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jié)
魏眠曦已盤膝坐到屋中的方案前,案上有壺酒,是他夜里在這兒守她時飲的,還差了半壺。 “你不記得了?這是你住了十二年的屋子,這里是你的家,我只是帶你回家而已?!蔽好哧厝砭票?,緩緩倒酒。 俞眉遠轉(zhuǎn)頭四望,打量起房間。墻上的弓,窗下的琴,記憶漸漸清晰,這里的確是上輩子在靖遠候?qū)④姼〉奈葑?,樊籠似的地方。 她被他帶回靖遠候府了。 “這屋子我已經(jīng)準備了很久,不過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找人重新修繕?!彼攘丝诰?,溫言道。 聽他話中似有軟禁她的意思,俞眉遠眉頭大蹙,赤足踩到地上走到他面前,居高而問:“你到底要做什么?” “再娶你一次。” “你是不是瘋了?我已經(jīng)嫁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晉王妃,霍錚的妻子!”俞眉遠無法理解魏眠曦的想法,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明白過這個男人,“你可知你若娶我,外人會如何詬病你?你的仕途官道都不想要了?” “不會有人敢詬病我,多話的人通常都活不長久?!蔽好哧貜膩矶疾粨倪@些,若手中握有重權(quán),便能藐視天下所有禮法,一切……他說得算。 “我記得我已經(jīng)與你說得清清楚楚,我不會嫁你魏眠曦?;柿甑牡貓D已經(jīng)不在我手上了,如果你想要《歸海經(jīng)》,只要你放了我,我就給你?!彼攧?wù)之急就是離開這里,可她武功盡失,深陷候府,要想離開只能想辦法與他交易。 魏眠曦忽然笑起。 “我娶你不是為了這些?!?/br> “那你為了什么?”俞眉遠握緊拳,忍著怒問他。 “因為我愛你。”他滿飲一杯酒。 “你愛我?魏眠曦,到今時今日你何必還與我說這些?你以為我會信你?”她冷笑。 他不答,她便又道:“好,你說你愛你,那你先把俞眉婷殺了。那天晚上在這里出現(xiàn)的人是她吧?上輩子殺我的人,也是她吧?你把一個殺我的人留在身邊,卻說你愛我?” 俞眉婷與她母親的聲音很像,以至俞眉遠一直以為當年自己死后聽到的那個聲音屬于丁氏,后來俞眉婷身份曝露,她知道月鬼有兩個之后方察覺不對。一直以來和魏眠曦有接觸的人都是俞眉婷,可見上輩子他接觸的人也是俞眉婷,丁氏只是對她母親下了手,而對她下手的人則是俞眉婷。 魏眠曦沒有解釋,只是拔著佛珠站起:“阿遠,我想你弄明白一件事,我已經(jīng)不需要你相信我了,也不必你愛我。你只要知道,上輩子我沒同意與你和離,這輩子我也不會允許你另嫁他人,你是我魏眠曦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也不管你心里有誰,我不會放手?!?/br> “……”俞眉遠氣得胸口起伏不停,卻找不到言語能反駁。對魏眠曦,她連罵他都覺得在浪費時間。 “你好好休息,我過一會再來看你。候府你可以隨意走動,不過別想著離開,這兒才是你的家。”魏眠曦說著往外走去,“俞眉婷現(xiàn)在不能殺,不過我答應(yīng)你,等我事情了結(jié),就將她交給你處置?!?/br> 俞眉遠從桌上抓起酒壺朝他擲去,銅壺落地,酒水四濺,魏眠曦邁步離開,未沾半分。 失了內(nèi)力,深陷候府,她要如何離開? …… 俞眉遠在靖遠候府逛了一整天。她對候府已經(jīng)沒剩多少記憶了,只剩些輪廓而已。魏家是將門之家,府邸雖比俞府大,卻不如俞府漂亮。沒有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的江南景致,侯府的園景與屋舍院落皆方方正正,格局很簡單,府里只有一個凈蓮池尚算雅致,還有個偌大的校場,上輩子是俞眉遠最喜歡去的地方。 這一天下來,果如魏眠曦所言,候府所有地方任她走動,無人攔她,然而不管她走到何處,身邊都有人跟著,不僅如此,她耳目聰敏,能察覺到暗中還潛著好手盯著她。 她沒有自由。 憋了滿腹怒火回到屋里,已到晚飯時間,丫頭將飯食擺上。飯菜香氣飄散,她在床上躺了三日,白天又憑怒氣撐著在園里走了許久,這時聞到香氣便饑腸轆轆。她沒有多想,也無需人勸就坐到案邊,沉默地捧了碗吃飯。 魏眠曦進來時,她已用了小半碗飯。他默不作聲走到案邊盤膝坐下,丫頭自覺地盛了飯端到他面前,半稠的rou糜粥,里面夾著剁碎的菜葉,極為清淡,桌上小碟里裝的也只是些下粥的醬瓜、小卷等物,并不算豐盛,卻讓人胃口大開,他端起碗便吃。 才吃了兩口,他就發(fā)現(xiàn)俞眉遠撂了筷。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我叫人重做,你想吃什么?” “看到你,我吃不下?!彼涑?。 “那你要習慣習慣,以后每頓飯我都會和你一起吃,如果你不想餓死,還想活著見到霍錚,最好勉強自己看著我吃下去。”魏眠曦不以為意,自顧自吃起。 她想將那碗粥蓋到他臉上。 沉默著吃了飯,丫頭將桌上碗碟收拾下去,稍頃就有人把俞眉遠的藥端來。 “你的藥,按楊如心開的方子抓的?!彼忉屢痪?。 “你搜了昭煜宮?”俞眉遠想到昭煜宮的暗格里藏的東西。 “喝藥吧?!蔽好哧夭欢嗾f。 她攥攥拳,忍下怒氣,端起碗仰頭飲下,藥汁是熟稔的澀口味道,果然是楊如心開的方子。 “聽說你怕苦,給你準備了蜜棗……”他話沒說完,就見她把喝盡的碗扔到木托盤上,那上頭擱的一碟蜜棗被震得滾出碟子。 她是怕苦,但除了霍錚,她不會再在第二個人面前示弱。 “魏眠曦,我母后與長寧如今怎樣了?”她以清水漱了口問道。在這里除了他,沒有人敢開口和她說外界的事。 “玄天閣大火,皇后為救皇上一起共赴火海;長寧公主安然無恙呆在漱玉齋,沒人會動她?!蔽好哧財[手讓人將藥碗與蜜棗都端下。 “你們要擁立霍簡為王?”她悲慟片刻,又問他。 他不答反問:“阿遠,是你送走了太子妃和世子吧,玉璽和遺詔在他們手里?” 她轉(zhuǎn)身坐回床上:“是又如何?” 他笑笑,走到窗前躺椅上倚下,隨手拿起椅邊的書翻閱,不再看她。 窗邊清風徐來,吹得屋里燈火微晃,將他的臉龐照得朦朧,年輕的皮相之下蒼老的靈魂,他死的時候,已經(jīng)四十歲,孤獨了太久。 俞眉遠見他并沒離開的意思,只好曲腿坐在床上。身體還未恢復(fù),精神仍是倦怠的,可她想起過去種種,不敢松懈。魏眠曦翻完一篇才轉(zhuǎn)頭看她,她蜷靠著床角,也不知睡了沒睡。 他走到床邊扯來被子,俯身要蓋到她身上,她卻倏爾睜眼,手中緊握的東西電般閃過。他一驚,往后避過,卻仍叫那東西刮過臉頰。刺疼浮起,他看清她手中握了只木簪,簪尾染著血。他伸手在自己臉頰上撫過,指腹沾上了血珠。 “別靠近我?!彼裏o懼而望 “你以為憑這東西就能阻止我嗎?”他伸舌舔舐自己的指腹。 俞眉遠冷冽笑開,將木簪尖尾對向自己咽喉,一字未吐。 魏眠曦眼底怒光閃過,手猝然間在她腰間一點,將她xue道封住。她動彈不得,他傾身壓下,唇貼至她脖間,她咬緊牙,半聲不吭,任他的唇游移而上。他抱緊她,吻至她的嘴角,她唇瓣有些顫,緊緊抿著,不知怎地讓他想起上輩子的某個夜晚。那一夜過后,她恨他入骨。 沸騰的血突然凍結(jié),他逐漸冷靜。 “不要拿你的命來威脅我。若是你死了,我保證俞家一個人都活不下來?!彼墒?,解了她的xue。 俞眉遠恨然盯著他,道:“卑鄙。” “多謝夸獎?!彼锊紳M陰蟄,起身下榻。 見她仍蜷在床角,滿眼惕色,他又冷道:“你大可放心,在你我正式成婚之前,我不會碰你。俞眉遠,別?;ㄕ?,否則吃苦的只會是你自己?!?/br> 語罷,他拂袖離去。 她裹緊被子縮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拿被子擦拭著被他觸碰過的地方。 徹夜未眠。 …… “昨日收到鳴沙關(guān)傳回的消息,俞宗翰一行已探到皇陵位置,正想法子下墓。”俞眉婷站在園中向魏眠曦回報消息。 她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太好。 魏眠曦一顆一顆掐過佛珠,臉上覆了層冰。 “要我傳消息過去,讓他們搶藥嗎?”俞眉婷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替我準備一下,十天后我出發(fā)去鳴沙關(guān)。”他沉聲道。慈悲骨的解藥他若不親自拿到,心就不安,再加上原來他下的命令是毀藥殺人,他消息傳來傳去出了差子,而其中還有個俞眉婷,她上輩子給了假藥,這輩子要想再在這藥上作文章也不無可能。 他不相信其他人。 “京中局勢未定,你挑在這時候去鳴沙關(guān)?”俞眉婷覺得這男人一碰到俞眉遠就失去了理智。 他轉(zhuǎn)身離去。 “魏眠曦,你因為一個女人要放下籌劃了這么久的事?你到底在想什么?她真有那么重要?”俞眉婷尖銳地質(zhì)問他,她既然選擇跟著他,自然希望他是個沒有弱點的人。 一個會被兒女情長所困的人,滿身都是弱點。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你照做就是。”他并不準備向她解釋,冷冷扔下一句話,頭也不回離開。 …… 轉(zhuǎn)眼五日過去,京城天翻地覆。 霍簡動作很快,控制了京城的第三日就已下了即位詔書,立時繼位為帝,惠文帝的喪禮為期一月,新帝的登基大典會在一個月后擇吉而行。朝中開始一*清洗,霍簡鏟除異已,原來太子一脈的人都被各尋了由頭盡數(shù)下獄,其中太子太傅江家首當其沖,俞家也在其中。只不過因為俞宗翰不在京中,再加上俞眉遠的關(guān)系,暫時只是罷免了俞章敏的官職,俞家被嚴密監(jiān)視起來。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京中實行宵禁,百姓亦跟著惶惑不已。 這消息還未傳到西北,天下已風云變色。 俞眉遠在候府后宅,無法接觸外界消息,對一切并不清楚,這五日她夜不能安,每晚只敢坐在床上小憩,她如今只掛心江婧與青嬈兩邊。 江婧那邊自不必言,青嬈的行蹤卻與霍錚有關(guān)。俞眉遠既希望老七能順利尋到霍錚,又擔心霍錚得了消息按捺不住立時進京,如今京里被魏眠曦等人控制著,他若貿(mào)然進京,無異羊入虎口。 這五日里魏眠曦倒沒為難她,如先前所言一般,每天只是到她屋里用飯,然后坐在一旁看書,兩人并不說話,只不過到了第五日,魏眠曦難得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陳永發(fā)現(xiàn)青嬈的行蹤。 俞眉遠只是聽著,并不回答。 第六日,他臉色變得難看。 陳永死了。 ☆、第175章 索命 田垠外草坡上的草被風吹得搖擺不定,月黑風高的夜,四野靜謐,原該漆黑一片的草坡亮起數(shù)道火光,和頂軍帳扎在坡上。夜已深,除了放哨的人外,這小營地里的人都已休憩。 “長得真是標致……”陳永喝了酒,滿面潮紅地盯著角落的女人,心里早將魏眠曦交代的話拋到腦后。不過是個女人,就算他上了,大不了娶回去做小,就算魏眠曦要責罰,他這么多年的軍功,也罰不到哪里去。 如此想著,他將身上盔甲一松,用力甩到地上,眼里迸出獸類的光芒。青嬈縮在角落里,目光恐懼卻沒叫喊,無聲的驚慌更叫他興奮,恨不得立時推倒了聽她求饒的聲音。 魏眠曦在發(fā)現(xiàn)江婧失蹤的那天就命人分成兩批追趕江婧和青嬈。玉璽不知在哪個人手里,但俞眉遠肯定會命人去尋霍汶與霍錚,他們只要沿著去西北和去鳴沙關(guān)的必經(jīng)之路搜下去,就必能找到,陳永搜的是通往鳴沙關(guān)的必經(jīng)之路。 果然,老七和青嬈逃了七天,仍是在巖川與協(xié)陽交界之地被陳永追上。他們?nèi)硕啵掀咭o著青嬈,不敵負傷,青嬈被抓,落進了陳永手中。陳永見過青嬈兩次,至今念念不忘,他本就是酒色之徒,如今怎肯放過。 “啊……”山巒似的黑影壓下,青嬈無法扼制地尖叫出聲。酒氣沖來,陳永的手已探向她衣襟,青嬈掙扎避讓,卻敵不過他的力氣。 粗重的喘聲與慌亂的尖叫聲響起,帳篷上印出的人影重疊在一起,不斷纏扭著,巡邏的士兵走過,相視一眼,嘿嘿笑著走遠。一道人影自旁邊樹叢里快速掠過,刀刃在帳篷上劈過,將帳篷割開半人高的大口。 老七提刀雙目赤紅地鉆進裂口,看到帳中景象時瞳孔卻陡然一縮。 陳永半身裸/裎地掛在青嬈身上,雙目暴瞪,喉上是道細長的刀口,血濺了青嬈滿身。她兩指之間夾的刀刃薄如蟬翼,正往下滴血。 她殺了陳永。 雖然面色慘白、渾身哆嗦,她仍是顫抖地伸手摸向陳永腰間,從他身上翻出被搶的兵符和陳永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