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端王靠在椅子上笑,他和皇爺爺?shù)臍赓|(zhì)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后者是不怒自威,前者是耀武揚(yáng)威,她總覺得他不適合做皇帝。 “想不到,這一轉(zhuǎn)眼,螢螢竟長這么大了?!彼幸鉄o意地?fù)芘掷锏姆鹬椋澳闩c朕上一次相見,就是在這間房中,真是有緣?!?/br> 容螢最看不得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tài),她勉強(qiáng)擠出微笑,“皇叔有什么話不妨直說,咱們好歹叔侄一場,犯不著這么生分?!?/br> “那倒是?!倍送跆謸沃掳?,模樣懶散,“既這么著,朕也不拐彎抹角了?!?/br> 他撥珠子的拇指一停,將佛珠扔在一旁。 “你來這兒有什么企圖,朕可是一清二楚?!?/br> 容螢心上一凜,表面上的笑容卻依舊未改,“皇叔是什么意思?” “此處沒有外人,不必裝傻充愣?!彼Φ藐幚洌澳銓﹄藓拗牍?,這么心甘情愿的跑來和親,真是以為朕有那么好騙么?” 他果然是察覺到了什么。 不等容螢思考對策,侍奉的內(nèi)侍舉掌輕拍了三下,殿門打開,兩名大內(nèi)侍衛(wèi)押著一個渾身是傷的人走進(jìn)來。 第一眼,容螢嚇了一跳。 第二眼的時候,她開始覺得奇怪。 等到第三眼…… 岑景抬起頭,臉上的血已然凝固,他的嘴唇很蒼白,但那雙眸子卻清澈無比。 ☆、第56章 【無絕期】 容螢看到岑景的那一瞬,渾身都在發(fā)抖。 端王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似乎很愉悅,“潛在朕身邊多年的鷹眼,五弟的爪牙,能靠你把他找出來,朕還應(yīng)該謝謝你才是?!?/br> 容螢咬了咬牙,回過頭來,“真卑鄙。” “卑鄙?可笑?!倍送醪焕洳粺岬睾吡艘宦?,“你說朕卑鄙,難道自己就干凈了么?若不是你圖謀不軌,朕也沒那個機(jī)會。藏得倒挺深啊,這么多年了今日才逮到……” 錢飛英的臉色顯得非常難堪,他企圖辯解:“皇上,岑副將跟隨微臣出生入死已有四五年,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這其中……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朕還沒追究你的責(zé)任,你倒是反問起朕來了?”端王把那串佛珠拿在手里煩躁地?fù)芘八悄愕南聦?,自己麾下的人居心叵測,你竟連一絲察覺都沒有?我看你這個總兵也不用當(dāng)了!腦子里裝的全都是草!” 錢飛英自知理虧,登時啞巴了,不敢吭聲。 端王冷冷掃了他一樣,抬手示意手下人把岑景押走。 “慢著!”容螢上前一步,“你要對他做什么?” 她擋在他身前,這個舉動,令岑景著實(shí)意外。他費(fèi)力地抬起頭,血霧中只能見到一個纖細(xì)的背影…… “都自身難保了,還要管旁人的閑事?”端王語氣散漫,“這種人不殺,莫非留著過年?……帶下去?!?/br> “不行!”兩邊的侍衛(wèi)正要動手,容螢卻固執(zhí)地立在他跟前,“你敢動他,就不怕我不去和親?” 體內(nèi)的血似乎就要流干了,毫無力氣,岑景艱難地牽住她衣擺。他想叫她別和端王硬碰硬,到這一步就夠了,再走下去會對她不利??伤麑?shí)在是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和不和親,可不是你說了算?!弊系娜艘宦暲湫Γ白圆涣苛?,你腳下踩的是誰的江山,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大郕的公主了?” 他的話容螢找不到任何理由分辨,滿腦子在想要如何應(yīng)對。 “怎么?”端王似乎瞧出端倪,“打算用自盡威脅?你若肯安分,尚有一兩天好日子可過,你若不安分,朕有的是法子叫你安分!” 見他已有不耐之色,當(dāng)值的內(nèi)侍忙朝下面的人遞眼子,“都愣著作甚么,還不把公主攔?。俊?/br> 得了令,兩名侍衛(wèi)立馬一左一右擒住她胳膊,容螢剛想掙扎,猛地被人拽到一旁,抬眼一望正是居河,他高出她一個頭,眼瞼垂下來,兇神惡煞的雙目里不帶喜怒。 再回頭時,跪在地上的岑景已被人拖走,長長的血跡一路延伸,只是他那雙眸子一直在看著她。 直到被拉出殿外,視線都似乎停留在她身上。 容螢一輩子也忘不了他那時的神情,好像很悲涼,又似乎很滿足,有卸下一切重?fù)?dān)后的輕松,也有一份遺憾夾在其中。 在她下定決心要復(fù)仇的時候,有人告訴過她,這條路會走得很坎坷,也會有很多人因此死去。她那時懷著雄心壯志,可真當(dāng)要面對死亡,心里終究還是有歉意的…… 正午,天色暗沉,烏云低低的壓在頭頂。 刑場之上跪著一個狼狽不堪的人,他幾乎是從血水里撈出來的,從頭到尾鮮血淋漓。 斬首的命令下的很急,劊子手不敢耽擱,接過酒碗,大飲了一口,剩下一半皆噴在刀刃上,青天白日,照著那刀鋒格外凌厲。 他將此人的黑發(fā)撥開,露出修長的脖頸,手臂高高一舉,毫不遲疑地砍了下去。 明晃晃的刀光閃電一般刺目。 …… 陸陽還記得在那個七年,當(dāng)他趕到菜市口的時候,刑場上看熱鬧的人已經(jīng)散了,地上橫著一具尸首,鮮血自頸部蜿蜒,頭顱在很遠(yuǎn)的地方。 他連收尸都不能,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等到黃昏日下,才有人趕來匆匆將人拖到亂葬崗埋了。 誰也沒有料到定王的鷹眼其實(shí)是有兩個。 出事的前一天,岑景找到他,當(dāng)時他并不叫這個名字,為掩人耳目,他一直藏在軍中。由于端王無意中透露出的懷疑,令陸陽坐立難安。 “他只怕已經(jīng)猜到是我了?!?/br> “不一定,你不要多想?!?/br> “他是個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的人?!标戧枔u了搖頭,“我比你更了解他,若不揪出內(nèi)鬼,只怕我出不了城?!?/br> 他當(dāng)時沉默了一瞬,很快,就認(rèn)真道:“不妨事,我有辦法。” 等聽完那段計劃,陸陽震驚不已。 “你……” “我本來就是為這一天而準(zhǔn)備的?!彼裆降?,“是你的影子?!?/br> 沒有想到他會這么狠,又這樣果決。那時的陸陽作為定王的間人才不到半年,而岑景則是潛在端王身邊五六年的內(nèi)線。 他埋得很深,幾乎從未被任何人懷疑過。 “你是端王身邊最信賴的人。”岑景伸手拍上他肩膀,面容肅然,“城中的兵馬你能調(diào)動,我不能,所以你必須活著,王爺需要你,懂我的意思么?” 他曾經(jīng)冷血無情,為了權(quán)勢無所不用其極,像現(xiàn)在這般犧牲個把人是何其正常的情況,但陸陽的確動搖了,連他也說不清為什么會動搖。 岑景與他只有短短幾面之緣,他甚至記不起他的模樣,可他還記得當(dāng)時自己說過話。 “你這個人情,我欠下了。若有來世,我定會還清?!?/br> 皇城郊外的大雪漫天飛卷,簡陋的客棧中,北風(fēng)無孔不入。 夜已經(jīng)深了,燈燭還亮著,岑景抬手遮了遮,他睜開眼,手臂上纏著的布條映入視線。 恍惚了一瞬,由于睡醒而迷糊的大腦閃過白天那些驚心動魄的場景,突如其來的煙霧,人群中的躁動,還有蒙面的刀客……他掙扎著起來,窗邊坐著那個高大的身影,他手邊擺著酒,杯子握在掌心,卻遲遲沒有飲下去。 岑景問得很遲疑:“你……為何要救我?” 他不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會有那么好心。 “沒什么?!标戧柦K于把杯中的酒喝光,淡聲道,“不過是欠了債。” “債?”岑景越發(fā)不解,“你欠我的?是什么債……我為何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他平靜道:“人情債?!?/br> * 鷹眼的事情告一段落,容螢還是被困在宮墻里,每日看著四四方方的天空。 岑景走后她就大病了一場,頭燒得guntang,渾渾噩噩的睡了幾日,原本和親的時間也只好一再往后推延。 端王只當(dāng)她是想自盡,將太醫(yī)院里的御醫(yī)全都塞到她的寢殿,一天換一個診脈,什么人參靈芝,用起來眼睛都不眨,不僅如此連宮女侍衛(wèi)也增加了一倍。 她現(xiàn)在完全不知宮外面的境況,心里著急又忐忑,病都是自己給自己惹的。 夜里睡得昏昏沉沉,隱約發(fā)覺有人用冰涼的手掌覆在她額頭,舒適得像是淌過一條溪流。容螢迷糊著抬起眼皮,那張臉近在咫尺,布滿了血絲的眼底能看出他這些天過得有多艱難。 她微微一笑,正想告訴他自己沒事,陸陽兜著她的腦袋,輕輕吻了下來。 沒有太多的動作,只是唇貼著唇,細(xì)啄慢吮,如待珍寶。 就著他停頓的功夫,容螢低低道:“當(dāng)心過病氣給你……” “你等我。” 陸陽探進(jìn)被衾,摸到她的手,沉聲重復(fù),“你等我?!?/br> “嗯嗯。”容螢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把他的掌心放到自己胸口。 溫軟的觸感讓他有一瞬失神。 她笑著說:“等你……” 陸陽說過,以他的功夫要進(jìn)宮很難,想必已經(jīng)是豁出去了,門外聽到巡夜人的腳步,容螢松開他的手。 “四叔不會讓我死的,小病而已,你放心。” 她伸手抱了抱他,“咱們來日方長?!?/br> “嗯。”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陸陽站起身,將離開之時又戀戀不舍,回頭親了親容螢的唇角,這才離去。 四下里很快安靜了,床榻上,她直勾勾地盯著漆黑的帳幔,伸手在唇角上摩挲,半晌終于笑出聲。 也虧得端王下手狠,容螢的病好得很快。 和親的事不能再拖了,等到臘月初六,公主送嫁的隊(duì)伍就浩浩蕩蕩出了京城。 盡管算不上十里紅妝,那儀仗與排場依舊展現(xiàn)出帝王之氣。 大隊(duì)人馬走過御街,像是一場巡游,街頭巷尾的百姓望著這片奢華,有的點(diǎn)頭,有的搖頭,還有的面無表情。 高高的城墻上,一個身影靜坐在那里,目光隨著那架馬車移動,拳頭越握越緊。 城墻下也站了兩個人。 清瘦的那個正在讀書信,眉頭緊鎖,不住搖頭,另一個體格健壯,磨刀霍霍,一副隨時準(zhǔn)備大干一架的模樣。 除了他們,遠(yuǎn)在客棧中的某個傷殘病患也掙扎著從床上起身,他摸到自己的佩劍,步履蹣跚地推門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