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眠曦回過神，拂袖從地上站起，朝林子外頭行去，轉(zhuǎn)眼沒入夜色之間。

    ……

    “終于肯出來見我了？”林深處的枝縫間傳下來嫵媚的女音，有道纖細(xì)的人影躍下，落到了樹下。

    “我沒讓你跟來?！蔽好哧孛鏌o表情地開口。

    前頭那女子便緩步而來。她一身黑衣，烏發(fā)綁成細(xì)辮，辮里纏著五色繩，顯非中原打扮，面上罩著銀亮面具，行來之時身姿搖曳，宛如池面未放的蓮。

    “可我想跟著你。”她走到他面前，抬手揭下面具，露出張秀美的臉龐，狹長的眼眸，細(xì)小的檀口，鼻澀高高，既有些中原女子的婉約，可仔細(xì)看著，又有些關(guān)外深邃的輪廓，眼角勾起時媚態(tài)自生，分明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jì)，那眼角眉梢的風(fēng)韻卻不輸任何人。

    她說話間伸手，以指尖緩緩撫過他的臉頰。

    “啪。”魏眠曦毫無憐惜拍掉她的手。

    “俞眉婷，你做好你的本份就行，有事我自會尋你?！?/br>
    “人家不是怕你被他們察覺露了餡，才想跟著你，好好保護(hù)你……”她不以為意，嘻嘻知道，“畢竟你的阿遠(yuǎn)可不簡單呢。詐死離京一年半，竟還背著所有人練了武功，倒是出人意料?！?/br>
    這話說到后面，便帶著咬牙切齒的恨。

    “不要動她，聽清了嗎？”說起俞眉遠(yuǎn)，魏眠曦便想起清晏莊的事。

    “哈哈哈?！庇崦兼眉鈪栃ζ?，“這話你第一次找上我的時候就說過了，看來魏大將軍真是對她情根深種，但似乎她毫不領(lǐng)情呢。先是晉王，后來是霍引，她就是沒將你放在心里，甚至連詐死都騙著你。心如死灰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不恨她嗎？”

    “我和她的事，與你無關(guān)！”魏眠曦側(cè)過身，遙望遠(yuǎn)山明月。

    “你不恨，可我恨！當(dāng)初你說《歸海經(jīng)》和皇陵地圖都不在她身上，讓我們放過她，可如今呢？她練了《歸海經(jīng)》，皇陵地圖肯定也在她身上！魏眠曦，你不會因?yàn)閮号殚L而忘了我們之間的合作約定吧若是如此，我可不客氣了……”

    她話未完，便有只手伸來，突然間掐向她的喉嚨，俞眉婷心里一驚，往后掠去，那手卻如影隨形，不肯放過。她退了幾步，撞到身后大樹，引得樹上落葉簌簌落下。

    魏眠曦掐住她的喉嚨，將她按在了樹桿上。

    “魏眠曦，你在清晏山莊救下她，破壞了我們?nèi)P布置，還折了一個唐奇進(jìn)去，這筆賬我還沒同你算呢！說好了合作，你卻臨時變卦！”俞眉婷察覺到喉嚨上的手越收越緊，氣漸漸跟不上來，她卻仍是說著。

    “你跟我算賬？我還沒與你算賬呢！我只是叫你藏在樹上候命，可沒叫你擅自出手！”魏眠曦眉攏成川，神情猙獰，戾氣畢現(xiàn)。

    “呵，你不是讓唐奇出手了嗎？唐奇殺不了她我便幫幫他！”

    魏眠曦不說話，手上力道一大，又將她的頭往樹上壓去。他那時不知俞眉遠(yuǎn)扮作段飛鳳，向唐奇下了殺令，可唐奇殺不了俞眉遠(yuǎn)，倒是俞眉婷見到俞眉遠(yuǎn)時發(fā)出的那一招，差一點(diǎn)叫她斃命。只消想想，魏眠曦就怒上心頭。

    “怎么？你心疼她？不是你下的殺令嗎？”俞眉婷嘲弄道。

    “是，我下的殺令！”魏眠曦逼近她，在她耳邊道，“但你記著，她的人和她的命都是我的，就算要她死，也會由我親自動手，別的人沒有資格！”

    俞眉婷已經(jīng)喘不過氣來，只能像離水的魚，張著嘴大口吸氣。

    “別觸我底限，要知道，這一年半我暗地里幫你拿回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收回來。我們不是合作，你月尊教如今就是我手下的一條狗！我殺了你，再培養(yǎng)一條聽話的狗，也不費(fèi)力?！?/br>
    他冷冷說著，殺氣如絲，一縷縷緊縛向俞眉婷。

    “放……手……”俞眉婷雙手摳向自己喉間的大掌。

    他將她人一甩，俞眉婷被他甩出，軟倒在草叢里。

    俞眉婷只覺得自己已死過一場，雙手都顫抖地按在泥里，強(qiáng)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雙手攥成拳，摳了一掌的草與泥。

    她從俞家逃出后，全京城都是抓她的人，只有魏眠曦將她救下藏起，從此她便一直跟著他，聽他差遣，將月尊教分崩離析的勢力一點(diǎn)點(diǎn)收回。不過從一年半以前開始，這個男人就變得越來越可怕了，她摸不透他的脾氣與想法。

    “別像你那愚蠢的母親，不識實(shí)務(wù)！”魏眠曦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望她。

    俞眉婷的母親丁氏除了是月鬼之外，也是月尊教的月圣女，月尊教星月兩系本不合，只是當(dāng)年九王帶著月尊教星神使進(jìn)京纂位，丁氏為了讓月尊兩派不再有分歧，便答應(yīng)與星神使合作，這才有了俞府那場大變化。俞眉婷雖不同意丁氏的做法，卻也無法阻止，魏眠曦幾次見她想要合作，全被她們推卻，后來事敗她被魏眠曦所救才投入了他旗下。

    棋差一招，俞眉婷無話可說。

    “藥田的事，怎樣了？”見她老實(shí)了，魏眠曦這才問道。

    “已經(jīng)收割，按你交代的，我們抓到冥川神醫(yī)，逼他提煉出最新的歡喜膏，這藥正在運(yùn)往京城的途中。新藥藥效比歡喜膏更強(qiáng)，可以在最短的時間里叫人上癮?！庇崦兼么诡^回答著。

    這男人以追剿九王余黨為借口，助她收復(fù)了整個月尊教，她本以為他的目的是在月尊教的勢力之上，不料他盤算的卻是關(guān)外的鉤蔓草田。

    鉤蔓草是制作歡喜膏的原料，從前一直是月尊教的不傳之密，不知為何這魏眠曦竟然知道，不止如此，他甚至還知道鉤蔓草田在何處。而最叫她驚奇的是，她才收回月尊教，他就讓她擴(kuò)大鉤蔓田，又讓她千方百計抓回冥川神醫(yī)，逼其提煉效果更強(qiáng)的藥。

    而如今整個鉤蔓田全是他暗中派去的駐軍，所有的歡喜膏全都落入他的掌中。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覺得可怕。

    “乖，下次，可別再這么對我說話了。”魏眠曦這才俯身，溫柔地扶她起來，臉上甚至還揚(yáng)了抹了笑。

    俞眉婷心有余悸。

    “你走吧，要跟就離遠(yuǎn)點(diǎn)，別叫阿遠(yuǎn)發(fā)現(xiàn)，她如今……五感敏銳?！蔽好哧丶?xì)心地摘下她衣上落的草藤，語氣柔和如風(fēng)。

    “那只密匣的下落呢？他們?nèi)诉@么多，你如何找出密匣下落銷毀？”俞眉婷又問道。

    “銷毀？誰說我要銷毀？我要找出來，再讓他們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靥嫖規(guī)Щ鼐┲腥?，交給皇帝！”魏眠曦說著，臉上的笑更大了。

    ☆、第138章 殺心

    又行了兩日，霍引一行人終于到達(dá)惠城。

    他們在這里停留兩日時間以作補(bǔ)給，鏢物并沒運(yùn)進(jìn)城中，他們?nèi)栽诔峭獠贿h(yuǎn)的山坡上搭了簡單的帳篷。臨近大城，山匪不敢出沒，危險降了許多，霍引交代了幾句，就帶著人進(jìn)城采買。俞眉遠(yuǎn)、楊如心和青嬈幾人在車上呆了幾天，難得有個活動的機(jī)會，便都跟了去。向觀柔與駱少白自然也不愿落下。

    進(jìn)了城，霍引就不拘著俞眉遠(yuǎn)等人，只叮囑他們注意安全后，就放他們隨意逛去，而他自己則帶著押鏢的人去采買下一程路途所需的補(bǔ)給物。幾人約好了午飯時間在西街的東籬酒館見面后，便各自散去。

    向觀柔大小姐脾氣，與俞眉遠(yuǎn)三人逛不到一塊去，沒多久就拉著駱少白逛綢緞莊和胭脂鋪去了。

    惠城是東北這一帶的物資集散大城，東三省的進(jìn)出物品全在這里中轉(zhuǎn)，因而惠城的商鋪也格外的多，南北雜貨俱全。楊如心鉆進(jìn)了藥材鋪?zhàn)泳筒辉赋鋈ィ崦歼h(yuǎn)和青嬈陪她在鋪?zhàn)永镛D(zhuǎn)了半天，她才買齊藥材。零零總總一大堆，她們拎不動，只托藥鋪的人用車子直接送去城外。

    出了藥鋪，又逛了幾家食鋪、醬料莊、香料鋪?zhàn)樱搅松挝鐣r分，三人手上都已拎著沉甸甸的東西去往東籬酒館。到達(dá)酒館時，霍引還沒來，駱少白陪著向觀柔逛也未到，俞眉遠(yuǎn)見東籬酒館邊上開著家胭脂水粉店，心中一動，便拉著楊如心進(jìn)了店。

    “楊jiejie，聽話，別動?！庇崦歼h(yuǎn)揀了幾樣胭脂粉黛，把向觀柔按在了店里的銅鏡前。

    這鋪?zhàn)拥睦习迨莻€有些年紀(jì)的女人，著桃紅衣裙，化著精致的妝容，很會說話，cao/著一口爽利的官話。她稱自己從前是宮里專給娘娘梳頭上妝的宮女，到了年齡被放出來，年紀(jì)大了不想將就，就用全部積蓄開了這家胭脂水粉鋪?zhàn)印Ｒ粋€女人自己當(dāng)家開鋪?zhàn)?，這在京城里是想都不要想的事，但到了這里，作風(fēng)開化，倒不稀奇了。

    她化妝梳頭的手藝好，常有人找上門來請她上妝，而城里的富家太太和姑娘們也常請她進(jìn)府里上妝梳頭，名頭響當(dāng)當(dāng)，生意自然也好，因而這店里也安了銅鏡妝奩，老板娘是個會做生意的人，買了她的胭脂水粉，那妝臺上的各色小物都能隨便使用。

    俞眉遠(yuǎn)要給楊如心上妝。

    “四娘!我們長途跋涉，滿身塵土，弄這些做啥？”楊如心拉下俞眉遠(yuǎn)的手，又被她掙開，很是無奈。

    “又不是常弄，偶爾妝扮妝扮，倒叫那些眼睛不知長在哪里的人也驚一驚，瞧清楚這些看他到底錯過了什么。”俞眉遠(yuǎn)拿畫眉墨仔仔細(xì)細(xì)地描她的眉，見她還要掙扎，便道，“別動，再動我手顫畫歪，一會讓他笑話了，我可不管。”

    聽她意有所指的話，楊如心臉發(fā)紅，卻又真怕畫歪了眉叫人笑話，只好老實(shí)坐著任她折騰。

    “喲，小姑娘這上妝手藝可比宮里的老姑姑還好?！崩习迥飸T會奉承人的，在旁邊笑道。

    “那是，我從前也愛個脂啊粉啊的?！庇崦歼h(yuǎn)笑嘻嘻地，上輩子真正十五歲的時候，她也是個愛俏的小姑娘，嫁了魏眠曦想要討他歡心，對自己的容顏?zhàn)匀桓由闲?，京里時興的妝容她都會。

    “從前？唉喲喲喲，我的小姑娘，你才多大年紀(jì)??？說話竟比我這宮里出來的姑姑還老氣橫秋!”老板娘撫著桌子笑得不行。

    “就是，你正值好年華，怎么說話比我還老！”楊如心也嗔她。

    “唉喲，兩位姑娘，你們怎么一個比一個還愛賣老？我這把年紀(jì)想年輕幾歲，求都求不來，你們倒好，把‘老’字掛在嘴上?！崩习迥镒叩綏钊缧纳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我……我比她……”

    “老板娘，你瞧我jiejie多大了？”俞眉遠(yuǎn)在楊如心的唇瓣點(diǎn)上層淡淡的胭脂，這才罷手。

    “小姑娘，我瞅你不過十六，你jiejie嘛……不過十七歲，最多十八！兩人就是梢頭并蒂花，都水靈得很?！崩习迥飼f話，看了兩眼心血來潮道，“難得鋪里來了這么標(biāo)致的姑娘，我就給你們梳個發(fā)，不收你們銀錢，你們從我這里出門，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這給梳的，做做我的活招牌！”

    “jiejie，聽見了嗎？十八歲！”俞眉遠(yuǎn)俯到楊如心耳邊小聲道。她知道楊如心總是介意比霍引大五歲的事。

    “商賈奉承的話，你也信？”楊如心輕輕回了句，眼里到底有了些光彩。

    這世上情愛，不論配不配，只問愛不愛。

    那話敲在她心尖。

    ……

    霍引到東籬酒館尋了一圈，沒找著他們，便出來，路過這胭脂水粉鋪時瞧見俞眉遠(yuǎn)的身影，便進(jìn)了鋪?zhàn)印?/br>
    “你們怎么上這兒來？叫我一頓好找！都快過午了，你們可吃了飯？”霍引拭拭汗，站到了鋪面里。

    “小霍哥哥，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看，美不美？”俞眉遠(yuǎn)一見他就嚷道。

    霍引不明所以，只看出她梳了個垂柳髻，別致新巧，便點(diǎn)點(diǎn)頭。

    “是楊jiejie?！庇崦歼h(yuǎn)沖他一皺鼻，把楊如心從銅鏡前拉起，按著她的肩頭轉(zhuǎn)到霍引面前。

    霍引一愣。

    “四娘！”楊如心手肘輕捅了她的腰肢，低斥道。

    “小霍哥哥看傻眼了？”俞眉遠(yuǎn)見他總不開口，就笑道。

    “不是……”霍引解釋了聲，想說自己不是看傻眼，可出口的話卻叫人誤會，他不得已又改了口，“美！”

    楊如心徹底紅了臉。

    “咦，小霍哥哥手上是什么？”俞眉遠(yuǎn)眼尖，瞧見他手上抓的一只蜻蜓發(fā)簪，奇道。

    “哦，這是……”霍引剛想說話，手里的發(fā)簪便被她取走。

    “好別致的簪子?！庇崦歼h(yuǎn)將發(fā)簪晃了晃，晴蜓的薄翼竟微微顫動，極為生動。

    “給你……”

    “給我們的？”俞眉遠(yuǎn)偷笑。

    “是?！彼恿藗€“們”字，霍引當(dāng)著人前，也不能說不是。

    “我們?nèi)齻€人，你才買一支？小氣！”俞眉遠(yuǎn)佯怒說了句，將蜻蜓發(fā)簪往楊如心發(fā)間比去。

    “只剩一支了，所以……”

    “行了，甭解釋了，我懂。”俞眉遠(yuǎn)說著將蜻蜓往楊如心發(fā)間一按，“這簪子正襯今天jiejie的頭發(fā)?！?/br>
    楊如心攏攏鬢角，垂了目。

    霍引眼眸微沉，閃過些澀意，只道：“時間不早了，趕緊吃飯，我們要在太陽下山前趕回去?！?/br>
    ……

    幾人到酒館時早過了午飯時間，酒館里的人只剩下兩三桌，駱少白和向觀柔已在酒館里等得不耐煩了。

    “坐吧。”霍引招呼著她們?nèi)胱?/br>
    和他一起采買的人都已回來，團(tuán)團(tuán)圍著張八仙桌，再加上俞眉遠(yuǎn)幾人，這八仙桌便顯得小了。

    “小二，給我們換張桌……”駱少白剛要叫小二。