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眉遠(yuǎn)不再多說，她加快了手上動作。

    ……

    長夜?jié)u漸過去，屋里的紅燭燭淚從燭臺上溢出，疊了厚厚幾層。大婚之日，俞眉遠(yuǎn)該早起準(zhǔn)備，服侍的人進(jìn)屋喚她時，她早已端坐在妝奩之前。

    面目普通的丫頭正站她身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替她凈面。寂靜的夜到了盡頭，黎明喧囂，越來越多的人涌入屋里，小丫頭捧著面盆退了出去。

    大婚要忙的事很多，俞府里的人卻并不上心，只派了幾個丫頭過來。俞眉遠(yuǎn)畢竟已是晉王妃，魏眠曦的作法無疑是奪人妻子，俞家面上并不光彩，滿城碎語也不過因?yàn)槲好哧氐年P(guān)系而被強(qiáng)行壓著，只因如今朝野上下他一人獨(dú)大，就連皇帝都不放在眼中，無人敢與其為敵。故俞章敏對這樁婚事表現(xiàn)得十分冷淡。

    今日是整個冬天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照著東園繁盛樹木。吉時到，俞眉遠(yuǎn)被簇?fù)碇呦蛉鸱继?，魏眠曦早已一身紅衣等在那里。

    瑞芳堂外早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貌不驚人的小丫頭也躲在人群之中，踮著腳好奇地望過去。

    魏眠曦神采飛揚(yáng)，親自攜了俞眉遠(yuǎn)的手往外行去，喜轎已恭候在堂外。

    一切，都像極了霍錚迎娶她那日。

    上轎之前，魏眠曦卻忽然回頭，一股離奇的風(fēng)涌來，吹開俞眉遠(yuǎn)的蓋頭。

    紅巾飛起，露出張嬌艷如桃李的面容，正含羞帶怯地望向他，她眼里有些薄嗔，唇角勾著，笑顏無雙。

    他放下心，親自拾起紅巾覆上她的容顏，將她送入喜轎。

    這一世，他如愿以償，再娶她一次。昔日種種，滴墨入池，從此便都消散。

    轎起，樂響，他迎她回家。

    有人跟在轎后給四周圍著的人賞銀錢，魏眠曦跨上馬，目光居高臨下一掃，瞧見人群中貌不驚人的小丫拿了賞銀歡天喜地地捧著……

    迎親的隊伍漸漸遠(yuǎn)去，俞府安靜下來，貌不驚人的小丫頭捧著銀錢避了人悄悄躲進(jìn)園子角落無人居住的院落里。

    她還不能出去，被魏眠曦封住的xue道還沒打開。

    ……

    月明星稀，床上幔帳輕揚(yáng)，女人光潔如玉的背壓在柔軟的繡被上，腦后青絲披覆成浪，滿室旖旎。魏眠曦的指尖自她背脊緩緩劃下，溫柔的觸碰叫她顫栗。

    嚶嚀兩聲，她不安翻過身來，滿臉羞澀，雙目迷亂，如春雨過后的俏桃花。

    魏眠曦神色一沉，俯身而下。

    多少年沒有如此碰過她了，他已算不清楚，好在她終于回來，仍是他的妻子。

    阿遠(yuǎn)……

    低吼一聲，他擁緊身下女人。

    ……

    “啪——”

    一聲清脆鞭響，炸地而起。荒蕪的院落里，有人自屋里飛出，手中長鞭凌空揚(yáng)起，鞭梢甩過院中小樹，枝葉“簌簌”亂響，那樹被折成兩段。

    俞眉遠(yuǎn)在地上站定，捏緊長鞭。

    有《歸海經(jīng)》的心法，她要沖破魏眠曦加在xue道上的阻力只是時間問題，三日轉(zhuǎn)眼便過，她的內(nèi)力已復(fù)。

    城中風(fēng)平浪靜，俞府也毫無異常，魏眠曦派在俞府四周盯梢的人馬少了許多，想來魏初九頂著她的臉嫁給他之后，還算順利。

    她可以離開了。

    俞眉遠(yuǎn)換過一身粗衣衣裳，腰間纏好碧影鞭，趁著黎明時分天還未亮的間隙往西邊角門行去。才到西角門，她就見到那門已悄悄打開，有只馬兒停在門前，不住甩著尾巴。

    俞章敏站在馬旁。

    “哥哥？”她小跑上前，低聲一喚。她有些驚訝，與魏初九易容之事，雖只有俞章敏一人知曉，但前因后果并往后的計劃，她都沒說與他聽。

    “拿好。”俞章敏二話不說先往她懷里丟了一袋銀兩。

    俞眉遠(yuǎn)道聲謝便收下，她的身家都在昭煜宮，并未帶出。

    “哥哥，家中少不得要你多加費(fèi)心。太子他日必會反攻回京，到時你的處境必更加艱難，若有可能盡量想辦法離京。阿遠(yuǎn)要走了，你多保重?！?/br>
    她想了想叮囑道。

    “我自有分寸，你快點(diǎn)走?！庇嵴旅魯[擺手，不讓她多說。俞家本就是太子一脈，霍簡登基，他們本就難以保全，不過是因?yàn)橛崦歼h(yuǎn)的關(guān)系，魏眠曦并未動到他們，只是嚴(yán)密監(jiān)視罷了。

    俞眉遠(yuǎn)利落地翻身上馬。

    “叱。”輕斥一聲，她勒緊馬韁，縱馬出了角門，再也沒回過頭。

    ……

    嘚嘚兒馬蹄聲一路飛踏而去，寒風(fēng)凜冽自頰邊刮過，俞眉遠(yuǎn)身上只是簡單的粗布冬衣，并沒皮裘斗篷，那風(fēng)猛灌入胸，冷得人打顫，她只能伏低身體。

    頭發(fā)被吹得凌亂不堪，手指關(guān)節(jié)凍得僵直，只有心頭一口血幾乎要沸騰。

    她終于離開魏眠曦。

    一路疾馳至京外的趙家莊，日已近午。按著先前約定好的方式，她進(jìn)了莊子南面的一個堆秸稈的地方，點(diǎn)燃了其中一堆草垛子。濃煙滾滾而起，不多時便有十多名莊稼漢打扮的人出現(xiàn)在草垛四周。

    俞眉遠(yuǎn)手執(zhí)玉扳指表明身份。

    “少主?！币灰娝种行盼?，這幾人便單膝跪地。

    “俞凱，太子妃如何了？”俞眉遠(yuǎn)并沒多余的場面話，只揮手令諸人起身，留下他們之中的領(lǐng)頭人在身邊問話。

    眼前這十多人便是俞家暗衛(wèi)。俞家暗衛(wèi)的數(shù)量約有五十來人，其中有一半跟著俞宗翰去了鳴沙關(guān)，剩下二十人留在京中照應(yīng)?；菸牡蹌偸胖畷r，她為了護(hù)送江婧和霍翎離京而動用了十多名暗衛(wèi)，余下還有十名暗衛(wèi)，她交給了俞章敏。

    暗衛(wèi)人數(shù)不多，魏眠曦那里守衛(wèi)森嚴(yán)，好手眾多，若這些人貿(mào)然出手救她，反而曝露身份，陷入險境，是以從一開始她便命這十多名暗衛(wèi)任務(wù)結(jié)束之后按原先約定好的法子蟄伏在趙家莊等她。

    “稟少主，太子妃與徐公子已順利見到太子，并回了西北大營。西北軍與薩烏之戰(zhàn)已到最緊要關(guān)頭，接連奪回先前失守的兩城，如今正一路西下攻往薩烏大營?！庇釀P稟道。

    俞眉遠(yuǎn)站在草垛旁邊，平平無奇的面目上眸色沉斂，思忖片刻方又問道：“可有我父親他們的消息？”

    俞凱狠狠一按草垛：“有。前些日子剛傳回的消息。主人下墓被月尊教的人偷襲，以至下墓的弟兄折損許多，主人也受了重傷，目前滯留桑陵城中。不過月尊教的人也并沒討到好去，那墓xue古怪，沒人進(jìn)得了主墓，月尊教的人也全都折在主墓外的機(jī)關(guān)之中?！?/br>
    俞眉遠(yuǎn)握緊拳，聲音仍是冷漠：“那晉王殿下呢？”

    聽到晉王之名，俞凱卻突然失聲，片刻才開口：“殿下陷入黑水冥沙，恐怕……”

    雖早已知道答案，聽到時俞眉遠(yuǎn)心口仍舊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壓抑了許久的痛楚沒了束縛，化作沉悶的痛，她悶哼一聲，唇間沁出血來。

    “少主！”俞凱憂心不已。

    “我沒事。”她以手背拭去血色，毫無悲色，“還有其他消息嗎？”

    “現(xiàn)下局勢很亂，自五皇子登基以來各處皆有大小戰(zhàn)亂，西北與南疆兩處尤其嚴(yán)竣。薩烏人手段兇殘，每過之處必掠奪屠戮，之前被占的青淵關(guān)和嘉寅城，如今雖已收復(fù)，也都是空城兩座。赤潼關(guān)是魏眠曦的駐軍，鎮(zhèn)守北疆，防止狄人入侵，不過近期局勢有變，恐怕魏眠曦要興兵討伐太子。百姓為避戰(zhàn)亂已往中原腹地遷移，這一路下去恐怕都是亂象。”俞凱沉重開口。

    情況不容樂觀。

    “少主，你打算去哪里？”他說完問道。

    俞眉遠(yuǎn)揉揉眉心，她心里也是一團(tuán)紛亂，從前在后宅與各種陰私作斗，她雖游刃有余，但如今涉及國事戰(zhàn)事，就不再是她能揣測看透的東西了。

    “武林之間可有什么動蕩？”想了想，她又問。月尊教既為魏眠曦所用，那必涉江湖武林。

    “武林……聽聞半個月前，江湖傳出云谷之主亡故的消息，月尊教已將云谷重重圍困，欲要攻下云谷。”俞凱回道。

    俞眉遠(yuǎn)聞言垂了頭，自袖內(nèi)摸出一方令牌。

    令牌玉色通透，上刻云海仙宮之圖，是霍錚親手交到她手中之物。

    霍錚不在，云谷無人主持大局，月尊教蓄謀已久，又有魏眠曦暗中扶持，顯然是趁著霍錚生死未明之機(jī)想要攻下云谷。云谷在中原武林里有超然地位，若被月尊攻破，則中原武林堪憂，如此一來，能制約月尊教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來日必成大患。

    魏眠曦不止想要江山，還想連武林也一并控制。

    她撫過令牌上的云海仙宮圖，霍錚臨行前的話語尤在耳邊。

    夫死，則妻為主。

    妻為主。

    她也是，云谷之主。

    “先去云谷?！?/br>
    作者有話要說：　　喵喵喵，汪汪汪……么么噠……

    ☆、第182章 崛起

    云谷三面環(huán)山，進(jìn)出云谷只有一條道，谷外機(jī)關(guān)陣法重重，是個易守難攻之處。月尊教的人將云谷重重包圍，已經(jīng)困谷長達(dá)月余。谷外有玄云仙林陣，此陣乃霍錚親手所布，以五行為根，借助云谷之木石水靈，繁復(fù)精深，很難破除。是以月尊教的人數(shù)雖多，卻一直被攔在谷外，只能截斷這條進(jìn)出谷的唯一一道路。

    然而陣法再精深，云谷畢竟只是世外之所，非軍事之城，若是尋常江湖教派想攻進(jìn)的確困難，但如今月尊教有魏眠曦扶持，背后是軍方勢力，便與普通的武林之爭差別甚遠(yuǎn)。破陣無功，月尊教竟借來軍用投石車，將火種與毒/藥投入云谷之中。

    云谷之地多山林樹木，火種一入便是燒山的風(fēng)險，云谷山莊中人被迫將玄云仙林陣關(guān)閉，想要突出重圍。云谷內(nèi)有云谷鎮(zhèn)，云谷鎮(zhèn)上有半數(shù)是不會武功的普通百姓，云谷山莊首先要保住的就是這批手無寸鐵的百姓，而另外一半人則是江湖流落進(jìn)來，隱姓埋名居于此地的武林豪杰，這些人多少曾受過云谷之恩，皆有錚錚鐵骨，逢此亂世大難，少不得重拾刀刃，攜手抗敵。

    折劍碑下，云谷無血。

    誓約雖好，終敵不過浮世變幻。

    云谷鎮(zhèn)已亂作一團(tuán)，風(fēng)聲夾雜著兵刃相交的尖銳鳴響與高吼低喝嘯音，隱約還有女人惶惑的叫聲與孩子的泣音，晃動的人影在街巷間翻飛，街巷間到處都有伏倒在地的人，亦或是慘淡的血色，火光在陽光下并不耀眼，只有刺目的黑煙，自鎮(zhèn)上各處屋舍與周圍的山林間滾滾而上。

    一切，像是被撕毀燒壞的畫軸，染了血浸了墨。

    “所有百姓都已退到云谷山莊里，連二哥，現(xiàn)在怎么辦？”云谷排行第四的蕭祁提著長劍飛到連煜身邊，喘著氣急道。

    劍刃覆血，絲絲縷縷流下。

    霍引不在，只剩連煜苦掌大局。他雖一介書生，然素讀兵書，亦久涉殺場，胸中自有韜略。

    “令所有人都退回云谷山莊，關(guān)閉山門?！边B煜騎在馬上，立在半山處，居高而望，“你們不必護(hù)我，去助其他人吧?！?/br>
    這話他是對一直護(hù)在自己身邊的云谷老六——獨(dú)眼孟乾說的?？上麤]有武功，在戰(zhàn)場之上還需要別人保護(hù)，若是霍引在就好了。

    今日之局難破，退入山上不過撐得一時半會，終非長遠(yuǎn)之計。

    孟乾徒手掐下遠(yuǎn)處飛來的一支箭，沒有開口。他雙手戴有金烏軟甲，水火不侵，刀刃不傷，這手便是他的武器。

    “連二哥，他們說霍引死了？”蕭祁點(diǎn)點(diǎn)頭，忽又痛聲道。

    連煜面色一冷，道：“誰說霍引死了？那是敵兵攻心之計，為破士氣，切不可妄信?！?/br>
    “知道了。霍引沒死就好?！笔捚钔斐鲆欢鋭?，折身回了戰(zhàn)場。

    “那里，起火了?！泵锨蝗恢钢韧獾?。

    連煜迅速拿起觀遠(yuǎn)鏡望去，谷外被月尊教包圍之處果然升起滾滾濃煙。

    救兵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