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猴是種京里流行的手藝絕活兒，主要拿蟬蛻和辛夷兩種藥材做成，蟬蛻殼做腦袋、爪子做四肢，辛夷做身子。這般做出來的東西自然不大，小小的一個十分精巧，做起來也頗費眼力，要做得像不是一件易事。

    “好多年沒見這東西了?！泵暇葱⌒牡啬闷饋砬屏饲?，玉引笑說：“也不知他們在哪兒找的師傅，我小時候在家里見過的都沒這個做得好?！?/br>
    他又看了會兒，把它放回她手心上：“四哥剛出宮建府那會兒，還給十一弟十二弟他們買過好幾回?！?/br>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黯淡激得玉引心中一緊，她繞過案桌拽了拽他，二人避開孩子們一并去了西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詢問道。

    孟君淮道了聲“沒什么事”，在她的逼視下默了會兒，終于說：“四哥要回京了，我聽說的是……他身體欠安?！?/br>
    玉引深吸了口氣。

    他又說：“不知道這兩日能不能到，但不管怎樣……你進宮若碰上四嫂，別提這些就是了?！?/br>
    “好……”玉引點點頭，遲疑了會兒，終于把心事說了出來，“我聽說……兄長近來跟府里走動挺頻繁的？”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劃。

    “殿下若不能說，便當(dāng)我沒問。”她略作靜默，又說，“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兇險?！?/br>
    “還好?！彼o了她個簡短的答案，繼而稍續(xù)了兩句解釋，“父皇近來身子也不好，我們怕東廠再借機做什么，所以讓錦衣衛(wèi)盯得緊些。”

    “哦。”玉引放心地點了點頭。

    孟君淮睇著她說：“我們接著陪孩子們玩去？”

    她又點點頭，他便先一步往東屋那邊走了。她沒做多想地跟著，剛要邁過門檻，忽見他轉(zhuǎn)身逼了回來。

    “殿……”玉引一驚忙順著他往后退，他伸手一擋直接將她轉(zhuǎn)了向，逼去了側(cè)旁的墻邊。

    “殿、殿下？”她被他這一驚一乍弄得云里霧里。

    孟君淮凝視著她沉舒了口氣：“我不高興了?！?/br>
    “啊？”玉引背貼著墻，垂在側(cè)旁的兩只手也緊貼著墻。

    “但凡我知道的事，沒什么是不能跟你說的，你別跟我弄得這么疏遠。”他一字一頓道，話里明顯帶著氣。

    玉引怔怔地點頭答應(yīng)：“好……”

    “孩子都有了，咱能不能再親近點？”他狀似客氣地跟她打商量。

    玉引正認(rèn)真思考著“能不能”的問題，他下一句話就一點都不客氣了：“打今兒起不許再叫殿下了，叫名字?！?/br>
    “??？！”玉引嚇一跳。

    他還來勁：“先叫一聲，不然不讓你走了?！?/br>
    她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他，他突然就擺了副小孩子賭氣的模樣，伸伸腳在她面前站成了個“大”字：“趕緊的，不然我真不讓你走。”

    ☆、第70章 名字

    這個稱呼的問題跨過了整個陪孩子們玩的過程，從床下一直延伸到床上。

    上榻之后玉引就把頭埋在了枕頭里，默默抗議他這突如其來的要求。

    不是說她覺得這要求不對，但實在太突然了。之前殿下殿下的都叫習(xí)慣了，他非讓她立時三刻就改叫名字，怎么想都覺得莫名的難為情，感覺十分的難以啟齒，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

    孟君淮支頭側(cè)躺，笑看著完全趴平的玉引，手指在她腰際一戳：“快點兒?！?/br>
    “我不！”玉引腰部，雙腳一蹬回得斬釘截鐵。

    “哎……這有什么可不樂意的？”他在旁邊循循善誘，“你看，我都叫你名字這么久了，這不是很正常嗎？”

    是很正常，但是被這樣刻意要求就越想越別扭?。坑褚敫f這事您得隨緣，想想又覺得以他現(xiàn)下這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她說這個也白搭。她就把按在枕上的頭抬了起來，側(cè)頭看看他：“爺……”

    “咝，你挺會折中??？”孟君淮挑眉。

    玉引翻了個身側(cè)躺著：“爺，咱早點睡吧，行么？過年挺忙的，明天上午我嫂嫂來，下午七、八、十一、十二，四位弟妹來，我不能沒精打采的見客人啊?！?/br>
    “不行?！彼种冈谒~頭上一敲，“你今兒不改口，我這關(guān)你就過不去了。頂不濟了，明天我替你把訪客回了，讓她們改日再來，反正都是自家人?！?/br>
    玉引：“……”

    她想了想說：“尤側(cè)妃和身邊親近的人都叫您爺??？”

    這不是京里最常見的叫法嗎？

    他手指又敲她：“可你是正妃啊。打從同牢合巹的禮行完，咱就注定得舉案齊眉了，我跟尤氏之間沒這條?。俊?/br>
    “……”玉引認(rèn)真地覺得他鉆起牛角尖來可真沒辦法啊。和他又對視了一會兒之后，她清了清嗓子：“孟、孟孟孟，孟！”

    “……你敲鼓唱《相和歌》呢？”孟君淮瞪她，“名字！”

    哎真的難以啟齒啊……！從來都沒這么叫過，突然叫個名字，感覺特別rou麻得慌。

    玉引緊咬著嘴唇平復(fù)了一會兒情緒，又醞釀了一下感情，跟自己說不就是個名字嗎？就是普普通通的兩個字！他能叫這個名字別人也能，沒有什么說不出口的！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氣張大了嘴，孟君淮期待地看著，她低如蚊蠅地吐了兩個字：“君淮?！?/br>
    他噗地噴笑出來：“你這虎頭蛇尾??！”

    “我叫了……”玉引把臉埋回枕頭里，懊惱又誠懇地道，“真的，你別催我，我知道這要求不過分，但得讓我適應(yīng)一下??？”

    “好了好了，不催你了?！彼χ鴶堃粩埶募珙^，湊過去在她側(cè)臉上“叭”地一親，又在她耳邊說，“我就是幫你開個頭，拋磚引玉懂吧？之后你就慢慢適應(yīng)，適應(yīng)了之后，咱人前人后都這么叫啊?！?/br>
    循循善誘的這一環(huán)過去之后，玉引一夜里又被折騰了三次。

    這回“溫習(xí)”的是《觀無量壽佛經(jīng)》。

    .

    年前他也要忙著見許多人，于是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就走了。玉引吃早膳吃得神情呆滯，邊吃邊恍然驚覺，自己好像就是在他的一次次“拋磚引玉”之中變得臉皮越來越厚的！

    最初是他給她看了個話本，然后她借著酒勁就主動……

    之后他哄著她在床上念經(jīng)，后來她就……不再覺得那種事羞恥。

    昨晚他又逼著她開口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今天早上他再提及類似的要求時，她雖然依舊覺得有點害羞，但儼然已經(jīng)沒有昨晚那么抗拒。

    那是她方才正梳頭的時候，珊瑚和琉璃兩個一邊一個幫她通頭發(fā)，他洗完臉之后氣定神閑地走過來，一把將二人手里的梳子都奪走了。

    當(dāng)時她們?nèi)藦溺R子里看他的表情都是：“……？”

    他捏著梳子也朝鏡子里的她一笑：“叫我。”

    彼時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殿下……？”

    他搖頭：“不，不是，換個叫法。”

    珊瑚和琉璃的神色依舊是“……？”，她則望著他僵了。

    不過，她并沒有什么太復(fù)雜的心理爭斗便開了口，低著頭悶悶道：“君、君淮，你把梳子給我！”

    他滿意地哈哈一笑便將梳子還給二人，玉引悄悄抬眸看看，珊瑚琉璃兩個臉紅得比她還厲害。

    她怎么就那么輕而易舉地叫出口了呢？！

    玉引無奈一喟之后狠狠咬了口手里的豆沙包，和婧有點小驚訝地睇睇她，很嚴(yán)肅地說：“母妃，您這樣吃相不好?！?/br>
    “……”玉引回過神來，摸摸她的額頭說你說得對，母妃日后注意，而后恢復(fù)成失神狀態(tài)，把這口豆沙包吃完。

    轉(zhuǎn)眼就已是除夕，去年的這會兒，因為蘭婧和阿祺生病，兩個側(cè)妃都留在了府里。今年可得以再度正妃側(cè)妃一道入宮賀年，老實說，玉引雖然覺得和兩個脾性不合的側(cè)妃打交道并不太舒服，但也還是比去年孤軍奮戰(zhàn)要強。

    因為除了年齡太小的阿祚和阿祐之外，其他孩子都是要一起進宮的。她大部分時間都要在定妃身邊作陪，兩個側(cè)妃一起進去，好歹能一同看看孩子。去年她邊跟定妃說話邊擔(dān)心和婧在外磕了碰了，過得特別累。

    這回孟君淮讓她們把阿禮也帶到后宮陪定妃去，因為皇四子回朝，他怕前頭再出點什么意外，嚇著孩子。這自然會給定妃這個當(dāng)奶奶的添點壓力，于是他們比旁人早一刻到了永寧宮，孟君淮也特地走了一趟后宮，先為此跟定妃賠了個不是。

    他賠著笑跟定妃說：“朝中事多，今年就讓阿禮也在后面過年，母妃多擔(dān)待?！?/br>
    定妃見著長孫其實很高興，擺擺手說：“行了你，還跟母妃客氣這個？我是他親奶奶，前兩天我還說要是你們家那兩個小的早出生兩個月就好了，這會兒也能帶進來見見了?！?/br>
    孟君淮當(dāng)場吸了口涼氣：“還早兩個月？玉引這都早產(chǎn)一個月了?！?/br>
    定妃恍悟間趕緊一捂嘴：“我瞎說的瞎說的，當(dāng)我沒提過。玉引若再生一個，準(zhǔn)能平平安安地足月生下來，沒那早產(chǎn)的事！”

    孟君淮神色沉肅：“這您可得多給孩子們一份壓歲錢了，給玉引也得來一份。”

    這廂他們其樂融融的一片，兩個側(cè)妃也在旁配合地笑著，下馬車時不小心被和婧踩濕了衣裙的玉引更完衣從側(cè)殿過來，聽到自己的名字便問：“什么也得給我來一份？”

    “你夫君幫你討壓歲錢?！倍ㄥf著就拎了三個錢串子遞給她，“來，阿祚阿祐各一個，你自己留一個。來年也漂漂亮亮的，大人孩子都要好。”

    “多謝母妃?！庇褚t著臉接過來，心說這拜年的頭還沒磕就先拿壓歲錢可不對，便想起了自己備給定妃的禮。

    她轉(zhuǎn)頭就說：“君淮，我給母妃備的禮還在……”

    話沒說完她就從尤氏的滿目驚詫中回過神來。

    繼而發(fā)現(xiàn)殿中其他人也是同樣的神色。

    孟君淮倒很適應(yīng)，一點頭道：“在馬車?yán)锸前桑恳粫何医腥巳∫惶??！?/br>
    之后的一整日，閑聊也好用膳也好，聽?wèi)蛞埠每锤栉枰埠?，玉引發(fā)覺自己只要和定妃的目光一觸，定妃就是一臉“沒事，我懂”的神色，弄得她一次又一次的不好意思。

    大意了。近三兩天下來，他們剛適應(yīng)了互相叫名字的事，再加上平常她在府里也不怎么見得著兩個側(cè)妃，適應(yīng)之后就叫得毫無顧慮。也沒人提醒她一聲“進宮就別這么叫了”，于是一不小心就……

    就公諸于世了。

    玉引悶著頭看定妃又親手夾了一筷子木須rou送到自己碟子里，氣虛地道了聲謝，悶頭便聞得賢嬪的笑聲：“我不常見逸郡王妃，倒回回來都見定妃娘娘越來越照顧兒媳。娘娘您這樣臣妾可緊張，小十二知道了要怪我對他妻子不夠好了?！?/br>
    “那你還不快對人家好點？”定妃說著就將那碟木須rou推到賢嬪面前，一副慫恿賢嬪給祝氏夾菜的神色，口中又笑道，“我哪兒敢對玉引不好??？你是不知道，她一口一個君淮的都叫上了。我總共就聽過三個人這般叫他，一是皇上，二是我自己，三就是她?！?/br>
    話音一落，賢嬪和滿座的正妃側(cè)妃的反應(yīng)都是：“……！”

    玉引：阿彌陀佛，真公諸于世了。

    用完膳后定妃還哄她：“沒事啊，不是母妃拿你尋開心，這事挺好的。你甭不好意思，夫妻和睦是應(yīng)該的?！?/br>
    玉引也覺得是挺好的。而且她發(fā)現(xiàn)，定妃好像特別熱衷于在眾人面前炫耀一把“我們婆媳關(guān)系和睦”或者“我兒子兒媳關(guān)系和睦”，也怪可愛的……

    .

    太和殿。

    宴上酒過三巡，氣氛就熱鬧起來。眾臣推杯換盞，眾皇子間也觥籌交錯，只不過在偶爾稍靜一點兒的當(dāng)口兒，話題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十二皇子走到孟君淮身邊坐下，碰了碰他的胳膊：“四哥還是沒來?！?/br>
    “嗯。”孟君淮應(yīng)了一聲，喝了口酒，“我打算明天登門拜個年?！?/br>
    “甭去了?！笔首訆A了一顆花生米丟進嘴里，“他前天晚上到的京，這兩天去拜訪的人不少，全吃了閉門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