要學會判斷,什么時候該冷酷,什么時候該仁慈。 想起林嘉玉那種不惜傷害自己也要害人的狠決,天璇就骨寒毛立,最終她什么話都沒說。 # 次日林嘉志在趕回來的路上意外墜馬而亡的死訊傳來時,天璇正在練字,她握筆的手頓了下,對于這個消息并沒有太過驚訝。林嘉玉這個嫡親的外甥女都難逃一死,更何況林嘉志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甥。 林沈氏把他養(yǎng)大,卻換來這種對待。就是林嘉玉的事,固然她本身就對自己心存惡念,可若是沒有林嘉志的事情做催化,林嘉玉未必會如此瘋狂。 天璇把筆放回筆山,帶著人前往玉笙院。 林家接連幾日內死了兩個人,而且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眾人不由唏噓了一番。 準備好奠儀,劉氏還要前往林府幫著cao持喪事,就是林嘉玉的喪事都是她前后在忙,漫說林沈氏陷于喪女之痛不可自拔,就是她好好的,也料理不了這些庶務。林氏宗族鞭長莫及,沈氏作為娘家當仁不讓的頂上。 連著參加了兩場喪事,而且還是近親,沈家氣氛也有些壓抑。 天璇難免受此影響,有些無精打采,便是看書效率也不如從前。她正想去花園散散心,透透氣,便有丫鬟欣喜的進來道:“姑娘,冀王世子來了?!?/br> 天璇微怔,心里算了下,才發(fā)現(xiàn)原來離蔣崢走那天已經過去八天了。 蔣崢一進門就聞到她身上的膏藥味,細看她臉色略帶蒼白,知道她傷在腰和左手腕,腰間不便,遂握住她的的左手端詳,白皙的手腕上,淤痕觸目驚心。這只手可謂是多災多難,不久之前被他不慎掐紅,這回卻是撞傷了,且比之前傷的重多了,至今淤痕還沒消退。 天璇下意識的想抽回手,忽的動作一動,卸了力道。 蔣崢如何會忽略這種變化,看來他臨走前說的那番話起作用了,她終于不在一味的逃避,他眼底染上笑意。 不過蔣崢并沒有得寸進尺,很快就放開她。對于阿璇,不能一味強硬,也不能一味退讓,他‘經驗’豐富。 “這一陣小心些,不要用力?!笔Y崢溫聲叮囑。 天璇道:“我知道,這一陣都很小心?!?/br> “抱歉!你受傷了,我沒能第一時間趕回來?!笔Y崢道,他剛到驪山就收到訊。然而這一次他是和父王一同前往,一為犒賞此次在雍州立功的將士,二為替新任主帥立威,上一任主帥年老需退居二線。這種時候他趕回來看阿璇,影響不好。 天璇趕緊搖頭:“正事要緊,何況我就是點皮外傷?!币Y崢真的為了這點事回來,她才要惶恐。 “真的沒生氣?” 天璇正色:“沒有!”天璇實在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生氣,難道原身因為這個與蔣崢發(fā)過脾氣? “那你怎么見面到現(xiàn)在都不喊我一聲?”蔣崢含笑看著她。 天璇愣了下,她好似真的,從來都沒有喊過他的名字,一直都是你啊你的。 蔣崢揚眉:“你不會連我名字都不知道?” 當然知道,只是,叫什么呢?世子?將軍?蔣崢?……還是阿崢? 喚名字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只是不知為何被他這種眼神看著,天璇莫名覺得難以啟齒,過了會兒才試探著喚了一聲:“蔣崢!” 蔣崢忍俊不禁,她小時候一半時間養(yǎng)在靖國公府,冀王府和靖國公府隔著一道墻,偶爾也會碰到,見了面她就規(guī)規(guī)矩矩喊蔣大哥。剛定親那會兒連蔣大哥都不喊了,一口一個世子。慢慢的才肯喊他阿崢,她的聲音細中帶甜,普普通通的兩個字從她口中喊出來,帶上了別樣的繾眷。 連名帶姓這種叫法,只有在生氣羞惱時用。 蔣崢要笑不笑的看著她:“那天你可不是這么叫的?!?/br> 那天,哪一天? 驀地,她想起為了激怒林嘉玉那一天,她的確……又反應過來,連自己說的這一句話都知道,可見他對自己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天璇溜一眼旁邊的白露,便不是她,也是旁的人,她一直懷疑除了明面上的白露,還有人隱在暗里,卻苦于找不到蛛絲馬跡。若說不高興,是真有。只她剛因白露而僥幸逃過一劫,承了他的情,現(xiàn)在為這個翻臉是不是有點那個了! 天璇心念電轉,最終只能自暴自棄的想,愛咋咋地。 想起承情,天璇便想起林嘉志的事,她一開始以為是沈凜安排的,后來沈凜道他還沒來得及,那么除蔣崢外還能是誰,遂道:“林家的事讓你費心了?!?/br> 蔣崢笑了笑:“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替你解決麻煩天經地義?!?/br> 自從知道天璇撞破過林嘉志丑事,他就有些懷疑林嘉志會不會想殺人滅口。一經調查,果然發(fā)現(xiàn)他暗中有謀劃,甚至去年就派了人前往梁州欲伺機而動,未出手只因為無處下手。畢竟顧氏亦是高門大戶,守衛(wèi)森嚴,天璇出門也前呼后擁,他一軍中新起之秀還沒這能耐。只不過他既然存了這等心思,蔣崢豈容他活著。他已經失誤過一次,絕不會允許再有第二次。 天璇依舊謝過了他。 蔣崢眉眼帶笑:“既要謝我,不如快點把我的荷包做好!” “……”這一陣雞飛狗跳,她哪有時間做荷包。 蔣崢:“想耍賴!” “怎么會呢!”天璇心虛,靈機一動:“我手受傷了,怎么做荷包?” “這個解釋可以接受。”蔣崢又饒有興致的問:“那你打算做個什么圖案的?” 天璇想了下,打探:“竹子好不好?”這個簡單。 她送他的僅有幾樣針線都是竹子圖案,笑話她沒新意,就生氣,還振振有詞,有本事你自己繡啊,連竹子都不會繡的你好意思嫌棄會繡竹子的我嗎?他不會做飯還不能嫌棄廚子手藝差,哪來的歪理! 蔣崢道:“君子蘭吧!”他見過她繡的君子蘭。 那一天,顧氏二房嫡幼子顧深甩著荷包在前面跑。天璇在后面指揮著丫鬟們堵顧深。 顧深一邊跑一邊嬉笑:“君子蘭圖案的,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沈天璇你從實招來,給誰繡的?” 她氣得要命:“我親哥你表哥!顧小深我警告你,你要是給我弄壞了,看我不揍死你?!?/br> 顧深擠眉弄眼:“騙誰呢,說是不是給你冀州那表哥繡的!” 她氣得擼袖子:“顧小深,你皮癢了是不是?” 顧深不以為然,卻跑的飛快,只雙拳難敵四手,終究被她帶人堵住了。顧深當機立斷爬上了最近的那棵大榕樹。 天璇目瞪口呆了一瞬,氣極反笑:“有本事你別下來??!” “有本事你上來啊!”顧深洋洋得意。 “你給我滾下來?!?/br> “你給我爬上來!” …… 經過幾輪毫無意義的叫陣之后。 天璇突然嫣然一笑:“你還記得自己在《史記》里面夾了什么嗎?” 顧深呆了呆,隨即臉色大變,不敢置信的瞪著樹下的天璇。 天璇笑容更甜,聲音甜美如同蜜糖:“我要去給二舅母請安了呢。”說著她就大步離開。 嚇得顧深哧溜一下從樹上滑下來,連滾帶爬的追,急呼:“表姐,別啊,不,你就是我親姐,親姐,饒命啊……” 話音未落,自投羅網的顧深就被天璇揪住了耳朵,冷笑:“我警告過你別下來的?!?/br> “疼疼疼……耳朵要掉下來了,不就是個荷包嗎,還你,還你,合著在你眼里我這么活潑可愛的弟弟還沒一個荷包重要!什么眼光……”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在一聲慘叫中結束,齜牙咧嘴的顧深眼尖,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立刻叫:“還有客人在呢,你多少給我留點面子啊,我好歹也是爺們,要臉的,這么兇小心嫁不出去?!?/br> 天璇注意到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遠遠的福了一福,趕緊拎著顧深走了,還在嬌斥:“要臉!你有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