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逸郡王府里的六個侍妾就分住在兩個院子里,眼下六個人聚到了一個院。四個相熟的“老人”在院子里坐著閑話家常,另兩個是立新王妃時按規(guī)矩賜進來的,并未參與到這閑談里。 石案邊,王氏脧了眼西邊的廂房,壓了音嘖嘴:“我瞧那屋里人影晃來晃去的,這是試衣服呢吧?唉,到底年輕,穿什么都好看?!?/br> “嗤,羨慕她們年輕,倒顯得你有多老?”江氏當即橫了她一眼。保林王氏是兩年前皇后做主賜進來的,今年十七,她可是當年郭氏立正妃時隨進來的,比王氏還大兩歲,但她可不想承認自己老。 不過江氏望了望西廂房后,也是嘆氣:“這回這倆當真姿色不錯,聽說是定妃娘娘親自給挑的?!?/br> 江氏說得滋味難言。到底是親娘啊,常言道“妻娶德,妾納色”,正妃的德行如何一時看不出,新送來的這兩房妾倒都是姿色頂好。 眼下抬到側妃的尤氏也是定妃挑的,同樣姿色頂好。 四人在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西廂房里,蘇氏拿了支銀釵搭在發(fā)髻上,對著鏡子比了比,有些興奮道:“木荷,這支釵配那件玉色襖子可好?” 木荷正將試完的衣衫掛好,聽言忙抽空看了一眼,見那銀釵上面除了幾縷刻紋之外再無半絲點綴、一點鑲嵌也沒有,就皺了眉頭:“太素淡了吧……” 走近看了看后,更是道:“奉儀娘子,這可是元宵佳節(jié)……”而后打量著蘇氏的神色,又小心道,“殿下也是要參宴的,娘子您用這釵子太素淡,往席上一扔都看不出來。” 木荷覺得,席上和逸郡王坐在一起的是正妃,旁邊是兩位側妃,然后是孩子,再往后才是她們這些侍妾。本來就夠不顯眼的了,想讓郡王爺看見,只能靠自己顯出來。 她當真有點替自家娘子著急。同樣是立新王妃時進府的顧氏,在入府次日就被殿下召過一次了……雖然只是因為殿下聽說她棋藝了得叫去下了盤棋吧,但也好過蘇奉儀這里見都見不到??? 木荷便苦口婆心地勸蘇氏:“奉儀,您別覺得打扮素淡了反倒一枝獨秀。咱離得遠,這樣素淡,再一支獨秀殿下也看不著。” 蘇氏卻還如視稀世珍寶似的捧著那支素釵:“宴上離得遠,殿下看不著。可是白日里咱要先見的人,是王妃啊?!?/br> 木荷聽言一愣,蘇氏小心地將釵子收進妝匣里,銜著笑道:“王妃在庵里住了十年,大抵不喜歡濃妝艷抹的?!倍笏D(zhuǎn)過頭,帶著點神秘似的問木荷,“你說,是拼著宴席上讓殿下瞧見更好,還是去王妃那兒小坐時,先跟她結個善緣更好?” 頃刻間木荷覺得醍醐灌頂! 自然是跟王妃結個善緣更好,她以正妃的身份引薦妾室,逸郡王怎么也要給個面子見見,這比賭宴上那一時半刻要強多了。 木荷心頭一下就亮了,打開妝匣再度將那釵子取出來,跟蘇氏說:“我去幫娘子擦一擦,瞧著干凈,王妃才更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王府上下都覺得,新王妃張口因果閉口緣法的,特別高深 其實謝玉引的內(nèi)心:咦這件事可以拿因果繞過去,那件事可以以緣法不夠為由省掉! 我佛淡淡看:你其實連敲木魚都是敲曲子給自己聽的吧…… 玉引愛吃的那個【玉翠滴珠】是去故宮時偶然吃到的點心,乾清宮后的御膳房有售。 傳說是按照御膳房原來的方子復原的,嘗了嘗,驚艷的話說不上,不過就個人口味來說確實比稻香村的好吃(稻香村的綠豆酥對我來說太甜了……這個清淡一些) 有興趣的菇?jīng)隹梢栽谌ビ瓮娴臅r候吃一下試試哈哈哈哈,盒子上寫著“朕的心意”,一秒鐘感受到故宮設計師的蛇精病…… ☆、沖突 元宵當日,府里酉時開的宴。宴席設在了花園后的一方廳中。這時節(jié)尚無什么花可看,但前兩日剛好下了一場不小的春雪,此時花窗半開,外面的雪景便映入廳中。墻頭瓦當、剛抽了點綠芽的枝頭都被覆上了一層絨絨的白,并無凄意的寒涼更襯得廳里暖融融的。 逸郡王府里的主人并不算多,目下總共也就兩桌席面。靠后的一席是六個位份較低的妾室,前頭的一席上,暫且只有兩位側妃和剛滿兩歲的長子在座。 逸郡王和正妃都還未到,這一席的主位空著。尤側妃向外望了望,見仍不見人來,終于尋了個話茬來說:“元宵佳節(jié),何meimei怎么也不帶孩子同來?” 府里現(xiàn)下就三個孩子,長子孟時禮是尤氏所生,何氏膝下的女兒蘭婧還不滿歲。最大的孩子則是從前的正妃郭氏留下的嫡長女和婧,四歲多,現(xiàn)在也是何氏養(yǎng)著。 但何側妃今日一個孩子都沒帶來,聽尤氏問起,她訕訕一笑:“蘭婧還小,我出來時她正睡得香,便索性不擾她了。和婧……”她語中淺淺一滯,“和婧那身子jiejie也知道,打從郭氏沒了,她總三天兩頭就病一病。這不,前兩天一下雪,又染了風寒了?!?/br> 二人說到這兒就一同慨嘆了一番和婧可憐,郭氏狠毒被皇上廢位賜死雖是罪有應得,卻弄得這么個剛將將記事的小姑娘就此沒了生母。 而后尤氏便轉(zhuǎn)了話題,她覷了覷后頭那一桌,聲音壓低了些:“何meimei怎么看?” 何氏便也側眸看過去。 那一桌的六個人里,三個是皇后賜進來的,三個是定妃賜進來的。年紀最長的是當年隨著郭氏進來的江氏,最輕的則是和這位正妃一同入府的顧氏和蘇氏。 因為元宵節(jié)有穿白綾襖的習俗,六人都是一襲白襖子,雖然有交領、有立領、花紋也不一樣,但乍一看也還是看不出太多區(qū)別來。 相較之下,簪釵首飾上的區(qū)別就大了。 何氏的目光定在從頭到腳都最清素的那人身上:“蘇氏是個聰明的,這是要投王妃的喜好?!?/br> 尤氏掃過去輕輕一笑,話鋒又轉(zhuǎn)了:“那你說咱王妃什么意思?” 好幾日前,正院就往各處都傳了話,讓她們在元宵這日,開宴前一個時辰去正院喝茶小坐。主母的吩咐自然不能怠慢,今日從側妃到妾室都準時去了,怎料王妃一直沒露臉,讓她們在堂屋喝了半個時辰的茶,而后就命退下了。 這新王妃什么路數(shù)啊…… 正院里,謝玉引數(shù)算著時辰,不急不慌地站在妝臺前,展開手臂,任由琉璃和琥珀一同幫她整理衣裙。 珊瑚在旁邊束手站著,一五一十地將方才在堂屋時的所見所聞都說給她聽,言罷看向不遠處的兩個宦官。 那兩個宦官是方才專門叫進堂屋侍候的,蓋因正院的宦官里現(xiàn)在沒個領頭的人,謝玉引發(fā)話讓珊瑚挑一個,珊瑚挑到最后在這兩個人里拿不定主意。 察覺到詢問的目光投過來,二人俱是心頭一緊,叫趙成瑞的那個搶先到:“哦,何側妃今天沒帶兩位小姐來。下奴琢磨著,二小姐許是年紀還太小不便帶出來,但大小姐的那邊……您一會兒不妨過問一句?!?/br> 謝玉引應了聲哦。 她那日提出讓她們提前來此喝茶小坐,是覺得與她們不熟,提前見了摸一摸品性才好有所準備,以免宴上鬧出什么不和。然則待她們來了,她卻忽而意識到與她們并無話可說,何況在她面前她們大概也不會表露什么。 是以她才在最后縮了頭,讓她們自己在堂屋喝茶,只差珊瑚去盯著,而后來同她回話便好。 聽趙成瑞這樣說,謝玉引心下將和婧的事記住了。 衣裙已理好,琉璃琥珀垂首退到了一邊,謝玉引對著鏡子看了看便轉(zhuǎn)身要往外走,被趙成瑞搶了詞的王東旭終于又想起個可說的! 他趕緊一揖:“王妃,與您同時入府的蘇氏今日穿得格外素淡些。” 他將幾番措辭在腦海中一轉(zhuǎn),挑了個就事論事的說法:“言談間也常說起您,說是她也喜歡佛法,道若能與您說一說這些便好了,許會投緣?!?/br> 王東旭言罷屏息等王妃的反應。他琢磨著,若王妃表露欣喜,他就幫著推蘇氏一把結個善緣;若王妃不喜歡蘇氏這樣攀附呢,他就跟著說蘇氏不長眼沒規(guī)矩。 謝玉引聽罷怔了怔,又一點頭:“哦,知道了?!?/br> 王東旭:“……?”什么意思?這示好接受還是不接受? 謝玉引邊往外走邊暗自扯了扯嘴角。有個能陪她說話的人固然好,她能說上一二的話題,大約也只有佛法了。 可是…… 正因為她能說上一二的也只有這個,她覺得自己還是接觸點別的為好——這不是跳回紅塵里了嗎?日子還是要好好過的。她趕緊適應了“正?!钡幕罘ǎ攀菍ψ约汉?。 唉,禪語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她心里現(xiàn)下掛的都是家長里短的閑事,果然是煩煩的。 謝玉引揶揄間已步出了院門,無意間目光一掃,見墻角那邊一抹裙擺一劃而過。 “什么人!”她喝了一聲。那人明顯是在躲她的樣子,并沒有因此折回來。 謝玉引蹙眉等著,過了會兒,一個小姑娘“被迫”走了出來。 她被四個宦官圈著,但那四個宦官都不敢動她推她,只圍得緊緊的不讓她跑。 謝玉引認出她時一怔:“和婧?” 和婧是從前的王妃郭氏的女兒,郭氏因戕害子嗣的事敗露,被皇上下旨廢位賜死,和婧就被交給了側妃何氏撫養(yǎng)。目下年紀還小未封爵位,府中上下便稱她一聲“大小姐”。 她只在入府那天見過和婧一面,唯一的印象是這小姑娘水靈靈的,看著乖巧。而后就再沒見過,聽說是因為體弱多病。 玉引招招手讓和婧過來,但和婧垂著首一動不動,她便只好主動走過去,蹲下身問她:“怎么了?可是找我有事?” 和婧“哼”了一聲不作答,謝玉引平心靜氣地又道:“有什么事,你直說就好,是誰惹你不高興了?還是需要什么?” 卻見和婧小眉頭一蹙:“我不要你管!” 玉引不禁也皺了皺眉,因知她現(xiàn)在是養(yǎng)在何氏膝下,便也不好管太多。 她就吩咐珊瑚:“去請何側妃來一趟,把這邊的事情說一說,告訴她和婧在我這兒。” 不過小一刻,何側妃就過來領人了。她是從宴上急趕而至,一襲新制的衣衫光鮮亮麗,發(fā)髻卻跑得有些亂。 一到門口,何氏腳下一個趔趄就跪下了:“王妃恕罪……” “……快起來?!敝x玉引沒覺得這是什么大事,反被何氏的大禮嚇了一跳。她將何側妃扶起來,何側妃便斥和婧:“不懂事!這是你嫡母,你怎么能這樣無禮!” 和婧仿佛對這句訓很意外,怔怔地望了望何氏,眼睛驀地紅了:“她才不是我嫡母……”話音未落她一咬牙,轉(zhuǎn)身抹著眼淚就跑了,幾個宦官也沒來得及再擋,何氏僵了會兒后回神向玉引一福:“王妃恕罪,妾身、妾身改日來向賠不是。” 說罷她也匆匆追了出去,謝玉引自不好攔著,靜了靜,卻還是因這突如其來的一出而心驚。 她循循地緩了兩息才扯回神思,告訴珊瑚:“快找個人跟過去看看?!?/br> 和婧的反應太激烈了,可別出什么事。 . 前院的書房里,孟君淮見時辰差不多了,便手里的書,準備去赴家宴。 剛站起身,就見一宦官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殿下!” “怎么了?”他問道,睇了睇那宦官,又說,“不是讓你先去宴上候著?” 那宦官磕了個頭:“下奴去了。方才大小姐與王妃起了些沖突,王妃著人去叫了何側妃。尤側妃讓下奴趕緊來稟殿下一聲。” 孟君淮眉心微跳:“和婧怎么平白無故與王妃起了沖突?” “這個……下奴也不清楚?!蹦腔鹿俜诘厣戏A道,“不知大小姐為什么會突然去正院,不過聽說語中對王妃多有不敬,好像還……還明言不認王妃做嫡母來著?!?/br> 孟君淮面色一沉,追問:“王妃怎么說?” “王妃……”那人仔細想了想,回過味后有點訝異,“王妃沒說什么……也許是沒來得及?大小姐挨了何側妃兩句訓,便哭著跑了,下奴來時何側妃還沒回到宴上,許是直接回西院了?!?/br> 孟君淮緩了兩息,吩咐說:“你去何氏那兒問問。” 那宦官剛應了聲“是”,他又叫住他:“等等。” 宦官停住等著,孟君淮想了想,搖頭道:“罷了,你就當不知這事?!?/br> 晚上他自己走一趟正院為好。 ☆、和婧 何側妃與大小姐前后腳進了西邊院子的正屋,屋里的下人就都識趣地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