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進來的！”春謹然說不清自己現(xiàn)在什么心情，就覺得渾身哪里都火辣辣的疼！都被抽出陰影了嗷嗚！

    裴宵衣聳聳肩：“春少俠怎么進來的，我就怎么進來的?！?/br>
    春謹然不自在地挪挪屁股，仿佛椅子上有刀尖：“大半夜的你不睡覺，來這里干嘛？”

    裴宵衣緩緩勾起嘴角：“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三兩同好，秉燭夜談，豈不快哉？”

    春謹然瞇起眼睛，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你讓他敲的墻？”

    裴宵衣坦然點頭：“青宇公子尚未痊愈，若此時旗山派少主再出事，青門可就雪上加霜了。作為朋友，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br>
    春謹然不滿：“書路兄能出什么事！”

    裴宵衣挑眉：“你心里清楚。”

    春謹然：“我不清楚！”

    裴宵衣：“先把口水擦干再說?！?/br>
    春謹然：“我就流了怎么著！”

    裴宵衣：“……無恥！”

    春謹然：“哎我就無恥了怎么地！你抽我呀！”

    啪！

    春謹然：“我讓你抽你就抽啊你還有沒做原則——”

    啪！

    春謹然：“啊啊啊——”

    “裴少俠，謹然賢弟，不要這樣，你們看今夜的月色……”

    春謹然、裴宵衣：“閉嘴！”

    直到友人們消失在茫茫夜色，房少主還有些恍惚。他不知道春謹然今夜到底是來干嘛，就像他不知道為何裴宵衣要在飯后交代如果夜里遇見春謹然，記得敲墻。

    臨行前父親曾多次叮囑，江湖險惡，萬事小心。

    險惡嗎？他倒沒覺得。就是……太他娘的奇怪了！

    論屋頂跳舞，春謹然是有絕對自信的，這不，跑沒兩三間房，裴宵衣已經(jīng)被他甩在后面。春謹然索性回頭沖對方露齒一笑，洋洋得意：“你是追不上我的，放棄吧。”

    本以為對方會氣急敗壞，可沒想到，裴宵衣竟然真的停了下來，不僅如此，還收起了鞭子！

    春謹然不自覺停住，愣愣道：“怎么了？”

    裴宵衣將兩手一攤，溫和道：“咱倆聊聊吧?！?/br>
    春謹然下意識咽了下口水：“呃，咱倆有啥好聊的，就這么你追我趕的……多快樂啊……”

    “那多單調(diào)，”裴宵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燦若星辰的眸子在月光下閃啊閃，“不如下盤棋。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你我二人，秉燭對弈，豈不快哉？”

    “但是……”春謹然猶豫半天，終于心一橫，正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越風(fēng)流，“去你那兒還是去我那兒？”

    “我那兒吧。”裴宵衣笑，笑醉了夜風(fēng)，也笑醉了春謹然的心。

    這朵牡丹，真好看。

    就這樣，兩個人來到了裴宵衣的房間，棋盤是現(xiàn)成的，上面的棋子甚至還維持著白日里裴宵衣同房書路的戰(zhàn)局。春謹然執(zhí)白子，裴宵衣執(zhí)黑子，于是各撿各的棋子，一時間屋內(nèi)好不安靜。

    春謹然以為裴宵衣邀自己下棋只是個幌子，定是另有所圖。畢竟從相識到現(xiàn)在，他倆之間的氣氛都談不上友好?？刹涣蠈⑵灞P撿干凈之后，裴宵衣竟真的與他對弈起來，那叫一個神情專注，那叫一個心無旁騖，弄得春謹然都不再好意思賊眉鼠眼四處亂看。

    隔壁的房書路剛要再次入眠，卻又被棋子落盤的聲音吵醒，他無語望頭頂，生無可戀地腦補著墻壁另一側(cè)的場景——不抽了改下棋？下完棋再抽？邊抽邊下棋？！

    世道太復(fù)雜，他有點思念旗山派的紅墻綠瓦。

    “你是看見好看的男人，就控制不住想往上貼嗎？”

    靜默對弈至中局，就在春謹然再支撐不住眼皮馬上就要睡死過去的時候，忽然聽見裴宵衣問。

    因為困得太恍惚，春謹然沒有捕捉到對方話中的情緒，抬眼時，男人已一派自然，他只能往壞處想，故而沒好氣道：“下棋就下棋，干嘛又冷嘲熱諷。”

    裴宵衣卻一臉無辜：“我是真心求教?！?/br>
    春謹然瞇起眼，懷疑地打量他，半晌，也沒看出什么破綻，索性實話實說：“長得好看的，誰不愿意多看兩眼，只不過你們愿意看女人，我愿意看男人，礙著誰了?！?/br>
    裴宵衣挑眉：“單單是看？”

    “廢話，當(dāng)然能結(jié)交更好，”春謹然白他一眼，隨后又正色起來，“不過僅此而已，斷沒有其他齷齪之事?！?/br>
    裴宵衣點點頭：“也沒人從你。”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質(zhì)疑他的愛好可以，不能質(zhì)疑他的魅力，“茫茫江湖，三教九流，有喜歡桂花糕的，就有喜歡糖葫蘆的。沒人從我？多少次我差點兒被生撲！要不是我坐懷不亂潔身自愛，早被羊入虎口辣手摧花了！”

    裴宵衣：“……”

    春謹然：“你輕點捏，那顆棋子……好像已經(jīng)有裂紋了……”

    裴宵衣：“……”

    春謹然：“也、也不用找鞭子！我懂，我懂！我之前的話全部收回，重說！呃……對，忘掉那些，記住這句就行，我春謹然，君子愛男，處之有道！”

    笨嘴拙腮不怕，笨嘴拙腮還非要在口舌之爭里占上風(fēng)占不著就憋著抽人是個什么追求！

    “丁神醫(yī)，也是這么認識的？”

    就在春謹然滿腔控訴無處發(fā)泄時，裴宵衣非常自然地續(xù)接了前文。

    春謹然還郁悶著呢，便隨口道：“對！他可比某些人性格好多了，一聽我想聊天，便說自己也悶著呢，于是我倆以茶代酒，暢談到天亮，那之后就成了好友，這一晃都多少年了。”

    裴宵衣聽得認真，然后道：“都叫他神醫(yī)，可江湖上沒怎么聽過這名號?！?/br>
    “他做好事不留名的，”春謹然擺擺手，“而且也不是專治大人物，而是看見就治，有人求就治，根本來者不拒?！?/br>
    “原來如此。”裴宵衣點點頭，繼而關(guān)切地問，“那青宇公子的病因，查出來了嗎？”

    “查出來……”春謹然說到此處忽然停住，抬頭去看裴宵衣，后者神情自若，并沒有什么不妥。但最終，春謹然還是決定留一手，意味深長道，“查出來了，可是不能告訴你?！?/br>
    不想裴宵衣卻面露微笑：“查出來就好，這樣便可以對癥下藥了?！?/br>
    春謹然瞇起眼，企圖從對方的臉上捕捉到哪怕蛛絲馬跡，但是沒有。

    盯著棋盤思考了半晌的男人終于又落下一子。隨著這子落定，他輕蹙的眉峰舒展開來，然后春謹然看見他抬起頭，定定地望向自己：“該你了?！?/br>
    第22章 蜀中青門（七）

    “你怎么沒精打采的，”丁若水一邊給煎藥的小煤爐扇風(fēng)，一邊調(diào)侃，“昨天晚上做賊去了？”

    春謹然嘆口氣，他倒是真奔著做賊去的，結(jié)果未遂，還莫名其妙跟裴宵衣下了一夜的棋。真的就是下棋啊，什么風(fēng)花雪月都沒有，枯坐到天明！而且裴宵衣那棋藝簡直令人發(fā)指，春謹然覺得自己這邊用手那邊用腳左右互搏都比跟他下有意思！

    丁若水全神貫注地盯著煎藥罐，沒注意友人咬牙切齒的表情，而且本就是隨意玩笑兩句，所以對于未收到回答也不以為意，繼續(xù)道：“等下你陪我去送藥吧?！?/br>
    “沒問題。”春謹然一口答應(yīng)，不過，“怎么忽然要我一起去？”

    丁若水忽然放低了聲音：“還記得昨天我和你說的嗎，我在方子里加了一些特殊的藥材。”

    春謹然翻個白眼：“當(dāng)然。”嗜睡嘔血內(nèi)耳流膿，這么兇殘的服藥反應(yīng)想忘記實在太難。

    “等會兒這第二副藥下肚，藥力就積累得差不多了，估計很快就會有反應(yīng)。萬一太激烈，或者有什么其他變故，你也好給我當(dāng)個幫手。”丁若水墊著厚布將煎好的藥小心翼翼地倒進碗里。

    春謹然看著那深褐色的湯藥，忽然想起另外一張同樣深褐色的臉龐，不免疑惑：“孫伯呢？”那可是青長清特意指給丁若水的幫手。

    不料丁若水搖頭：“青門主早起身體不適，他在那邊伺候呢?！?/br>
    春謹然：“青門主又怎么了？”

    丁若水：“我把過脈，沒大事，就是老人家憂思成疾?！?/br>
    春謹然嘆口氣：“眼看著最寵愛的小兒子一天比一天虛弱，這就是在剜爹娘的心啊?！?/br>
    丁若水靜靜地看著那碗湯藥，良久，才緩緩抬頭，堅定道：“我一定會把青宇治好的?！?/br>
    春謹然看著他眼里的光芒，不自覺，揚起嘴角。

    ——若是丁神醫(yī)準備百折不撓，那么就算閻王已經(jīng)把你名字寫到生死簿上，十有八九，也得勾掉。

    青長清的臥房在天青閣，去往那里要通過一條十分隱蔽的落花小徑，如果不是丁若水帶路，春謹然怕是逛遍青門也尋不到此處。

    天青閣共有三層，聽丁若水講，青宇在二層，而特意給兒子騰出臥房的青長清則攜大夫人江氏住到了一層。

    為了不耽誤時間以免藥涼，丁若水走進天青閣后并沒有前去慰問身體不適的青長清，而是直接端藥上二樓。春謹然沒有多言，也快步跟上。沒一會兒，兩個人便來到青宇房間門前，可讓人意外的是，房門并沒有關(guān)上，確切地說，是大敞開著，于是房間里面那或站或坐或來回踱步或窗前賞樹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個身影，烏央烏央地映入眼簾。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丁若水端著托盤的手有些不穩(wěn)。

    屋內(nèi)的八個人聞言看過來，然后就聽青長清道：“丁神醫(yī)你總算來了！”

    丁若水下意識后退一步。

    春謹然連忙從后面貼近他，支撐住友人的同時小聲在他耳邊道：“別緊張，要是青宇出事他爹早撲過來掐死你了，哪能這么和善淡定?！?/br>
    丁若水一邊維持住臉上的鎮(zhèn)定，一邊琢磨春謹然的話，然后覺得，很有道理。

    那廂江氏已經(jīng)快步上前接過丁若水手里的托盤，一臉高興：“丁神醫(yī)，宇兒醒了！”

    “真的？”丁若水再顧不得其他，連忙上前給青宇診脈。

    春謹然也趕緊跟上去，越過二夫人、三夫人、二公子、三公子、大夫人侄子、孫伯之后，終于看見了那個躺在床榻上的少年。

    這是春謹然來到青門之后，第一次看見這位小少爺。惡疾纏身讓他面色發(fā)青，嘴唇慘白，兩頰更是消瘦得有些凹陷進去，可眉宇間仍依稀可見往日的俊秀。此刻的青宇雖說是醒了，但似乎只是睜開了眼睛，對于外界的一切仍然毫無反應(yīng)，不過與前幾日的昏迷相比，已經(jīng)足夠讓青家人高興了。

    或者說，足夠讓青長清和江氏高興。

    春謹然稍稍撤到旁邊，看似關(guān)心著丁若水的診脈，仿佛隨時隨地都能上去幫忙，但其實他在偷偷打量在場的每一個人。青長清不用說，那恨不得把兒子每一根頭發(fā)都刻在眼里的關(guān)切是裝不來的；江氏雖說只是青宇的養(yǎng)母，但那畢竟是親meimei的孩子，所以同青長清一樣，一臉關(guān)切；孫伯雖也一臉緊張，但似乎緊張青長清這個自己伺候了一輩子的老爺更多；青平在丁若水診脈的時候已經(jīng)圍了過來，雖然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眼里倒是閃著一些關(guān)心；至于他娘林氏、三夫人元氏還有大夫人的侄子江玉龍，那真的就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了，估計算準了青長清這會兒也沒工夫理他們到底真心還是假意；不過，連敷衍都不愿意敷衍的青風(fēng)，才真讓春謹然開了眼界，那頭弟弟生死未卜，這頭他還能佇立窗口用眼神調(diào)戲過往的婢女，真乃色中豪杰。

    “丁神醫(yī)，我兒怎么樣？什么時候才能痊愈？”眼看丁若水診完脈，青長清連忙問。

    “現(xiàn)在還不好說，需等第二副藥之后，再行觀察?！倍∪羲畬⑶嘤畹氖滞蠓呕乇蛔永铮缓筝p輕把他扶起，抬手從大夫人一直端著的托盤中取過藥，耐心地喂對方喝下。

    一碗藥，青宇足足喝了小半柱香的時間，因為意識模糊，有幾口還被他吐了出來，不過總算喝下大半，有驚無險。

    丁若水總算松口氣，扶著青宇重新躺下，并在心里高度贊揚了這位小公子的懂事——眼下整個青家人都在，小少爺要是這時候吐血那可真……

    “咳、咳咳咳！哇——”

    可真是不能念叨！

    只見青宇嘔出一大口鮮血，不偏不倚全給了自家老爹的長衫，青門主低頭望著那一片嫣紅，簡直要暈厥。

    一旁的江氏也大驚失色：“丁神醫(yī)，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