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聽見一聲對方親口說出的“好好干”,至此,那只靴子終于落地了。 刑鳴先給李夢圓打電話,確認她周末哪天休息,便約她去探望夏教授的夫人。 刑鳴又給阮寧打電話,讓他安排實習主播熟悉工作環(huán)境,順便問問大伙兒的時間,他要請客吃飯,就當為新人擺宴接風。 掛了電話,他的心情無比光明。雨收云散,該過去的似乎終于過去了。 第64章 刑鳴約了李夢圓去探望夏教授的夫人,因急性心肌炎耽誤的一期選題,也該放上日程了。攝制小組已做好準備,出門前,刑鳴一個電話叫上南嶺,讓這位新來的實習生跟自己一起去。 那頭的李夢圓完全蒙在鼓里,倒把這公事當作正兒八經(jīng)的約會。一大早起床捯飭,把自己打扮得姹紫嫣紅光鮮水靈。仲夏了,天藍悠悠,云白皚皚,姑娘好像花兒一樣。但姑娘興沖沖地來到約會地點,猛地發(fā)現(xiàn)竟有一群外人在場,一張粉光脂艷的臉立馬暗了幾個色號。不高興了。 李夢圓半賭氣半試探地跟刑鳴說,上次陪他一起去參加盛域的慈善趴體以后,廖暉一直約她出去玩兒,該不該答應(yīng)? 也不知他們什么時候互留的電話號碼,廖暉這人秉性太惡,辣手摧花無數(shù),偏偏還有不識趣、不怕死的花兒非迎著他招展,刑鳴不敢細想廖暉對這小姑娘到底動的什么心思,只冷下臉,命令道,不準去。 李夢圓欣喜,只當對方醋火中燒,又巴巴地望向刑鳴。旁人都看出這姑娘目光殷殷,愛意滿滿,唯獨刑鳴視若無睹。他轉(zhuǎn)身走到攝像師身邊,跟對方摟肩搭背,交代一會兒的拍攝任務(wù)。 自打那個味同嚼蠟的吻發(fā)生之后,刑鳴就意識到有些事情不對了。他是真有心回歸正途,卻沒想到自己對一個還算順眼的異性竟能無感到這個地步。以前是他眼高于頂,嫌李夢圓姿色略欠,不能將就,但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只要對象是個女人,就都不能將就了。像是某項必須遵守的規(guī)矩被打破了,偶爾與手底下的女員工四目相接、肌膚擦蹭,他也感到不自在。他懊惱,沮喪,心頭業(yè)火蹭蹭地冒。他在心里把虞仲夜罵了一萬遍。 都怪那老狐貍捅我屁眼子,都怪那老王八蛋毀我直男基業(yè)。 攝制組敲開夏教授家的大門,來應(yīng)門的是個明顯上了年紀的女人,夏致遠的夫人,季蕙。 夫唱婦隨,季蕙也曾在刑鳴就讀的大學(xué)任教。季蕙比夏教授年輕十歲,保養(yǎng)得當,衣著得體,與夏教授站在一塊兒,很有點老夫少妻的意思。兩人沒有孩子,資助了一批輟學(xué)孤兒,刑鳴在校期間曾見過季蕙幾面,對這位貌美心善、風采卓然的女教授印象不錯,然而沒多久,季蕙就被檢查出患了肝癌,離開了學(xué)校。 肝癌這毛病很奇怪,早期癥狀不明顯,但一旦查出來通常就是晚期,而晚期肝癌的中位生存期一般只有三個月。 但季蕙顯然比那些肝癌病人幸運得多,到如今屈指一算,她的生存期已長達六年。不可不說是一個奇跡。 久與病魔抗爭,季蕙已然今非昔比,瘦成了干柴枯骨不說,瞧著還比實際年齡老了十來歲。但她精神狀態(tài)不錯,笑容可掬。她殷勤地招呼刑鳴入座,笑道:“沒想到來那么早,家里還亂的很?!?/br> 刑鳴坐在中式雕花的木沙發(fā)上,細細打量自己曾經(jīng)的老師。季蕙面孔與眼珠泛著怪異的黃,一雙手浮腫得厲害,小腹也隆得很高,與她消瘦的身板截然不符——刑鳴的心“咯噔”一下,惡性腹水與深度黃疸是肝癌中晚期的并發(fā)癥之一,可能是癌細胞已在膽管轉(zhuǎn)移,以致膽汁無法正常排泄,引起全身皮膚與鞏膜發(fā)黃,浮腫腹脹。 這樣的癥狀十分兇險。離患者生命終結(jié)之日多半不遠了。 “轉(zhuǎn)移了,多活了六年,已經(jīng)夠本了?!奔巨ニ坪醪鲁鲂跳Q心中所想,笑著點了點頭,又把跟在刑鳴身后的攝制組迎進了門。家里地方不大,但很干凈,空氣中彌漫著藥味兒,苦中帶著微微的香。 客廳里擺放著根雕茶桌,圖案是仙鶴偷仙桃,意喻多福多壽。 夏教授家里還有一個人,康仁生物技術(shù)有限公司的老板劉中陽,一個小個子中年男人,五官端正,但面相瞧著有點苦,多半也是被近來的事端折磨的。刑鳴叫他“劉老板”,他擺擺手,說比起老總,自己更喜歡別人叫他劉博士。劉博士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現(xiàn)在指望著把手上這個項目賣出去,讓夏教授的肝藥能繼續(xù)做下去。他說,這當中當然有經(jīng)濟方面的考量,但更主要是想一出胸中惡氣,既然盛域一心想壟斷市場,那我就非上市不可。 劉中陽顯然是夏家的老朋友,代替季蕙招呼客人,為屋子里的一大票人沏好了熱茶。季蕙不喝茶,喝中藥,她對刑鳴說:“老夏跟我提起過你,說你棄醫(yī)從文,特別出息?!?/br> 刑鳴反倒歉疚,開門見山地說,自己是為做節(jié)目來的,但做這節(jié)目的目的并不是為夏教授伸冤。 “老夏就是犯了錯,該怎么判怎么判?!奔巨ズ艽蠖?,笑著說自己看過刑鳴的節(jié)目,但每次看都心驚rou跳的,因為他與嘉賓訪談時,常常惹得嘉賓又哭又叫,要求終止錄影。 這樣的情況發(fā)生過幾次,也不太多,通常是他故意在嘉賓傷口上撒鹽,以刻薄的語言挑起爭端。刑鳴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以前我急著出頭,以為挑釁就是勇敢,諷刺就是深刻。但現(xiàn)在知道了過猶不及,不會了。” 第65章 進入癌癥惡病質(zhì)階段,季蕙單是聊上四五十分鐘,體力就已明顯不支,刑鳴顧慮季蕙的身體狀況,提議讓她的學(xué)生代替她上節(jié)目,但季蕙堅持非親自去不可。 這一期醫(yī)改相關(guān)的節(jié)目勢必打一場翻身仗。采訪胡四爺那期口碑不佳,收視平平,他與虞仲夜還有個“半年之約”,得盡快在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找回做節(jié)目的感覺。刑鳴決定和盤托出:“在節(jié)目現(xiàn)場,我不是您或夏老的學(xué)生,我是不能對任何一方有所偏袒的主持人。目前,節(jié)目組已確認邀請了知名的法學(xué)教授與藥監(jiān)局的領(lǐng)導(dǎo),私自制藥販藥隱患無窮,從他們的角度出發(fā),絕不可能認同夏老這樣的行為,節(jié)目組也會安排情境誘導(dǎo),到時候少不得一番唇槍舌劍,您的身體恐怕支撐不住?!?/br> “這事兒我自己愿意,老夏弄這個藥的初衷就是為了我。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合眼咽氣,就是想著,我也得為他做點什么?!奔巨ヒ荒槻B(tài)的黃氣,但笑得依舊溫婉好看,“后來我想到了,老夏與老劉共同的愿望就是讓這藥能成功上市,只要我還沒咽氣,那就是活招牌?!?/br> 刑鳴同樣不愿意讓劉博士上節(jié)目,盡管作為藥廠負責人,他是這個新聞事件之中最該受訪的當事人。 劉博士與季蕙并排坐著,季蕙面色蠟黃,反襯得劉博士一張臉青黑青黑,像刷了一層瀝青——大概是氣出來的。一面向攝影機,他便氣勢洶洶,罵罵咧咧:“所謂的反壟斷監(jiān)管都他媽是狗屁!” 他爆料,不僅僅是自己手上這個半路夭折的藥,盛域這些年仗著自己后臺有人,就是變著法兒地搞壟斷,只為自己吃rou,別人啃滓。他揭露黑幕無數(shù),說認識行業(yè)里的一個朋友,聽過一個血淋淋的故事,c藥必須和a藥聯(lián)合才能用,盛域壟斷了a藥,就等于同時壟斷了c藥的市場,活活逼得研發(fā)c藥的藥廠老板吞炭自殺了。 劉博士措辭激烈,也不知是危言聳聽,還是確有其事。但實際上,做節(jié)目的人都對這樣健談的嘉賓求之不得,不怕對方滿腹牢sao,就怕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尤其劉博士這樣的,慷慨陳詞卻又不失條理,無須刻意誘導(dǎo),演都演不出來。 然而《東方視界》是現(xiàn)場直播,盡管劉博士強調(diào)這期節(jié)目之中季蕙負責以情動人,自己負責以理服人,鐵定將一切負面情緒管理穩(wěn)妥。然而倘使他真的情緒失控,罵爹罵娘罵共產(chǎn)黨也就罷了,只怕他現(xiàn)場大罵廖暉,抖出盛域的黑料,必然造成一場無法彌補與逆轉(zhuǎn)的災(zāi)難。 刑鳴很不痛快。人在屋檐下,他不能忽視明珠臺的國媒調(diào)性,更不能不顧忌盛域這個虎視眈眈的贊助商。明知山有虎,半途而廢是慫包,向山而行是傻蛋。慫或者傻,好像哪點都不能令人感到滿意。 攝制小組拍完想拍的東西,刑鳴起身跟季蕙告別,盡管兩人間師生情緣淡薄,季蕙仍顯得依依不舍,不停留言囑托——大概人之將死,把生之希望與美好都寄托在更年輕的生命上了。 “后院種著瓜呢,蔓子已經(jīng)青了,秋天的時候記得替我把瓜摘了,皮薄瓤甜的好品種,不摘可惜了。” 她的意思是她活不過秋天。 季蕙交代遺言的時候面帶微笑,不怨不艾,刑鳴靜靜聽著,李夢圓悄悄在她身后抹眼淚。 把拍攝器材鎖進面包車里,直接開車去餐廳。刑鳴讓阮寧定了高級自助,約了全組的人,和他上回請客是一個地方。 電視臺里什么風聲都傳得比外頭快,沒等刑鳴答應(yīng)老陳,《明珠連線》又要換主持人的事情已在新聞中心傳得沸沸揚揚,組里人心惶惶,都當老大請吃這一頓是散伙飯。 下了車,南嶺主動湊到刑鳴身邊,小聲提議,新一期節(jié)目必須換人。 毫不吝惜地展露自己的表現(xiàn)欲,刑鳴愈發(fā)覺得這個新人畫風熟悉,問他,這是你的想法? 觀眾想聽新聞當事人講述真相,我們就給他們一個新聞當事人,但這人又未必得是真的。南嶺笑得艷麗篤定,意思很明顯,造假。 刑鳴不動聲色地望著南嶺。這年輕人漂亮得晃眼,眼睛,鼻子,唇,奪目精巧,他的自我意識顯然也很強烈,擠著從這般出色的五官里冒出來。 “可以找個群演代替劉博士,我就認識非??煽康摹?/br> “你看過《明珠連線》那期打工者專題嗎?” “看是看了……沒看全……”漂亮的男孩子低下頭,顯得尷尬。 刑鳴也猜對方說看過自己每期的節(jié)目不過是客氣,現(xiàn)在看來他連當時那場轟轟烈烈的群演風波都不知道,象牙塔里的佼佼者,兩耳不聞窗外事,正常。 “不找群演,藥廠一定還有別的領(lǐng)導(dǎo)或者劉博士還有家人?!毙跳Q也不動氣,拍了拍南嶺的肩膀,微微露了個笑,“交給你了,去找他們?!?/br> 還是刑主播慣常請人吃飯的老地方。他喜歡貴的,這地方夠貴。食材多是龍蝦海膽帝王蟹之類,未必所有人都吃得慣生食,但刷卡時顯示的消費金額就足以顯出誠意。 天陰欲雨,風大。刑鳴站在八十幾層的高樓眺望臨近的商業(yè)街,人擠著人,密密麻麻的只能看見晃動著的腦袋。幾個月前他也在這里請客,從初春到仲夏,景色變了,心境也大不一樣。 來吃這頓飯之前,刑鳴問過蘇清華,如果自己回歸了《明珠連線》,《東方視界》的這些人將何去何從? 蘇清華話說得很直接,一個蘿卜一個坑,《明珠連線》的班底早就齊了,容不下你的蝦兵蟹將。這些人都是你從別的節(jié)目組挖過來的,如今再舔著臉回去,那些節(jié)目組的領(lǐng)導(dǎo)如果大度愿意接收,那他們還能在明珠臺占有一席之地,不然,就只能卷鋪蓋走人了。 這道理蘇清華明白,旁人心里也都有數(shù),電視臺里最沒保障的就是臨時工,沒有哪個領(lǐng)導(dǎo)會對“叛將”們網(wǎng)開一面。 雨忽然大了,那些擠擠攮攮的腦袋開始四散,只剩下江畔的樹泡在水霧中,從窗口望出去十分蕭條,頗有點“昔年種柳”的傷慨。餐桌上,大伙兒筷子都動得都不勤,臨別的沉默又令這傷慨陡增一倍。還是最年輕的一個小丫頭率先放開膽子,主動起身向刑鳴敬酒,說自己這兩天已經(jīng)想好了后路,離開明珠臺后就回家搞微商,專賣不含硅油的洗發(fā)水。 刑鳴記得這小丫頭有個頗男性化的名字,從農(nóng)業(yè)頻道調(diào)過來的,自己在厚厚一沓臨時工資料里一眼相中這個人,對方也毫不扭捏地當場拍板加入,理由是難忍自己的領(lǐng)導(dǎo)把好好的《農(nóng)業(yè)調(diào)查》改成了農(nóng)民工選秀。 一群年輕人互相遞了眼色,然后一個接著一個站起來,都抻長了脖子敬酒,敬刑鳴也敬彼此,說什么茍富貴,勿相忘,說什么祝老大名聲大噪,愿《明珠連線》收視長虹…… 瞧著沒臉沒皮嘻嘻哈哈,其實心里也都忐忑。好容易破千軍萬馬加入了明珠臺,沒想到一夕間又被掃地出門。 下屬們都等著他喝盡手里的酒,但刑鳴緩緩環(huán)視四周,放下了酒杯。去或留都是問題,去不仗義,留不明智,他太陽xue隱隱發(fā)脹,默默地注視眼前這一張張臉。他們大多跟自己歲數(shù)差不多,熱血、誠懇又莽撞,他們也都跟自己一樣,藐視傳統(tǒng)不懼革新,其實直白點說就是膽兒肥,否則也不能一口答應(yīng)加入這么個前途未卜的新節(jié)目,跟著他這么個自身難保的領(lǐng)導(dǎo)。刑鳴有點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性還真是好多了。他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以及他們曾經(jīng)揮舞著的拳頭,提出的訴求與展望的未來。 好一陣子,刑鳴才開口,“如果這是散伙酒那我就不能喝了?!庇诸D了頓,微微一勾嘴角,“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回《明珠連線》了?” 誰想加薪,誰想轉(zhuǎn)正,誰想解決戶口結(jié)婚買房,他說我都記得,只要做出最好的節(jié)目,這些條件是我答應(yīng)你們的,一定都能滿足。 “老大!你早說啊,嚇死我們了!” 這群年輕人當場歡呼雀躍,然后就徹底鬧開了。別說放開了膽子,連肝兒都不要了,一個個端著酒杯往上湊,非以車輪陣的架勢向自己的領(lǐng)導(dǎo)灌酒,嘴里嚷嚷著不醉不歸。刑鳴倒也難道來者不拒,見招就接,凡是下屬們遞上來的酒,統(tǒng)統(tǒng)一飲而盡。飯半飽,酒卻喝得足夠了,刑鳴醉得不輕,一跨出餐廳大門就給蘇清華打電話。蘇清華其實想勸自己的徒弟回去,但他向來不過分干涉他的選擇,遇上小事便任由他撲騰胡來,遇上大事便如蜻蜓游于水面,輕輕點一點,撥一撥。 “半年的期限就要到了,決定了?”蘇清華看似隨口一問,其實一顆心也揪著。 “決定了,就留在《東方視界》。”刑鳴被手下那群兔崽子灌大發(fā)了,全身的血液直往腦門上沖。蘇清華勸他,別意氣用事。 “不是意氣用事,真不是?!蓖崎_窗,毛茸茸又冷嗖嗖的雨撓在臉上,刑鳴遠眺窗外的大江,血管里的血液慢慢冷下來。他再次確認了自己的答案,喃喃自語似的回答,《明珠連線》的輝煌始終是別人的,你的或者莊蕾的,策劃的或者后期的,我要自己達到那樣的高度。 周六請全組成員吃了大餐,周日便揪著他們的領(lǐng)子命令集體加班,組里人手還是不夠,每個人都得掰碎了用。但大伙兒斗志高昂,跑外勤的跑外勤,剪片子的剪片子,一連二十個小時扎在工作里也無怨無悔。 這種打了雞血似的工作狀態(tài)一直維持到周三,周三下午,盛域那邊派人來了。四五個人,為首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自稱是盛域市場部總監(jiān),名叫dy。 名字聽著甜美,人倒不漂亮。身形龐大臃腫,像發(fā)酵的面團,但腦袋極小,小眼睛尖下頜,鼻背的骨頭高高聳起,長得就跟座山雕似的。dy自恃金主身份,嫌刑鳴的辦公室空間逼仄光線晦暗,不肯落座,反而在一片大辦公區(qū)里走來逛去,四處挑挑揀揀。 盛域的人一路耀武揚威,頤指氣使,強調(diào)新一期節(jié)目里哪里必須給出盛域的logo特寫,哪里必須念出盛域的品牌slogan,哪里必須安插盛域的宣傳廣告,哪里必須安排盛域的研發(fā)總監(jiān)出鏡…… 廖暉怕是現(xiàn)在還不知道夏致遠才是節(jié)目的主角,但節(jié)目遲早得播出,圖窮則匕見。刑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一心只想把這尊難纏的菩薩送走。他一開始還笑臉相迎,派阮寧拿著小本兒跟在身邊,敷衍地記錄著。但dy得寸進尺,先是要求提前看《東方視界》中將播出的短片,沒得到確切的答復(fù)之后,甚至叫來了盛域自己的市場部,要求直接在成片上修改。氣氛鬧得很僵,整個小組的成員都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開罪這最大的金主。 到最后刑鳴忍無可忍,當著眾人的面跟dy互拍桌子,寸步不讓,他說,這是中國最大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不是你們盛域集團的硬廣! 一直喋喋不休的dy終于閉嘴了。足足五分鐘的沉默之后,她沖著刑鳴冷笑道,拿了錢就翻臉不認那可不好,廖總的脾氣刑主播肯定也了解,我希望最后的節(jié)目能令我們公司滿意,這是為了你好。 留下這句赤裸裸的威脅,dy露出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盛域的人馬揚長而去。 dy走了之后,刑鳴立在原地,久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趨利避害是人類本能。他的額頭兩側(cè)突然又脹得厲害,還陣陣發(fā)疼——這是精神高度緊張的人常見的反應(yīng),被兇獸猛禽窺伺著,任誰都緊張。 良久,刑鳴揉了揉不斷膨脹著的太陽xue,招來組里的后期,說已經(jīng)過審了的片子還得重新剪。 布置完加班的任務(wù),刑鳴心里慪得慌,拖著步子往辦公室走。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老林。刑鳴盯著手機,咬著嘴唇猶豫,半晌,還是接起來。 老林在電話里問他晚上有沒有空出來一會兒,還說,他那只掉進湖里的浪琴表,總算找著了。 第66章 黑色大奔駛出普仁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十點了。虞仲夜剛剛探望過林思泉,恰有網(wǎng)媒記者過來,一見明珠臺的一把手也在,便央求著拍兩張照片。老陳同在病房里,替素來不喜出鏡的虞臺長擋了駕,自己配合地做出擺拍的架勢,笑呵呵地說明珠臺最近新聞多,還請各位“筆下留情”。提前打聲招呼是必須的,都是媒體人,也都知道媒體人大多有個毛病,當面聊天時往往熱絡(luò)得能叫你爸爸,一旦回頭動筆就愛斷章取義,不知所云。 躺在床上的林思泉對著鏡頭微笑,氣色瞧著不錯,看似心平了,氣順了,那些沉甸甸的過往也都散如輕煙了。 駛出普仁醫(yī)院的這條路特別崎嶇,路面坑坑洼洼,路燈也不亮。老林踩足油門,大奔被夜色浸在里頭,像獸一樣在黑暗中躥行。 老林說:“虞叔,審計局的趙局今兒托人來說,這回新入臺的南嶺是他親戚,讓您提點提點,照顧照顧?!?/br> “南嶺?”虞仲夜對這名字印象不深,反應(yīng)了小半拍,“想起來了,那個眉眼有點像駱優(yōu)的實習生?!?/br> “難怪看著面熟,這一說我也覺得像,不過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駱少更精神。”老林笑著問,“您覺得這個新人怎么樣?” “急功近利,小家子氣?!泵髦榕_是行業(yè)魁首納川之海,多的是小溪小流擠破頭要往里匯聚,一年到頭,也多的是哪里的領(lǐng)導(dǎo)托明珠臺臺長“照顧”自己的親眷,虞仲夜顯得困倦,眼皮也沒抬一下,“他跟趙立峰是哪門子親戚?” “南嶺應(yīng)該不是親戚,但他還有個同胞jiejie,被趙局瞞著老婆,養(yǎng)在外頭呢?!崩狭趾龅匾恍?,“南嶺的jiejie我碰巧也見過,不過這事兒還是聽王局的司機小段說的。”司機間最愛聊這種八卦,老林這點格外好,光聽不說,還能跟別的司機打成一片。 “哦?”虞仲夜的聲音微微揚起,似乎來了興趣,“你見過?” 老林一五一十地答:“姐弟倆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都颯得很?!?/br> “趙局都快退休了還有這份興致,身體倒是不錯?!庇葜僖馆p笑,“那南嶺要真想在這行干出點名堂,就讓他先從《明珠連線》或者《東方視界》的出鏡記者干起吧?!?/br> “不過聽小段的意思,南嶺不想跑新聞,嫌苦,嫌累,嫌沒大出息,他想問問《如果愛美人》里還有沒有露臉的機會,實在不行,他穿插在節(jié)目里念個廣告也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