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想在?這過年？”

    聶煜看了眼周圍，“這兒?不是很好嗎？”

    秦寧無話。

    此處平坦，官道兩側(cè)的田野一望無垠，不遠(yuǎn)處的粗壯也清晰可見，真?要長時間逗留，這兒?的確是不錯的選擇，秦寧只是不太理解聶鑿的想法，身負(fù)皇命，就該早日辦完事回京交差，可聶鑿不慌不忙的，像個游山玩水的閑散人。

    秦寧心思動了動，“前邊驛站里的人恐怕收到消息正等著大人前去，大人留在?客棧休息，我去驛站捎信如?何？”

    這話含義頗深，霍權(quán)要不開口?，他貪官的名?聲恐怕名?震四方了，正欲張嘴，被聶煜搶了先，聶煜說，“秦寧，你想自?己斂財吧，驛丞說了那些是孝敬爹爹的，你收了我就向秦伯伯告狀?！?/br>
    秦寧嘴皮抖了抖，“煜少爺誤會了，屬下想為?大人跑個腿罷了。”

    聶煜哼哼，“你別騙人了，冬盛都和?我說了，你天天圍著那些金銀珠寶，收買士兵替你運(yùn)去別處呢?！?/br>
    秦寧：“……”冬盛怎么知道的？

    聶煜昂起頭，“秦寧啊，你就別打歪主意了，你身邊沒人可用?的?！?/br>
    秦寧：“……”聶鑿的人真?與他八字不合，冬榮嘲笑他武藝不如?人，冬青嫌他做事優(yōu)柔寡斷，冬盛罵他是莽夫，連算術(shù)都不會，如?今連聶煜都來諷刺他。

    秦寧勉強(qiáng)維持住臉上表情?，“我有人。”

    “你沒人?！?/br>
    “我有人?！被罩蓦x南境也就幾天路程，只要他寫?封書信，那邊很快有人接應(yīng)，秦寧說聶煜，“煜少爺別看不起人?！?/br>
    聶煜長長哦了一聲，似乎對此不感興趣，晃了晃霍權(quán)衣袖，“爹爹，秦寧說他有人，讓他找刺客去?！?/br>
    路上太平，沒有再出什么事，為?此，聶煜有幾分惋惜，他還想看看打架的場面呢，那些人不現(xiàn)身，日子都有些無聊了。

    霍權(quán)看了眼聶煜，又看了眼秦寧，相較于以前，秦寧態(tài)度恭順多了，“大人準(zhǔn)備在?此處休息幾日？”

    不知不覺已經(jīng)臘月底，再有兩天就過年了，客棧外掛起了紅燈籠，樓上房梁掛著一排排rou，年味十足，霍權(quán)道，“四五日吧?！?/br>
    要是去驛站過年，很多人都不得安生，反正已收了諸多錢財，在?客棧過個好年足夠了。

    秦寧心頭盤算了下，“大人可要去南境見我家主子？”

    秦源來的話，很容易引起士兵們的注意，聶鑿單獨(dú)前往南境就容易保密得多。

    “不去了?！?/br>
    秦源和?聶鑿關(guān)系非同一般，他真?要去南境，幾句話就會露餡，在?皇上面前他已夠心驚膽戰(zhàn)了，再應(yīng)付曾和?聶鑿朝夕相處過幾年的將軍，霍權(quán)自?認(rèn)沒本事騙過去。

    為?此，他找了個借口?，“朝廷都把目光聚在?章州，我和?秦家的關(guān)系暴露只會對秦家不利?！彼谇貙?，“近日你別寫?信去秦家，小?心遭人攔截?！?/br>
    事關(guān)秦家，秦寧慎重許多，思索片刻，低低道，“是?！?/br>
    客棧沒有外人，霍權(quán)和?聶煜住上房，其?他房間由冬青分配，整間客棧都是自?己人，霍權(quán)放心多了。

    簡單吃過午飯，就翻開陳如?松布置的功課講給聶煜聽。

    要不是聶煜悶著頭兩天兩夜不睡覺，霍權(quán)不知道陳如?松竟布置的功課會這么難，今天的功課也是。

    霍權(quán)再次提出疑問，“煜兒?，真?的是陳先生布置給你的功課？”

    怎么看都像是十幾歲學(xué)子的功課，會不會是陳先生弄錯了，亦或者?……

    霍權(quán)的手壓在?功課上，目光凌厲地看著搖頭的聶煜，又問，“不是你去陳先生房里偷拿的？”

    聶煜有些小?聰明，之前就為?多寫?些功課把陳如?松布置的功課提前寫?了，偷功課這件事，太像聶煜會做的事兒?了。

    聶煜茫然的啊了聲，委屈地癟嘴，“是陳先生交給煜兒?的，煜兒?沒偷?！?/br>
    他讓陳先生多布置些功課，陳先生還夸他勤奮來著，回想陳先生因熬夜布置功課而略顯疲憊的面龐，聶煜吸了吸鼻子，“會不會是陳先生沒睡覺，昏昏沉沉寫?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吧?！?/br>
    霍權(quán)：“……”

    聶煜似乎找到了功課難的原因，神采奕奕道，“一定是這樣的，陳先生在?族學(xué)教書，學(xué)生們比煜兒?大，一定是陳先生熬夜熬昏了頭，難怪爹爹不讓煜兒?熬夜讀書寫?功課，是不是擔(dān)心煜兒?像陳先生那樣？”

    霍權(quán)：“.....”

    罷了，甭管陳如?松布置的功課為?什么難，慢慢做就行。

    陳如?松博學(xué)多識，功課涉及到很多書，尚在?啟蒙階段的聶煜什么都不懂，霍權(quán)只能慢慢講。

    功課完成得很慢。

    聶煜急也急不來。

    客棧是對老夫妻開的，兩人子孫就在?里邊村莊，夫妻倆年逾半百，做事卻不拖沓，廚藝更?是精湛，飯菜上桌，聶煜饞得吞咽了好幾次口?水，夸張地把鼻子湊到桌邊重重吸了兩口?飯菜香，問霍權(quán)，“飯菜里不會有毒吧?！?/br>
    太香了。

    “有人嘗過了，沒毒?！?/br>
    “哦?！甭欖献系首?，雙眼直溜溜看著霍權(quán)，待霍權(quán)拿起筷子，他才開始動筷。

    全是農(nóng)家菜，看著平平無奇，吃起來香得很，聶煜吃了兩碗飯，放下筷子時還有些意猶未盡，“爹爹，明天也吃這些嗎？”

    他不知道菜名?，只吃得出有rou，除了rou還有他沒吃過的野菜，新鮮又美味，聶煜舔了舔嘴唇，看得出很喜歡這幾樣菜，霍權(quán)替他擦嘴，忍俊不禁道，“天天吃很快就吃膩了，你要是喜歡，后?天再讓他們做。”

    聶煜滿足地應(yīng)了聲。

    客棧沒有炭火，幸虧他們帶得多，燒起炭爐后?，房間里不算冷，就是風(fēng)大，呼呼呼地刮著窗戶，萬籟俱寂，和?驛站的熱鬧截然不同，聶煜練了幾篇字，要纏著霍權(quán)看京里來的信。

    聶府的信是老管家請人代筆寫?的，絮絮叨叨，很多雜事，聶煜認(rèn)識些字了，磕磕巴巴地念，語氣抑揚(yáng)頓挫，很像酒館的說書先生，面部表情?也甚是豐富，霍權(quán)叮囑他，“能不能好好念？”

    聶煜咧著嘴，“這樣爹爹才聽得清?！?/br>
    霍權(quán)：“......”

    老管家的信他已經(jīng)看過了，御史們從他走后?就稱病在?家，年底也不出去串門，心思活絡(luò)的張碩栽了跟頭，先是被彈劾寵妾滅妻，再是構(gòu)陷朝廷命官污蔑朝廷命官的名?聲，被皇上撤了職，三天兩頭去聶府打轉(zhuǎn)，央求老管家替他求求情?，至于其?他，兵部損失了幾千士兵，趁霍權(quán)不在?，見天的找御史臺麻煩，韓風(fēng)是個冷性子，趁巡城時，與守城官兵起了沖突，把人揍了頓...

    這些是老管家之前來信說的。

    這次，老管家信里主要提到的是安寧侯府。

    因霍權(quán)為?龐家求情?，龐家保住了爵位，龐宇的官職也沒受到影響，龐宇私底下派人打聽李恒的下落...老管家形容龐宇是瘋了的狗，在?城里亂吠，看到有可疑的人就抓起來盤問...龐宇似乎查到了什么，近日被安寧侯緊閉府中，老管家派人打探，只說龐宇生病了不見客。

    聶煜磕磕絆絆地念完，皺著小?眉頭道，“安寧侯是不是老糊涂了，龐宇是爹爹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安寧侯把龐宇禁錮家中，不是存心和?爹爹作對嗎？”

    霍權(quán)：“......”

    “誰說他是我的人。”當(dāng)日放龐宇一條生路是看中他和?李恒的齟齬，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想利用?龐宇對付李恒。

    聶煜驚得張大了嘴，“龐宇不是爹爹的人？”

    那天霍權(quán)和?龐宇說了幾句話，聶煜就在?邊上，他以為?龐宇被爹爹收買了呢，結(jié)果沒有？他嘟嘴，“龐宇是兵部侍郎，爹爹若能買通他做事多好啊?！?/br>
    霍權(quán)：“.....”

    龐宇雖沒掀安寧侯的底給他看，但?言語間透露安寧侯上面有德高望重的人相助，以安寧侯的身份地位，能讓其?為?他賣命的，除了皇親國戚就是內(nèi)閣大臣，而他不過是個御史，哪兒?使喚得動侯府的人，聶煜念完信，拿起桌上的另外一封，“龐宇寫?來的?！?/br>
    霍權(quán)轉(zhuǎn)移他注意，“陳先生布置的功課不是沒寫?完嗎？去問冬盛吧。”

    陳如?松布置得算數(shù)題連霍權(quán)都無能為?力?，冬盛這方面是佼佼者?，霍權(quán)只能讓聶煜去找冬盛。

    聞言，聶煜有些不樂意，撕開信封就找抽里邊的信紙，霍權(quán)故意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去晚了冬盛忙起來就沒空教你了?！?/br>
    聶煜頓住，歪頭看了眼窗外，隱約聽到算盤聲，放下信就咚咚咚跑了出去。

    門都沒來得及關(guān)。

    霍權(quán)起身，抽出信紙，慢慢展開，龐宇寫?信告訴他李恒行蹤的，李恒果真?找到了靠山，龐宇說他不方便出面，讓他自?己想辦法，信的最后?是李恒藏身的住處，聶煜沒去過，走到門邊，喚冬青進(jìn)屋，讓他把寫?信告訴老管家，務(wù)必把李恒抓住。

    李恒已經(jīng)懷疑自?己身份了，眼下沒有證據(jù)，等他找到證據(jù)，自?己就完了。

    冬青把信謄抄后?，派人快馬加鞭的送回聶府給老管家，老管家人脈廣，抓李恒輕而易舉，卻不知李恒早已離京，住處是故意透露給龐宇引聶鑿上鉤的。

    龐宇知道這事后?，氣沖沖地找安寧侯討說法。

    安寧侯已經(jīng)睡下了，侯府風(fēng)雨飄搖，差點不保，而且年底幾個莊子出了點事，他忙得焦頭爛額，聽到門外有人敲門，他怒道，“誰？”

    “父親，是我。”

    對這個兒?子，安寧侯曾寄予厚望，如?今卻有些失望了，為?了保命不惜投靠聶鑿，這是把龐家多年基業(yè)放在?火爐上烤啊，他坐起身，門口?龐宇急得不行，又喊，“父親，我有急事與你說?！?/br>
    “什么事明天再說?！?/br>
    “我想說李恒?！?/br>
    安寧侯面色不耐，剛坐起身，門被人從外推開，安寧侯冷下臉來，龐宇點燃燈罩里的燭火，焦急道，“我的人打聽到李恒住處是父親故意的？”

    安寧侯沉著臉，怒斥道，“不然呢，你還想和?聶鑿合謀殺李恒不成？”

    “父親?！饼嬘顏砘仵獠?，“聶鑿是個惡人不假，李恒又能好多少？他假意示弱投靠咱，還不是想借咱的手殺聶鑿為?他報仇，可仔細(xì)想想，我們與聶鑿井水不犯河水，并無深仇大恨...”

    “住嘴！”安寧侯起身，不茍言笑的臉盡顯陰翳，抬腳踹向龐宇胸口?，怒然道，“我看你是魔怔了，聶鑿唯利是圖，陰險狡詐，你跟他簡直與虎謀皮?！?/br>
    安寧侯力?道不輕，龐宇倒在?地，捂著胸口?，五官有些許扭曲，“父親，我是怕你遭人利用??！?/br>
    “滾！”

    安寧侯沉眉，喚人進(jìn)屋，把龐宇帶下去。

    以前，他以為?這個兒?子聰慧有謀略，現(xiàn)在?來看，不過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聶鑿蹦破天也就是個四品御史，能有多大的前程，幾位世家想捏死他就像捏死只螞蟻容易，龐宇真?的是...想到這，他忽然想起李恒要他調(diào)查聶鑿和?霍家的關(guān)系。

    李恒說他在?御史臺無意看到聶鑿字跡，和?霍家小?兒?霍權(quán)的字跡很像，霍權(quán)自?幼養(yǎng)在?武安侯府，和?李恒情?同手足，李恒斷不會認(rèn)錯字跡，李恒甚至斷言，墜崖后?聶鑿性格大變，里子換了人也不好說。

    他打開抽屜，拿出里邊一沓折子，奇怪的是，雖都以聶鑿名?義送回京城，從字跡來看，明顯不是一個人的。

    連他都不清楚哪份是聶鑿寫?的。

    李恒僅憑字跡懷疑聶鑿和?霍權(quán)有關(guān)系太唐突了，聶鑿墜崖后?性格是變了些，骨子里的殘暴沒變，再者?，連他兒?子撿回條命都像換了個人，何況是壞事做多了的聶鑿。

    門外，被小?廝強(qiáng)行帶下去的龐宇還在?鬧。

    “父親，李恒并非看上去般簡單，你別被他利用?了啊?！?/br>
    安寧侯闔上折子，聲音更?沉，“帶少爺回屋，以后?沒有我的命令不準(zhǔn)放他出府半步?！?/br>
    “是?！毙?廝領(lǐng)命，很快，屋外的鬧聲就化作了壓抑的破碎聲，安寧侯把折子放進(jìn)抽屜，提著燈籠走了出去，院里燭光搖曳，他低著頭，腳步沉著，取下側(cè)門的門閂，疾步走了出去，側(cè)門邊幾米外停著輛馬車，車夫是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見到安寧侯，拱手行禮。

    安寧侯開門見山，“你家主子多慮了，本侯翻過近幾年聶鑿呈進(jìn)宮的折子，字跡出自?很多人之手，根本不知道那份是他親自?寫?的，你家主子看到的那份字跡恐怕也只是其?中一份?！?/br>
    他派人查過，聶鑿和?霍漢峰沒有任何往來，僅有的那次還是聶鑿救了霍磊，霍漢峰去領(lǐng)人時與聶鑿在?酒樓喝了兩杯而已，普通人情?往來罷了，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冬榮不在?，冬榮要是在?的話一定會說，沒錯沒錯，就是那次，霍漢峰告訴了聶鑿武安侯的密室所在?，借此和?聶鑿談了條件。

    可惜冬榮這會兒?在?客棧周圍巡視，不知道安寧侯正和?李恒的人聊起這個。

    安寧侯道，“聶鑿生性多疑，讓你家主子小?心些?！?/br>
    車夫再次拱手，掉頭，趕著馬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