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大黑貓也隨她竄進(jìn)了祁瑜的房間,站在她身邊,低下頭去聞她的身體,有一種焦味,它也想舔她的身體,可剛一伸舌頭,卻聽她“喵喵”直叫,大黑貓有些懵,只好默默將舌頭縮了回去。 而祁瑜……也總算回過神來。 一只橫空而出的小白貓陰差陽錯的撲在他手中燃燒著的畫卷上,連人帶貓,狠狠撞到了墻上。 小白貓縮成一團(tuán)舔/弄傷口,而他的畫卻滾落下來,在地上緩緩鋪開…… 霎時間,一副端莊大氣的佛像圖映入眼簾。 因?yàn)檫@小貓的出現(xiàn),這佛像圖只燒了個邊角,畫心仍然完完整整的保留著,只要交給別人重新裝裱起來,又是一副齊備的作品。 那是他的心血,每一筆每一劃都投入了他全部的精力,不論是線條的粗細(xì),還是構(gòu)圖的設(shè)置,抑或是佛像怡然的神情,都是經(jīng)過他深思熟慮的。 她是佛家虔誠的信徒,她曾說過,相由心生,只有心思純凈的人作的佛像才能給人心帶來真正的安寧…… 如今,他成了金陵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年輕畫師,一副畫值千金,世人都將他親手繪制的佛像圖當(dāng)作傳世名作一樣私下交易售賣。 可就算得到了所有人的贊譽(yù),但她不要的東西,他還留著干什么? 他走過去,依然抱著銷毀那副佛像圖的念頭,然而體力不支,一個站不穩(wěn)就半跪在地上,頭暈?zāi)垦5?,沒了辦法,最后只好倚著墻坐了下來,艱難的伸手去夠那地上鋪開的畫。 僅僅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已經(jīng)足夠他累的筋疲力盡,他終于抓住了畫角,慢慢的捏著畫角,扯到自己的面前…… 畫中的佛像法嚴(yán)端莊,好像是定定的看著他,面露慈悲與憐憫。 他厭惡極了這樣的眼神,從小到大,每個人都以這種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就連他親手繪制的佛像也是如此! 他試著攥住拳頭,卻怎么都使不出力氣。 霎時間,他竟然有些想笑。 像他這樣茍延殘喘、如同卑微的螻蟻一樣的活著,究竟有什么意義? 無盡黑暗中的腐蟲,殘存著一口若有若無的人氣,如行尸走rou一般,受人間最毒的罪,嘗人間最極致的苦,從不堪重負(fù)到漸漸麻木,終是躲不開化為死尸的命運(yùn)。 手上漸漸松了力氣,背上早已冷汗涔涔,他微微仰起頭,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的弧線從下巴滴落,他緩緩閉上眼: 若是能早點(diǎn)結(jié)束,倒也還不錯。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指尖忽然感應(yīng)到什么濕滑的東西。 他半睜著眼睛去看。 不知何時,那只小白貓趴在了他鋪開的佛像圖上,毛茸茸的身子和明艷的色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稱得這畜生毛發(fā)潔白純凈,有如佛陀座下的靈獸。 而那畜生此時正在□□他的手指尖,一下又一下,終于喚起了他的知覺:有些癢。 他想把手抽走,但是又沒有力氣,只得任那小白貓得寸進(jìn)尺。 那小白貓?zhí)蛞宦?,叫一聲,聲音軟軟的?/br> 他不去理,那小貓便順著指尖,一路舔上了他的手背,舔夠了,便用她毛茸茸的頭去蹭自己的手背。 祁瑜總算是明白了,這小貓是在懇求自己摸她。 宋玉珠瞪著水汪汪的圓眼睛,撒嬌賣萌各種嘗試都做過了,怎么眼前這人還不摸摸她、抱抱她呢? 要知道,在侯府,哪怕是她被熱水燙一下,都會有一群人排著隊(duì)給她吹吹呢,現(xiàn)在她都被燒禿了毛,怎么連個安慰她的人都沒有呢? 哦,當(dāng)然,身邊那只躍躍欲試的大黑貓不算。 這公子未免也太冷血了吧。 可是……宋玉珠直勾勾的盯著這位公子白皙修長的手指,實(shí)在是太美了,要是能被這么好看的手摸一摸,說不定她的貓毛都能長得更好看一些呢。 這樣想著,宋玉珠又多舔了幾口。 可這位公子依然毫無反應(yīng)。 唔……沒說讓舔,那也沒說不讓舔,這個意思就是說,她可以接著舔咯? 于是,宋玉珠大著膽子,使出吃奶的力氣跳到了祁瑜的懷里,前貓爪子搭在祁瑜的胸口上,將鼻子湊過去,小心翼翼的在祁瑜下巴上舔了一口。 公子的懷里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樣。 她的父親懷里臭臭的,大哥懷里沒有味道,二哥從來不去抱她,目前為止,抱過她的男人里,這個公子的味道她最喜歡。 而公子的臉也是最好看的,下巴光滑,沒有胡子拉碴的扎人感,宋玉珠很喜歡。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又多舔了兩口。 正好肚子餓了呢。 “喵——” 大黑貓的叫聲中有深深的怨念。 宋玉珠沒理:別吵我,沒舔夠呢。 “喵——” 這一次,大黑貓聲音更加凄厲。 宋玉珠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了,可正在這時,“嘭”的一聲,門被撞開了。 ***** 阿善和幾個舉著棍子的小廝站在獨(dú)軒院的月亮門外,誰也不敢先邁步進(jìn)去。 一人說:“這是二少爺?shù)脑鹤?,咱們?yōu)榱苏覂芍回埓髲埰旃年J進(jìn)去,恐怕不大好?!?/br> 另一人說:“可我真的看見這兩貓竄到二少爺院子里了啊……” “罷了罷了!”阿善終歸還是不敢跑到祁瑜院子里撒野,這位少爺是長公主的心頭rou,偏偏脾氣又古怪,可千萬別惹到這病秧子才是,大不了明天管家問起來,全推在那倆貓身上,再不行,就都推給金蟾,“你們可都看見了,大晚上就是這倆貓偷吃灶屋的東西,對嗎?” 哪有人敢說不,只有紛紛點(diǎn)頭應(yīng)是的份,阿善聽到滿意的答案,總算舍得罷手。 “走走走!都散了!” 可就在眾人撤退之際,一轉(zhuǎn)身卻遇到了東籬。 東籬見這幾個灶屋的奴仆圍在獨(dú)軒院外,面露不悅之色,“你們幾個大晚上不睡覺,鬼鬼祟祟在我們少爺院外干什么呢?” 阿善哪里想到這東籬大晚上不在屋里歇著,怎么從外面回來呢? 這東籬可不是個好惹的主,阿善滿臉堆笑,“沒什么,就是找貓……找偷吃的貓……” 東籬哼了一聲,“你們這群人搞了兩只貓,瞧把府上弄的雞飛狗跳的,有完沒完了還?”說著,東籬下意思的朝院里看,這一看不要緊…… 這么冷的天,二少爺怎么開著窗戶? 他想都沒想便飛奔過去,從窗口扒望了一眼,他看見了什么? “二少爺暈倒了!”東籬一邊撞門一遍對著阿善吼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請大夫!去請?zhí)t(yī)過來!” ***** 宋玉珠醒來時滿頭大汗,一把抓住李mama的胳膊,焦急的問道,“他死了嗎?死了嗎?” 李mama莫名其妙的,“姑娘這是說什么呢,是不是做了不好的夢,和老奴說說?!闭f著,李mama給竹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打洗臉?biāo)?,自己則把小玉珠擁入懷里,輕拍她的背,“姑娘莫怕,老奴在這兒呢!” 宋玉珠在李mama的安撫下,總算沒那么害怕了,可是一顆心還是跳的厲害。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昨天晚上,那個公子的房間里有好多人,人們臉上盡是哀愁神色,有的女人甚至直接捂著帕子低聲啜泣起來。 漸漸的,房中抽泣聲源源不絕,直到一個女人厲聲喊了一句:“都哭什么!人還沒死呢!” 那女人說完這句,自己卻哭出了聲,撲倒在那個公子的床前,凄聲呼喚,“瑜兒,你睜開眼看看母親,瑜兒……” 宋玉珠躲在床底下,就是在那個女人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下不得不離開貓的軀殼,回到了她的人身上。 她仰著小臉,眼中驚魂未定,問李mama:“死……是什么意思?” 不論是為人還是為貓,她活了也有幾年了。 人類世界的某些法則,和貓的世界共通,都有生老病死之說。 只是,她獨(dú)身慣了,從未經(jīng)歷過死去的痛苦,可是昨晚,那個房間巨大的悲傷深深感染了她,她好像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對于人類來說,死亡,并不是那么簡單。 “姑娘,你還太小,死亡于你而言太遙遠(yuǎn),現(xiàn)在的你,就像是一棵小樹苗,正是茁壯生長的好時候。”李mama摸摸宋玉珠的臉,小姑娘的皮膚光潔瑩潤,猶如剝了殼的白煮蛋,令人羨慕,也令人惆悵,“你會慢慢長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像是你大jiejie一樣,嫁人生子、做當(dāng)家主母,挑起一個家族的重?fù)?dān)……” 宋玉珠似懂非懂的點(diǎn)點(diǎn)頭,又想起那個虛弱的男人,“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對于人來說,有些過程一定要經(jīng)歷完整才算走到終點(diǎn),對嗎?” 李mama笑著道,“很大一部分人都是這樣,要經(jīng)歷這個并不算漫長的過程?!?/br> “那你的意思是,也是有一小部分人沒有辦法去經(jīng)歷這些,他們很可能走不到終點(diǎn),就要在親人的不舍中離去了?” 李mama想到自己的過往,一時竟然感傷起來,“那些人把這輩子的福氣都留到了下一世?!?/br> “不,不要下一世,就要這一世!”宋玉珠焦急的問李mama,“如果一個人快死了,怎么樣才能救他?” 李mama將宋玉珠問的問題盡數(shù)轉(zhuǎn)述給王氏,王氏心里納悶,她這個單純天真的小女兒,怎么會一夜之間問起這些生生死死的問題了,莫不是前一天晚上在玉和和荊襄那里聽到了什么不該聽到的? 等荊襄來請安時,王氏明里暗里提點(diǎn)了荊襄幾句,見荊襄的樣子,并不像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對荊襄這個兒媳婦向來滿意的很,更是相信荊襄待玉珠就如親妹子一般,斷然不會教玉珠一些閑七雜八的東西,所以也就沒有多做追究,只是想起來一事,道,“我聽說祁家那二小子又快不行了,大半夜的,國公府把宮里幾位上了年紀(jì)的名醫(yī)全都請了過去,以前也沒這陣仗,八成是真的要……” 祁家二公子身子弱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就算王氏念著忌諱沒說破,荊襄也懂了個大概,“事情包在襄兒身上,一旦國公府那邊有所動靜,咱們侯府也不至于措手不及?!?/br> “嗯,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蓖跏系溃暗还茉趺凑f,都要做二手準(zhǔn)備,若是祁家那二小子無事,咱們也要備上厚禮去國公府走動走動,那平寧大長公主雖然不好相處,但終歸是皇上的jiejie,關(guān)系親近些總沒有壞處。” ☆、第12章 窗外陽光正好,幾凈的天空,偶爾飄過幾朵悠游的云朵,好像思緒也能踏云直上似的,越過層層高墻,飛過屋檐重樓…… “啪——” 只是還未飛到去處,卻是老先生的戒尺先狠狠落下。 “玉珠!”耳邊響起老頭子低沉沙啞的聲音,宋玉珠一個激靈,下意思便要跳起來閃躲,幸好看見趙老先生那張臉時醒悟了,她如今是個人,可要舉止穩(wěn)重大方些呢!于是,宋玉珠卸了一口氣,乖乖站好,伸出小胖手,手心朝上,一臉委屈的小模樣。 趙老先生本就是嚴(yán)師,體罰學(xué)生是常有的事,只是多發(fā)生在男學(xué)生身上,對女學(xué)生向來只是說說而已,以前不打女孩,現(xiàn)在自然也不會拿玉珠這樣才五歲的小姑娘破例,雖然心里這般想,嚇一嚇總是應(yīng)該的,他舉著戒尺正色道,“手,把手掌打開!” 先生的規(guī)矩是第一天上課就講清楚了的,宋玉珠聽得認(rèn)真,卻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犯錯了,她一邊心里害怕,另一邊卻已經(jīng)遵從先生吩咐,將手掌攤平,只是手依然不受控制的發(fā)抖。 “你剛剛一直盯著窗外看,可有什么好看的?” 宋玉珠雖然算不上一點(diǎn)就透的好學(xué)生,但是向來乖巧聽話,這對心智才剛剛五歲的嬌小姑娘已經(jīng)不錯了,趙老先生也不是不通情達(dá)理的人,從早上一來,他就看出玉珠的精神狀態(tài)不對勁兒,小小年紀(jì)竟然露出一副憂愁的疲態(tài),全然不似平日的天真靈動,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宋玉珠可不敢告訴趙老先生自己是在掛心英國公府的那位俏公子的安危,只好低下頭,舔了舔嘴唇。 “嗯?”趙老先生又問了一遍,語氣加重,有種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