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那段時間,容螢變得非常寡言,她雖然還是和往常一樣吃喝玩樂,話卻沒有以前那么多了。無論岳澤怎么想辦法逗她開心,她依舊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 直到某一日在街上碰到陸陽。 裴天儒沖他行禮,喚了聲叔叔,岳澤雖然不情不愿也還是打了招呼,而容螢靜靜地只是看著他。 “住得還好么?” “還好?!?/br> 他想了想,又說:“缺什么就告訴我?!?/br> “我什么也不缺。” 他手里捏著一小袋的糖果點心,猶豫了很久也不知如何開口,最后只能偷偷交給裴天儒。 從前也不是沒見過他們兩人吵架,但鬧成這樣還是頭一次。 每當問及他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容螢卻一直諱莫如深,緘口不言,低頭仍舊玩她的九子連鎖。 岳澤有次實在忍無可忍,一把將那玩意兒扣下:“你和陸陽到底怎么了?” 她嚇了一跳,隨后又皺著眉:“干嘛呀,你不是不喜歡他的么?” 被戳到痛處,他支支吾吾,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看不慣你這樣?!?/br> 容螢又奇怪又不解:“那你就別看我。” “……那可不行?!?/br> 得知她住到了縣城,沒幾日宜安郡主的丫鬟就找上門來,說是約她去摸魚。容螢點頭應下,換了身衣裳,等快入夜時,提著盞燈籠朝老地方走去。 這段時間氣候稍稍回暖,溪水已經(jīng)不結(jié)冰了,宜安坐在矮坡上隨性的晃著腿,“穿得這么厚實,你很冷么?” 容螢并不回答,挨在她旁邊,把那袋糕餅拿出來,兩人分著吃。 “怎么搬出來了?” “院子小,住得不痛快?!?/br> “不痛快你還住了那么久?”宜安拈著塊小餅問,“你和陸將軍的進展如何了?上回除夕那晚……” 容螢啃糕點的動作一頓,瞇著眼睛抬頭看她:“原來是你下的藥?” 宜安倒也不避不回地點頭,眸中帶了幾分期盼:“成事兒了么?” 她嚼著糕點,忽然輕笑了一聲,將白狐貍毛的衣襟敞開來給她瞧,細嫩的頸項間有斑駁的紅印,曖昧不已。畢竟是沒出嫁的姑娘,宜安不由紅了臉。 “這么說是成了?” 她淡笑著把衣衫穿好,邊吃邊搖頭:“沒有。” 見到容螢這般表情,宜安難免感到愧疚:“那是我?guī)偷姑α耍俊?/br> “也不算?!彼咽掷锏母恻c放下,埋頭在臂彎間,“至少比那么不清不楚的下去要好,我還該謝謝你?!闭f著,她忽然仰起頭,語氣悵然:“能知道他的心意,也算一種收獲吧?!?/br> “別那么想,他不愿意碰你,不也是因為在乎你么?” “不,不像?!比菸炛睋u頭,“一點也不像……” “你知道么,他小時候救了我。”她枕在胳膊上,偏頭望著潺潺的溪水,眸色柔和,“我從那時就以為,長大之后會嫁給他。” 陸陽對她來說就是生命里的救贖。 他曾經(jīng)把她從泥潭拉了起來,然后又拋到了一邊。 “原來不是所有的報答,都能被接受的?!?/br> 宜安靜靜聽著,什么都沒再說,最后她伸出手拍拍容螢的背脊。一下一下,像哄小孩一樣。 “我是不會感激你的。”她固執(zhí)地把臉別過去。 宜安嗯了一聲,平淡道:“我也很討厭你?!?/br> 容螢把臉埋到手臂中,唇角帶了點若有似無的苦笑。 后半夜,她們很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就這樣一言不發(fā)地坐著吹冷風。容螢盯著水面上倒映的月光,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可以傾訴的閨中密友,唯一能夠理解她的,卻是殺父仇人的女兒,這是何等的諷刺。 幼年時聽母親講到,有人的命格上屬天煞孤星,六親無緣,婚姻難就,她看看現(xiàn)在自己這個樣子,覺得估計也差不多了。 那段日子是容螢過得最消極的時候,記憶里,她好像從來都沒有這么厭世過。以至于后來想起,會覺得那時的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敬。 畢竟再也不會有這么一段時光,讓她如此真摯的去為一個人而傷心了。 上元這天,伯方把陸陽約出來吃酒,站在酒樓的露臺上,他也問出了那句話。 “你和小郡主這是怎么了?” 他笑了笑,搖頭說沒怎么。 “你不用避著我,好歹比那幾個毛頭小子多吃了十幾年的飯,這種事還不至于看不出來。”伯方倚在欄桿上,言語里含了些戲謔,“我竟不知你也好一口啊?!?/br> 陸陽捏著酒杯,臉色有點難看,他忙改口:“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br> 伯方撐著頭瞧他,神色沉靜下來:“不過,說句實話,我挺高興的。” “嗯?” 他淡笑解釋:“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我挺高興的。以前的你,討厭小孩子,也不喜歡和別人接觸,做事又沖動,狂妄自大,目中無人?!?/br> 陸陽:“……” “陸陽,你變溫柔了?!辈捷p聲道,“比起從前,我更欣賞現(xiàn)在的你,但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有點陌生?!?/br> “你為了幫小郡主,太過拼命了?!?/br> 他垂下眼瞼盯著杯中酒水,沒有言語。 “雖然你不愿說,我也不勉強你。”他溫和道,“但是別把什么事都獨自攬下來,咱們是朋友,還有小郡主、天儒和阿澤,大家是一家人,若有難處,一定要說出來一起想辦法。” 陸陽聞言一怔,良久他低低應聲:“我會的?!彪S后舉杯一口飲盡。 正月里最后一個節(jié)日過完,陸陽便將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到練兵之中,通宵達旦,不眠不休。半月之后明德皇帝出征的旨意就放了下來,他整頓好兵馬,磨礪戟刃,預備拔營。 然而就在出征前一天的早上,韓秦帶來了一個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端王爺帶大軍回來了!” 他本是在西北鎮(zhèn)守,不得圣旨不能回京,眼下竟悄無聲息地逼近京城,這無異于是抗旨。而理由無外乎有二,其一是戰(zhàn)敗而歸,其二便是另有圖謀。 以他對端王的了解,哪怕吃了敗仗他也絕不可能就這么灰頭土臉地回來,這么說就只能是…… 陸陽把手里的地圖放下:“再去探。” “是。” 縣衙之內(nèi),容螢則是從一個巡街的小捕快口中得知此事的。 “據(jù)說那外城已經(jīng)都被圍住了,烏泱泱的大批人馬,沿著城壕堵了一圈。如今城門緊閉,進不去出不來,瞧這情形,王爺是要圍城啊?!?/br> 聽他講起來驚心動魄的,她不禁問:“護城的羽林軍呢?” “在著呢,城上城下刀劍對峙著,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毙〔犊斐粤丝诓铦櫳ぷ?,“王爺?shù)拇筌娛勤s的夜路,趁大冬天亮得晚,悄悄從泉木山上繞過來,也不打火把,到辰時初刻守城的官兵轉(zhuǎn)頭那么一望——好家伙,這陣勢差點沒把人嚇死?!?/br> 北大營的兵馬原本有五萬的,前幾年增援西北撥了一萬,后來周朗帶人鎮(zhèn)守淮南又去了兩萬,現(xiàn)如今只剩兩萬了。南大營更不用說,本就三萬的人,還疏于cao練,臨陣磨槍怕是起不了多大作用。 如此看來,這個表面繁華的大郕其實不過是個花架子,不堪一擊。 “他們一共有多少兵馬?” 小捕快為難地搖頭:“不知道啊,虧得我們這地方小,暫時還安全?!?/br> 裴天儒伸手在她肩頭摁了摁,說:“別擔心?!?/br> 容螢看了他一眼:“我不擔心。” 真奇怪,她現(xiàn)在心中異常的平靜,像是什么事都激不起波瀾了一樣。 當天傍晚,宜安找到她,依舊是在那個小矮坡上,她伸直了腿坐在那里,長裙下露出一雙精致的繡鞋。 “我爹爹回來了?!?/br> 容螢神色未變,依舊琢磨著她的鞋,“我知道?!?/br> 宜安皺了皺眉,略顯遲疑:“你不走么?” 她不解地轉(zhuǎn)過頭:“怎么,你打算去告密?” 后者冷笑了一下:“要告密還用把你找到這里來?” 容螢淡淡地晃蕩了兩下腳,其中一只繡鞋不經(jīng)意脫落,啪的一聲掉落在溪水中,順水緩緩往下流。 她說:“我會殺了你爹的。” 水聲平緩而清晰,遠處的山林格外寧靜,寒冷的冬季萬籟俱寂,周遭似乎靜止了,等風吹到臉上時才發(fā)覺時間是在流逝的。 宜安的表情很冷漠,容螢也不看她:“我若有一日殺了你爹,你會怎樣?” 她不答反問:“你也會殺了我嗎?” “不會?!闭f完,又補充,“但我不喜歡你?!?/br> 她語氣很堅決:“我不會讓你殺了我爹的?!?/br> 容螢笑著嗯了一聲,“那就沒辦法了?!?/br> 她說沒辦法,宜安卻不知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到最后彼此都厭惡著對方,這樣也好,等某天不得已要站在對立的兩端,也不會有猶豫和遺憾。 * 深夜里,營帳之中,孤燈昏暗不明,陸陽聽完韓秦的稟報后面色愈加暗沉。 “將軍,南大營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咱們怎么辦?” 西北平亂端王足足磨蹭了五年,早該知道不對勁了,先前他只猜他必然在暗中籌備,養(yǎng)精蓄銳,但陸陽沒料到他竟會和胡人勾結(jié)。 除了城外的兵馬,京都以北的永寧、廣寧皆是胡人,送君廊更有大批外族士卒,看樣子這次他是下了血本,勢在必得。 打嗎? 一定要打! 他手里的兵馬雖然不多,若拼死一搏還是能掙到些許機會,眼下目的只在端王一人身上,又有大軍做掩護,沖進皇城并不難。 只要能殺了他,殺了他……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