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去哪兒了……”她小聲嘀咕,迎面碰到在修剪花枝的老仆,后者沖她施禮。 “郡主。” “誒,我問你呀,看見陸陽了嗎?” 老仆人頷了頷首,只說他回來了一趟,然后又走了。 “走了?”容螢微怔,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 一定是生氣了。 或者說陸陽生氣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但是他的離開,容螢就完全搞不懂了。這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舉動才對。 “居然這么小心眼。”她顰著眉往回走,心中又失落又郁悶,索性破罐子破摔。 “從今天起晚上不準(zhǔn)留門!一個外人也不許放進(jìn)來!” 她這么吩咐下去,甚至把房門也鎖了,窗戶院門統(tǒng)統(tǒng)封了個干凈。 走就走吧,反正她就是不好,那干脆別回來了。 第一天,容螢摟著被衾睡得很好,心里還有在猜測,陸陽看見自己的門被封之后會有什么樣的表情。 第二天,屋里屋外都靜悄悄的,她坐在椅子上想,他可能氣消了才回來吧。 第三天,依舊杳無音信。 容螢終于忍不住,走到賬房里問管事:“這幾日夜里沒人來過么?” 老管家一臉迷茫:“郡主不是叮囑過不能留門的么?” “……”她垂頭喪氣地嘆了聲,“你還是把門開著吧?!?/br> 可是自那天起,陸陽真的沒有再出現(xiàn)過。 容螢蹲坐在門口,托著腮發(fā)呆。藍(lán)天白云,一望無際,地上的雪都化了,濕漉漉的一片。丫鬟端著茶點(diǎn)從門外進(jìn)來,見狀忙跑過來扶她。 “小郡主,這地上涼得很,當(dāng)心坐出病,咱們進(jìn)屋里去坐,好不好?”容螢不大喜歡別人用這種哄小孩兒的口氣跟她說話,聞言也沒什么好臉色,揮開她的手,慢騰騰地起身拍裙子。 一碟桂花糕,她只吃了半塊兒,一面喝茶一面走神。身邊的這個丫鬟話很多,嘰嘰喳喳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她聊。 說市面上出了一種好看的胭脂,還是貴妃娘娘用過的,價格不菲;說城北的梅花開得特別好,一眼望去紅白相間,美不勝收,問她要不要去賞花;說端王府里昨天有人行刺,現(xiàn)在官府還在查;說端王爺今日已經(jīng)出征了,羽林軍浩浩蕩蕩地從城門口下過,場面很是壯觀…… “等等……”容螢打斷她,“你剛剛說什么?端王府里昨天進(jìn)了刺客?” 丫鬟手里正做著針線,聞言抬起頭:“是啊,王爺還特意囑咐不必驚擾圣上,讓官府的動靜別鬧太大。哎喲,那不就嘴上說說么,這樣皇上就更知道了。” 她嘴里含著食物卻沒有拒絕,訥訥地盯著虛里看,驀地,把糕點(diǎn)一丟,跳下椅子直奔門外。 “郡主,您又要去哪兒啊?” 容螢什么也沒說,沖到街上,左右環(huán)顧。 人海茫茫,一眼望到盡頭,一眼望到天邊,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卻沒有一張臉是她想見到的。 那個從始至終都為她著想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螢抬頭望著碧空,雙目酸澀得厲害。 “我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嗎?” 她對著那輪淺淡太陽喃喃自語,“我錯了,我錯了……你把他還給我吧……” 等了很久,卻得不到任何的答復(fù),容螢終于收回視線,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她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也不知道陸陽會去何處,更不知他眼下是生是死。 茶肆里有人說書,樂坊笙歌醉舞,州橋下叫賣的小販扯著嗓子喊:“冰糖葫蘆哎——糖包豆包!” 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入了夜,容螢就在宅子大門前蹲坐著,管事喚了她好幾回她也沒搭理,到最后是在煩不勝煩,只能出聲把他喝走。 頭頂上的太陽已經(jīng)變成了圓月,冬天的晚上很少能看到星星,冷月就那么掛著,清輝灑得滿城皆是。 她心里悶得很,張開嘴想嚎啕大哭,突然間聽到附近有極其細(xì)微的聲響。容螢一個激靈,身體比腦子的反應(yīng)更快,撒腿就跑出去。 巷子已經(jīng)黑了,沒有燈,她怔怔地看著墻角邊那個高大的黑影,眼淚一瞬就掉了下來。 “陸陽……陸陽……”她邊哭邊往前走,哽咽的聲音在寂靜的周圍顯得格外清晰。 還沒靠近已經(jīng)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遮住冷月的那團(tuán)云一散開,銀白色的光將他半邊臉照得十分溫柔。 陸陽穿了一身夜行衣,深黑的顏色幾乎和四周融為一體。 容螢低著頭,小心拉住他的手,不等開口,卻聽他輕輕道: “我還是沒能幫你殺了他……” 她聽得鼻中一酸,猛地伸手把陸陽的腿抱住,大哭道:“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該胡說八道?!?/br> 他在上面低低嘆氣,想將她拉開,又怕傷到她,“螢螢?!?/br> “別抱我,我身上臟……” 她并未在意這些,只揪著他衣衫的下擺,淚流滿面,“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以后再也不會了……陸陽,你原諒我……” 陸陽盡量把語氣放輕柔:“好了,別哭了?!?/br> 容螢眼淚仍沒止住,一陣一陣的抽噎,“陸陽……” 他嘆了口氣:“不哭我就原諒你?!?/br> 容螢吸了吸鼻子,迅速把臉擦干,揚(yáng)起腦袋來看他:“好了……” 陸陽忍不住笑了笑,面容依舊溫和,抬手在她頭頂上輕輕一按,力道不輕不重。饒是附近燈火暗淡,容螢也看出他已滿臉倦色,疲憊不堪。 想起那日在壽陽城外的情景,心中便不由一凜,“你傷得重么?進(jìn)去上藥!” 陸陽抽回手搖頭:“我沒事,都是小傷,不要緊的?!?/br> “那你跟我進(jìn)去!”她抱住他胳膊。 “不行……太明顯了。”盡管是小傷,但這身衣服再加上衣服上的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螢咬住嘴唇,仔細(xì)思索了一番,忽然把他拽到后門。 “你在這里等我?!?/br> 臨走之前她又不放心的叮囑:“不準(zhǔn)偷偷離開!” “……” 容螢飛快回了房,把伺候的丫鬟全部打發(fā)走,沿途又將守夜的老漢、掃地的小廝一并清理了,做完了這些她拍拍手回到陸陽跟前,不由分說地把他拉至自己的屋內(nèi)。 他對這個房間有著很深的恐懼與排斥,容螢?zāi)芨杏X的出來,卻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燈火通明,四周亮堂堂的,在這樣的燈光下,他身上的血跡便尤為清晰,東一塊西一塊的,斑斑駁駁。陸陽站在其中,模樣有些局促,有些不知所措。很少看見他露出這般表情。 因為之前的事,容螢頗有負(fù)罪感,她把陸陽摁在桌前坐下,自己出去給他找衣衫,找藥,燒熱水。 等容螢捧了衣服回來,陸陽還是呆呆地坐著,她往桶里放好熱水,挽起袖子擦了擦汗,走到他跟前去。 “我給你脫衣裳?” 陸陽沒有回應(yīng),目光怔怔,尚在出神。容螢伸手揮了兩下,無奈地看著他,只好埋下頭去幫他解開衣帶。 夜行衣下的白色深衣也被血粘在了一起,她動作極其小心,生怕弄疼他。 上衣褪下后,他精壯的胸膛便曝露在外,結(jié)實的小臂上還掛著一道傷。上一次,容螢隔著霧氣也見過,但沒有這回這么仔細(xì)清楚,每一寸都能看見,包括新傷和陳年的舊傷。 陸陽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從她手中接過手巾,“我自己來。” 容螢撓撓頭,又去取了一塊,“你后背擦不到,我?guī)湍惆??!?/br> 如他所說,傷雖然多,但都沒有特別嚴(yán)重的,可盡管如此,那些血淋淋的口子也夠瘆人了。難得的是,容螢并未露出半分懼意。 她全程都很沉默,默默垂著眼瞼,認(rèn)真的幫陸陽擦洗后背,他身上很溫?zé)?,古銅色的背脊過水以后顯出健壯的痕跡,抬眼時不經(jīng)意看到心口附近那個圓形的,淺淡的印痕。 她自然記得那道傷,是上次留下來的。 涂好了藥,陸陽換了套深衣,周身的血?dú)庀⒘耍械乃幐嗲逑?,容螢把他扶到床邊?/br> “你休息吧,好好睡一覺。人我都打發(fā)走了,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你的?!?/br> 許是實在太累了,陸陽難得沒再推辭,頭一靠著枕頭,不多久呼吸便均勻起來。 容螢輕手輕腳地收拾完這攤殘局,正伸了個懶腰,余光瞥到他,動作忽然一滯,走過來,緩緩蹲下。 陸陽的臉生得剛毅,眉峰鬢角如刀削似的,難怪岳澤會說他面兇。但每每他睡著,這份冷硬便緩和了許多,燭火里照著,五官有說不出的柔和。 容螢悄悄伸出指頭,不敢靠太近,只遠(yuǎn)遠(yuǎn)地描著他的輪廓,那溫?zé)岬谋窍⑤p噴在指尖,心中異常溫暖。 她靜靜看了他好一會兒,仰頭打了個呵欠,將燈熄了,爬到他背后去睡下。 一夜好夢。 晚上忙活了一宿,容螢睡得特別沉,一覺醒來,天居然還沒亮,她揉揉眼睛,一轉(zhuǎn)頭看到陸陽已經(jīng)醒了,靠在床邊坐著,不知想什么。 因為身上有藥膏,里衣并未扎緊,胸懷敞開著,肌rou袒露了半片。 容螢睡眼惺忪地扯扯他衣擺。 “你干嘛呀,睡不著?” 他忽然冒出一句:“端王爺昨天出征了?!?/br> “我知道,這樣最好,官府的人未必查得到你?!?/br> 陸陽搖搖頭,他想說的并不是這個。 西北的戰(zhàn)事不是一年兩年能夠平息的,從前就折騰了許久,端王這次的離開也算是一件幸事。以他現(xiàn)在的能力實在不足以與他抗衡。 在這短暫的時間中,他必須得做點(diǎn)什么。 “我打算去從軍?!?/br> 寧王是鎮(zhèn)守西南的,他如今一死,南邊的蠻族大約也在蠢蠢欲動,憑自己的實力再打幾場勝仗,掙到官階應(yīng)該不難。 容螢沒有依靠,他只能努力,成為她的依靠。 四周沉默了一陣,容螢縮在被窩里思索,看到他那一身的傷,似乎也能夠明白他的想法。 “陸陽,你想當(dāng)大將軍嗎?” “嗯?為什么這么問?” “……伯方告訴我的。” 他靜默許久,低低道:“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