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賞花詩會（一）

    喲呵，原來是對手。

    不過衛(wèi)子楠不奇怪，倘若太子妃請的是不貼她自己的，那才是怪哉。只是，這泰安公主何苦連點場面話都舍不得說，上來就亮刀子呢。

    況且，亮刀子也該當著太子妃的面，掙點表現(xiàn)對不對。要不，便是泰安公主原本就對她有仇怨?？尚l(wèi)子楠仔細想了想，并沒覺得自己得罪過這位……難不成是秦傕的緣故？

    竟終于輪到她來替秦傕兜場子了么。

    “是么，那就拭目以待了?！彼晳T性地轉(zhuǎn)轉(zhuǎn)手腕，露出一抹笑意，只是那上勾的嘴角透出幾分詭譎，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意，也沒有如臨大敵的忐忑。

    兩人一同往內(nèi)院而去，倒是沒再斗嘴仗，各自心中卻都有了計較。待到入了內(nèi)院，便聽得一陣陣的歡聲笑語，如銀鈴如泉音，可猜見人已到了許多，彼此還都很熟絡(luò)。

    當日太子妃說，此次請的只是內(nèi)家姐妹，等衛(wèi)子楠到了才發(fā)現(xiàn)，原不過是誆她。遠遠見十多個女子圍在太子妃身邊，眾星捧月，站在垂柳樹下有說有笑，諸女皆是盛裝出席，力求艷壓群芳，倒是堪與這滿園的花團一比。

    泰安公主性子頗為外熱，待到了內(nèi)院，遠遠就沖太子妃打招呼，先她一步上了前去。

    “今兒好熱鬧，姐們們個個美如天仙，年華方好，可叫我看著眼紅。不過，你們當中啊，咱們太子妃還是屬第一美的，我這說的可是大實話，你們不許生我的氣。”

    眾女見是大公主來了，齊齊搖頭，忙客套著說哪里哪里，論美貌焉能美過太子妃和泰安公主去，豈敢不自知云云。

    被她這么一招呼，眾人倒是把行在后頭的恒王妃給遺忘了。衛(wèi)子楠頭一遭在貴女的圈子里露臉，難有什么人認識她，便是有人猜出，太子妃未發(fā)話豈敢先來招呼。

    可偏有人急著拍泰安公主馬屁，往太后公主身后瞧了瞧，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她，露出一臉艷羨。

    “哎呀，不愧是咱們公主殿下，最得陛下盛寵，便是隨便出個門都帶著護衛(wèi)呢。今兒帶的這位不是上次那個魁梧大漢，卻還是個俊俏兒郎，瞧這俊的，快趕上我那哥哥，人稱的玉面公子了。颯爽英姿的，想必身手也是分外了得吧。這樣瞧著舒心的護衛(wèi)，可不是誰家都能聘得來的呢?！?/br>
    說話的這位，是廷尉左監(jiān)裘望的千金裘珊，固有心直口快，好出頭的名聲，亦愛結(jié)交權(quán)貴，每每有幸與貴人照面，張嘴必是奉承話。此番便是瞧見個別家稀罕的護衛(wèi)，也能拿出來做一做文章。

    經(jīng)她這一說，大家也才注意到泰安公主身后的所謂“護衛(wèi)”，紛紛既不好意思，又有幾分好奇地去瞧。果見一既英武又陰柔之人，長身玉立，佇在那桃花樹下，寥寥幾片粉色花瓣從她頭頂飄過，襯出幾分不屬于男兒的美來。

    有眼尖的發(fā)覺不對，今日賞花不允男賓入內(nèi)，能進來的確實唯有貼身護衛(wèi)而已?？蛇@位雖是男裝，卻并不像是男子。再者，泰安公主便是再有資本，也沒必要將一介護衛(wèi)打扮得如此不凡吧，這不等著叫人說閑話嗎。

    可惜眼尖的當屬少數(shù)，急著拍馬屁的卻絕不肯落于人后，不辨真?zhèn)尉突琶Ω胶汀?/br>
    “是啊，聽說前些日子陛下還給駙馬爺晉了官位，可不是因著公主您是獨一份兒的寵愛嗎，就是成安公主也比不上您萬分之一呀?！?/br>
    “是啊，陛下賜下的公主府可就只比這太子府差了些，就連新賜的恒王府也比不上呢?！?/br>
    泰安公主不說話，不澄清，只是笑。她的榮寵究竟是怎么來的，少有人知。其實，原本她還能再受寵數(shù)倍，可惜……

    被瞎眼之人當作護衛(wèi)的衛(wèi)子楠倒是不惱，不疾不徐地走到這群女人面前，將站在前面的幾個女子嚇得連連后退，卻礙于公主在此不曾發(fā)話，不敢說什么。

    一個護衛(wèi)而已，膽敢靠得這么近！

    忽而一陣清風徐來，吹下落在衛(wèi)子楠頭頂?shù)奶一ò?，她用手拈住，倏地勾起一抹怪笑，伸手挑住離她最近的那名女子的下巴。

    “姑娘一雙美眸明艷如這桃花，叫人心神蕩漾?！闭f著突然打住，“不，怕是桃花也是不及你分毫。我瞧著，真是羨慕?！彼[起琥珀色清亮的眸子，嘴角笑意深深。

    那女子被嚇得花容失色，豈料到自己竟被人輕薄了，臉色煞白連躲都忘了。在旁的幾個卻還留著幾分清醒，聽得這“護衛(wèi)”張口卻是女人的聲音，當下也就不慌了。

    衛(wèi)子楠不欲逗弄這等沒趣之人，很快就撒開了手，語氣頗有些失望：“我當太子府的丫鬟沒眼力，本來心中不爽，沒想到是我要求太高，竟不知見多識廣的千金貴女也有看岔眼的時候?！?/br>
    突然生了這等變故，太子妃身為主人，斷沒有不站出來圓場的道理。可正欲開口，卻又見衛(wèi)子楠按住腰間長劍，往下說。

    “這把赤鱗劍乃是接風宴上陛下欽賜，出自東林先生之手，劍柄上鐫刻有陛下的題字，世間僅此一把?！彼D頓，輕蔑一聲笑，“倒也不怪，諸位養(yǎng)在深閨，豈懂得辨別寶劍。怕是諸位見多識廣的長輩，也無緣一見?！?/br>
    一話畢，眾人臉色奇差。眼前這位，哪里是什么護衛(wèi)，而是當今最得圣心的恒王妃，大將軍兼忠武侯，若論真格連泰安公主的寵，也不一定比得上這位。她們固然知道今日恒王妃也將到場，揣摩著太子妃的意思，個個盛裝打扮，力求將這位恒王妃踩進泥地里，也好討太子妃歡心。

    哪知，她竟是男裝打扮。

    其實恒王妃這樣的人物她們也萬萬得罪不起，可另一邊是太子妃，將來的皇后，家中長輩又多依附太子，既然太子妃要用到她們，她們哪里敢不硬著頭皮上。今日這出賞花詩會，分明就是為恒王妃量身定做的，要先叫她丟盡臉面，再將這等丑事大力傳揚，豈料還未讓這位恒王妃吃到苦頭，自己反倒先敗了一仗。

    取笑恒王妃像個護衛(wèi)，自己反而成了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連帶著自己長輩也被打了臉面。這臉上，頓時憑白感覺火辣辣地疼。

    好在是，并非她們有意的，大約容易揭過。

    衛(wèi)子楠一句話就得罪了在場所有人，卻半點也不心焦急躁。沒錯，她就是來吵架的。一群只知比拼妝容、詩詞、榮寵、女德，將自己的一生攀附在男子身上的無知內(nèi)宅女子，算什么東西。

    這群人，當她果真是個忍氣吞聲的受氣包不成。她今日，便都推翻了給她們看。她即便是交了兵權(quán)的空殼子大將軍，嫁了草包王爺?shù)暮阃蹂?，也是她們?nèi)遣黄鸬摹?/br>
    太子妃衛(wèi)子悅見此，不禁微微皺眉。

    她算是領(lǐng)教了，自己這個庶出的meimei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娘家時忍氣吞聲，你就是掌摑她一耳光，她指不定還會把另半張臉伸過來給你打。沒想到一嫁出府門，就渾身藏了刀子。雖看起來處處被動，卻總叫人難傷她分毫，一時不查還被她揪到痛處。她相信，即便當日在宮中恒王不相幫，衛(wèi)子楠亦能給自己脫身。而今，從強搶衛(wèi)禎開始，她就越來越展露鋒茫了。

    難不成……

    當初百般隱忍，委曲求全，不過是個悶葫蘆，而今站穩(wěn)腳跟，鍍了層金回來，就要與她拼個你死我活嗎。

    夠能忍的啊。

    衛(wèi)子楠今日劍走偏鋒會著男裝到場她并未猜到，居然有人素面朝天，也堪稱貌美。是了，這小賤人有胡人血統(tǒng)，面容隨她那低賤的生母，鼻梁高挺眼窩略深，膚白細膩不易叫日頭曬黑，論美貌，若沒有那沙場五年的風吹日曬，絕不輸給自己。

    她站在人群中，身量修長，一舉一動皆自有氣韻，又足足高出旁人大半個頭，垂眼看人的樣子，叫人沒的生出懼意。

    雖和大行其道，世人皆愛的“柔美”二字相去甚遠，在座各位卻又望而生畏，難說自己勝她一籌。

    自然，想在這個上面要她好看，難。

    罷了，她本就沒打算在容貌上給衛(wèi)子楠添堵，倒是諸位貴女們，聽信了某些傳言，還固執(zhí)以為恒王妃是個難看的。

    “恒王妃是我請來的客人，她素來與眾不同，堪稱英雄女兒，不過是場誤會，諸位莫要生了齟齬。王妃，快來這邊，咱們姐妹好好說說話?！?/br>
    衛(wèi)子楠依言過去，倒沒打算鬧得劍拔弩張。

    衛(wèi)子悅滿臉春風笑意，指著在座眾女一一做了介紹。太尉孫女莫笙，丞相幼女王嬛，左將軍之女魯寧華，等等共十八人，皆是簪纓大家的出身。

    且都是嫡出。

    “姐妹們也都各自認識了，時候不早了，咱們此刻便去我那萬嬌苑吧。我培育三年才培植出的一株蘭花尚未命名，也還未有人得一見，今兒眾姐妹在此，不如姐妹們給它命個名?！?/br>
    太子妃說罷，已提步往前去了。

    此時卻聽得一聲輕笑。

    “怎的不等我，我可沒遲來的呀?！?/br>
    眾人回轉(zhuǎn)身子，見一高挺著肚子的婦人由丫鬟扶著，慢慢走來。

    正是已懷孕九個月，即將臨盆的三皇子妃，喬氏。

    ☆、第34章 賞花詩會（二）

    喬氏怎么會來。

    太子妃一怔，詫異道：“前陣子恒王妃入宮一聚，也不見你露面，我還道三弟妹身子重，怕是不會來了呢。不曾想，區(qū)區(qū)一個詩會，倒是把你請動了?！?/br>
    這圈子里的貴女，她大多發(fā)了請?zhí)?，本是順便給三皇子妃送去，免得面子上不好看的，料想她不會來，誰知竟大著個肚子也來赴會。

    喬氏哪里不知太子妃輕描淡寫地就挑撥了她和恒王妃，臉上掛笑，慢慢悠悠走過來，竟停在衛(wèi)子楠身邊。

    “太子妃的賞花詩會可不是年年都有，我豈能不來湊份兒熱鬧。這些日子在府里關(guān)了好久，王爺?shù)乳e不放心我外出，可把我悶得慌吶。這不，只好借您的詩會來透透氣咯?！闭f完，目光落在衛(wèi)子楠身上，頓時臉上的笑意便深了，“若沒猜錯，這是恒王妃吧，原該早早拜會的，可惜那段時日腿成日里腫著，連下床都難，只好悶在家里。到今日才與王妃初識，是我的不是呢?！?/br>
    衛(wèi)子楠回以一笑：“三弟妹送來府中的心意我已收到，有心了。既然不方便走動，又哪里來的不對，弟妹客氣了?！?/br>
    “不過是些不值錢的緞子，難為王妃不嫌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誰還看不出來，這三皇子妃今天是來給恒王妃捧場的。兩尊大佛杵在這兒，誰不怯啊。

    衛(wèi)子楠當然也清楚。到底三皇子還是不如太子勢大，喬氏這位賢內(nèi)助今日是來幫自家夫君拉盟友的。熟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衛(wèi)子楠既然和太子府杠上了，若需要盟友，那自然而然要選擇最有力的三皇子。

    雖然日后免不了因為蕭貴妃與皇后的爭端，盟友也會生裂痕，但目下二者擇其一是聰明人的選擇。

    太子妃沒有料到三皇子妃會來，一早的好心情就叫這兩人攪得陰沉沉的。罷，也怪她自己沒能盡早看清楚衛(wèi)子楠是什么樣的人，更怪衛(wèi)子楠隱藏得深。若早知她此前是刻意藏鋒，假意良善，作假的好脾氣，自己必不會請她來赴會。

    眼下除了將人招呼好，還能如何，只得熱情地帶領(lǐng)著眾人先去萬嬌苑。

    這萬嬌苑是太子特意為太子妃而建，苑內(nèi)皆由她自己布局，無處不雅，無處不美。苑內(nèi)花團錦簇，假山水景錯落有致，有的奇花異草便是大家出身也不一定見過。

    當然，衛(wèi)子楠是肯定沒有見過的土包子一個。

    “我說的便是這一株蘭花了?！碧渝Ｔ谝恢晖w墨色的蘭花前，“養(yǎng)了三年才培育出來，各位覺得如何?！?/br>
    眾女驚呼。

    “太子妃難不成是花仙下凡，我可是頭一次見這樣的蘭花，似墨汁灌出來似的，讓人一時想起煙雨朦朧，水墨意境，像是一幅名家的墨寶。”又是好出頭的裘珊先拍馬屁。

    “看這葉子，又似飛燕剪尾，滿眼靈動。”

    “我卻是不能概括一二的，只覺得自己家還有個專門培育名貴花草的莊子呢，結(jié)果在太子妃這兒被比進了泥里，著實慚愧?！?/br>
    倒也算不得她們馬屁拍得狠，這株蘭花確實是難得一見，并非凡品。當年大名鼎鼎的花匠熊琿都不曾育出這等品種，倒叫太子妃給培育出來了，大家怎么不一個勁兒的夸贊。

    “恒王妃覺得如何？”突然有人問。

    問這話的人是太尉的孫女，莫笙。問一個不懂花草的人覺得如何，難不成是真心想聽她的見解么，無非是欺負她不懂。

    她若真心實意說句不懂，可就叫人揪了小辮子，哪有世家女子粗鄙如此竟不懂花的，說出去叫人笑話?？扇羲且c評，怕是又落得個不懂裝懂，更是被人取笑。這種小心眼兒的手段，叫人哭笑不得。

    衛(wèi)子楠搖頭，并未露出太大的興趣：“我所見花草非人力所能培植，自是無法說出個好與壞。冰雪天山上的雪蓮，大漠黃沙中的孤草，抑或無垠草原上的無名小花，皆是我心頭所愛，非天地不可養(yǎng)育，區(qū)區(qū)花盆難容其妙處。只是各位不曾見過，怕是難以想見。這世間的花草，于我看來，日月精華所灌溉才是妙，叫人沾了手便毀于匠氣，反而失了真美。我不懂你們所以為的美，你們亦不懂我所愛的美，叫我來點評，我只能說句難聽話。只是諸位滿懷興致而來，我怎好攪人雅性，還是求各位莫再問我?！?/br>
    她這句話竟又暗指各位孤陋寡聞，只守一方天地，偏還夜郎自大。若是想與她交好的，聽了此話，定會心生向往，想聽更多有趣的，而非氣惱于她。

    譬如三皇子妃喬氏，趕緊嘆道：“哎，我等婦人，哪有機會一見這等奇物。聽說那雪蓮生在極寒之地，便是從山頂移栽到山角都是不能存活的，最難培育。比這院里任何一株花草都要金貴，只可惜我們沒有那個福氣得以一見。王妃策馬天下，見識淵博，心胸早已容我大昭日月山川，哪里瞧得上后院的花花草草?！?/br>
    衛(wèi)子楠笑：“弟妹快別捧我了，我只懂看，哪懂培育，這一點可不及太子妃。”

    是啊，她不懂培育，可在座的又有幾人懂。

    眾女又被呼了一巴掌，心里積了好深的怨。她們自恃出身高貴，瞧不起這不懂那不懂的女子，她們?nèi)康纳罹褪切奚眇B(yǎng)性，習琴棋書畫，將來找個好婆家，找到好婆家以后再將兒女也培養(yǎng)成標準的高門子弟。

    想要融進貴女這個圈子的，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刻骨專研風雅，力求不被人小看了去。

    哪知，有人混不在意，反嘲笑她們孤陋寡聞。

    突然有人“咦”了聲：“恒王妃說得好生玄乎，叫我們心里著實癢得難受。懇請恒王妃將之畫下來，咱們也好一睹為快，免得回去后連和人翻嘴都不知如何形容?！?/br>
    “對呀，可以畫下來?？磥碓蹅兘袢沼行乙灰姾阃蹂珜毩??！?/br>
    呵，衛(wèi)子楠看著眼前如同跳梁小丑的女人，真是替她們感到悲哀。就比如一只被關(guān)進籠子里的鳥，日日有食吃，有水飲，當它看見翱翔的雄鷹時，反在可憐雄鷹沒有唾手可得的食物。

    她這里斗得如火如荼，卻說秦傕這頭。

    霜華為他取來了所謂的“戲服”，一會兒功夫秦傕就變了樣子，從謙謙公子換裝成了個白衣窮酸書生。

    為顯得寒酸，還在臉上抹了點東西，顯得略有些面黃肌瘦。

    霜華覺得奇怪，可又不敢問。王爺素來的脾氣她也是知道的，沒觸到他的底線，什么都好說，可若是問了不該問的，說了不該說的，做了不該做的，輕則領(lǐng)罰，重則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